第二章:無計可施
“姐姐,你被勾魂了嗎?”
夜裏盛明珠和妹妹靈珠睡在一起,大夫說是有人勾魂,需拿七歲以下的女童鎮着。靈珠虛歲十歲,她月份小,算起來才八歲。暫時沒得找七歲的女童,便拿着來頂了。
“先生說,人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盛靈珠說的奶聲奶氣,“姐姐不讀書,不識字兒,先生說這種人沒有思想,沒有思想的人便是無用之人。我陪着你一起睡,你就有思想了,我願意把我的思想,分給姐姐一半。”
“拿走拿走!”分一半兒當個半傻子嗎。
盛明珠扭頭,又咬着自己指頭,想起那些殘存的夢境,後頭小糰子那軟肚子還貼在自己身上,一時又想起那一團爛肉,她心裏又驚又跳的。盛靈珠伸出小肥手搭着姐姐的細腰,嘴巴微微張着吐泡泡玩兒。
“靈珠,你平常喜歡在族學做什麼?”知己知彼。
“我愛讀書。”
盛明珠眉頭一皺,“除了讀書呢?”第一女相總不會就是個書獃子。
“沒有了。”
“不跟小成兒他們玩嗎?”小成他們是盛家偏房的人,都在族學讀書。明珠和他們年齡不相仿,不常玩,她以為靈珠會與他們關係好。
“我愛讀書,讀書開心。小成兒他們罵我,不高興。”盛靈珠看着手心,“還搶娘給我的荷包,搶荷包里的小銀豆子。”小銀豆子是芸娘給她的零花錢,明珠聽她說完便沉了眉,與鳳眼不同,她生的是劍眉,有氣兒時便顯得整個人有些威嚴。
“你是蠢蛋兒嗎?他們吃咱家的喝咱家的,你還被他們欺負了去,我告訴你,日後若再有人搶你東西,你不會揍他嗎?”
她急了也沒用,皇帝不急。靈珠困了,捏了捏她衣裳,“娘說明天給我蒸粽子吃……”
呢喃着就睡著了。
明珠一口氣憋着,後頭小人兒已經沒動作了,她才扭頭往後看。天氣熱,便是放了冰盆進去都有消不下去的暑意,尤其兩個人挨一起睡。靈珠生的時候她三歲,獨寵慣了的小姑娘那時候忒討厭被芸娘抱着懷裏的小粉糰子。
也不認那丑東西是自個兒妹妹,非讓芸娘給扔到大街上去。
“不會吧……”她神色難辨的看着靈珠,怎麼著都看不出夢境裏那股巧言令色的能臣勁兒。她伸手掐了掐她臉,細長黏糊的口水直接扒拉到她手上。明珠那叫一個噁心,直接將手在妹妹身上擦了一遍,扭頭睡了。
——
這幾日盛明珠病着,原本備受冷落的小院漸漸好東西又來個不停。
盛府主母宋氏比盛謙還要大上五歲,比芸娘大了十二歲,加之膝下又無子。府里下人都是盛謙來并州時新用的,不知京城老宅情況,自也不曉得宋氏和盛謙舊況。只覺得年輕貌美的芸姨娘更有前途些。
也確實,芸姨娘剛來府上,大小姐剛生下時,那可是得盡萬千恩寵。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老爺就不長來這湖邊小築了。
“杭州那裏新來的雲錦,囡囡喜歡嗎?”半個月沒陪女兒,加之她又病重,盛謙少不得拿些好東西來哄。
“不喜歡,我心裏煩。”
盛明珠心裏頭煩,大部分人都不會把夢裏的當真。她一開始也是,夢醒之後,裏頭的一切都成了玄乎的事兒。可當一件事兒成真之後,她便開始怕所有的事情都成真了。可腦子記性不好,掐頭去尾的,夢也沒記完全。
倘若放在盛靈珠身上,她細心,又好動愛說,肯定會拿紙筆記錄下來。
“哪兒煩了?你若無聊,爹明日帶你出去逛。囡囡想去哪兒玩?”
她哪兒也不想去,盛明珠扭頭。盛謙看女兒不理她,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那樣子頗為可憐,不見一點官場大老爺作風。
能看到老爺這幅樣子的下人都不陌生了。大小姐是老爺長女,自小都是在他脖子根兒上騎着長大的。
對比起來二小姐就像是撿來的。家裏人這麼說,外頭人也這麼看。
靈珠年歲小,大部分聰明勁兒也都用在讀書身上,並不知道下人存心的對比。如今手裏捏着本史記,纏着芸娘給她念些她不懂的字兒。只是她不懂的,芸娘更不懂了。
“唉”靈珠嘆了口氣,“這世道遍地的睜眼瞎。”口氣跟的是族學的先生,明珠遠遠兒聽到了,胸口處又是一擊。旁的記不清了,她記得靈珠後來被人稱做明艾先生。堵城肆之民,胸無點墨,目甚辛之。
“爹,我想去族學認字兒。”她揚起下巴,認真的看着盛謙。
明珠認字兒,只是不愛學。聽了靈珠這番話不想當個辣眼睛的人是其次,其二,夢中事情不管有真有假,她活的像個玩物,部分就是因為自己像個草包。腦子裏突的就冒出了個夢中場景,像是盛謙畫裏煙花三月的揚州。
那盛明珠在船坊之上,她旁邊是個玄底兒紅滾邊大袍的男人,模樣不真切。幾個人作詩,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有上流世家的貴女小姐。因她一個字兒答不上來,便遭了眾人灌酒。那場景甚是曖昧,黑袍男子以嘴哺喂。
她不知道那個明珠是什麼感受,她心中卻只覺壓抑和厭惡。
沒有路,前面還很黑。
“囡囡怎麼突然想起這個?”盛明珠的懶府中人盡皆知,盛謙哪兒不了解自己女兒,摸了摸她小臉,“真的是府中太無聊了嗎?”沒多長時間要離開了,想了一會兒,他道,“你平日愛和表姐玩,這幾日事情多,去那裏到不行。但爹爹可以把你表姐接過來,囡囡覺得怎麼樣?”
盛明珠搖了搖頭,“我想去族學,我想考女狀元。”
盛謙愣了會兒,片刻失笑,忍不住揉她頭髮,“好大的志向。”大魏開始入關時還不姓魏,複姓拓跋。而後為了融入漢人,改為魏姓。一開始大魏卻有女狀元,甚至還有女將軍。可漢人終歸和關外人不同,長久的男尊女卑,拓跋人沒有改變漢人,卻讓漢人漸漸影響了拓跋。
倒沒有說不讓女子去考狀元,只是近五十年來,已經沒有一個女子進過考場。
“我也想考狀元。”一旁的靈珠突然也說了一句。
盛謙手微微愣了,卻沒有理她,繼續和長女說話。芸娘看見了,將小女兒摟進自己懷裏,又從旁邊的籃子裏撥了個粽子餵給她吃,靈珠吞了兩口,又抱着她的胳膊,有些難受。
“想考女狀元爹不攔着你。只是并州的先生不好,等回京之後,爹請最好的西席先生教導你。”盛謙道,“囡囡乖,爹爹最近要處理并州的事宜,若趕不上回京述職,麻煩可就大了。”
盛明珠起頭確實想着纏着她爹不去京城,可京官多大,不去不說俸祿虧不虧,單隻是為了一個夢境也不太好。可她心裏又不放心,在盛謙耳邊道,“爹爹,你今晚偷偷來看我,我有事兒要跟你說,很嚴重的。”
很嚴重的。
盛謙看着女兒那張嚴肅的臉,繃住臉,同樣嚴肅的點了點頭。
——
離開湖邊小院之後,盛謙便去找了宋氏。
要在月內回到京城,且不說路上耽擱多長時間,光只是處理并州事宜,便讓人操碎了心。并州府衙內大大小小的案卷還有州志以及并州以下鄉縣的匯總,另及些官場上的人際。這些之外,還有并州的田畝及商鋪。
盛謙看過家裏的來信兒,日後估計不可能回去了,全數要變作現銀。
“謙哥兒,來有什麼事兒嗎?”宋氏比盛謙大的多,總叫他謙哥兒,不是夫妻,到像是姐弟。
她一個眼神看過,跟前兒伺候的周氏便拿了茶盞,親自給盛謙呈上,“老爺慢用。”而後看了宋氏一眼,拿着托盤小心翼翼退出去,從外頭給兩人拉上門兒。
盛謙將帽子摘了下來,天氣暑熱,一頭的汗水。宋氏搖了搖頭,從腰間掏出帕子,靠近盛謙。
宋氏身體不好,長年累月吃藥,很濃郁的藥味兒。盛謙偏頭躲開,宋氏愣了會兒,很快又將帕子重新塞入腰上,臉上笑容不變。
“這幾日府中大小的事情,需得你多勞心勞力。”盛謙喝了口涼茶,又想起什麼似的,道,“還有族學的事兒,祠堂就照原先的規格,沒得必要再蓋。幾位先生的束脩費就交到今年年底。”
宋氏有些不解,勸道,“咱們剛走就斷了這裏的錢,只怕人家覺得我們盛家不近人情。”
“本身就是盛家的錢,沒得養閑人。”
盛謙做決定從來都是這樣,說了之後不由旁人反駁。之後便是沉默,宋氏想找些話題,盛謙都回應了。過了會兒還是要走,宋氏將人送到門口,又依着門盯了許久。
周氏從一側出來,往外探頭,“怎麼沒多留會兒?”
“有事情要忙呢?”宋氏轉身,朝屋內走去,又扭頭,輕口說了句,“改明兒通知一聲馬六兒,日後旁支的人要在到家裏要錢,一個字兒都別給。”周氏滿頭摸不着,宋氏繼續道,“你也讓他們平日裏都注意點,那小的雖然不得謙哥兒愛,到底是他閨女,要是以後再過分了,別怪我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