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做完針灸之後，燕其羽和于歸野的關係朦朦朧朧的又近了一步。
他們心照不宣的把診療時的牽手歸到了“友情”的範疇之內,就像是“友情送花”、“友情吃飯”、“友情看病”一樣純潔剔透。
當然,他們都清楚心中那一瞬間的悸動。
回程時,燕其羽舒舒服服的坐在副駕駛座上,針灸藥到病除，燕其羽從來沒覺得脖子這麼輕鬆過，那感覺就像是生鏽的機器被抹上了潤滑油，左轉右轉自如的不得了。
她懷中抱着頸托，很得意的戳了戳它：“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于歸野餘光瞥見了這一幕，覺得她就連犯傻都可愛的要命。
男人故作驚訝的問：“你說什麼,不想再見到我？”
“不不不,”燕其羽手忙腳亂的舉起頸托，“我說的是它，沒說你！”
“哦……”于歸野笑了,“那就是以後還想見我？”
燕其羽紅着臉不說話了。
這“以後”究竟是多“以後”呢，明年也算以後,下個月也算以後……今天見完明天再見，也叫做“以後”。
友情約會結束后,于歸野出於紳士風度，想把燕其羽送回家。
無奈天不遂人願，車剛下高速公路就遇到大堵車，放眼望去全是尾燈,馬路堵成了停車場。
燕其羽查了新聞才知道,原來天氣太冷,前面有一段主幹線水管凍炸，禍及周邊所有街區。工人們正在緊急搶修，可惜進展甚微。
這條路是從高速下來后唯一一條通往城裏的道路，他們在車上堵了一個小時，聊遍了所有話題，車子才前進了十米。
旁邊剛巧是個地鐵站的總站，上個月才開，前面那輛公交車的乘客全都下車，向著地鐵站走去。
于歸野看向身旁的女孩：“天都黑了，照現在的路況，等咱們回去至少要十二點了，趁現在地鐵還在運行，你趕快回家吧。”
燕其羽自然不肯，堅持要留下陪他：“我怎麼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堵車又無聊又難熬，有我陪你說話就輕鬆多啦。”
可他哪裏捨得把她拘在這裏。車裏空間狹小，空氣又悶，燕其羽剛做完針灸應該趕快回家平躺休息，在車裏僵坐幾個小時，對她的腰椎頸椎都不好。
想了想，男人找了一個她根本無法拒絕的理由：“你不是說明天要早起趕稿？今天不早點睡覺，明天怎麼起得來。”
工作認真又努力的小畫家表情猶豫了一瞬，但很快就把那些念頭甩開，小聲安慰自己：“明天偷懶一點點，不會有人知道的。”
……誰說不會有人知道？
反正現在也堵車，于歸野摸出手機，登陸了QQ。燕其羽以為他要和別人聯繫，趕快轉過頭看向窗外，不去窺探他的聊天內容。
也是巧了，一分鐘之後，燕其羽的QQ響了。
【《蒼穹之夢》工作組】
田野：@小羽毛，今天休息的怎麼樣？我算了一下，你要在一個月以內完成72頁彩圖，相當於一天要畫兩頁半，這個工作量太大了。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好好休息，今天早點睡覺養精蓄銳。
香蕉殿下：田野說的對！你今天九點就給我上床睡覺，不要玩手機，不要看動畫，不要東想西想，乖乖閉上眼睛數羊。
小羽毛：……QAQ！
小羽毛：我下午睡了一小會兒，晚上不用這麼早睡吧……
香蕉殿下：誰說不用？明天開始就是趕稿地獄了！這是你未來一個月裏最後一次能在十二點前上床的機會。
小羽毛：噫！
香蕉殿下：實在睡不着也沒關係。反正合約上有你的地址，我可以親自到你家哄你睡覺。
田野：給編輯大人點贊。【喝彩】【喝彩】【喝彩】
小羽毛：【淚】
燕其羽默默收起手機，面帶愧疚的迎上了于歸野的視線。
“對不起，”燕其羽沮喪的說，“編輯那邊在催我回去。”
“是我該道歉才對。”男人忍住伸手摸小白兔腦袋的衝動，“本來應該我送你回家的，結果只能委屈你一個人坐地鐵了。”
他裝模作樣的問：“對了，你畫的漫畫什麼時候開始連載？到時候我一定支持。”
只要一談起自己的工作內容，燕其羽立即就會調動起積極性：“聖誕節！編輯幫我們搶到了聖誕節上線的宣傳檔期！其實她本來想幫我們搶新年的，那時候流量最大，可是據說被其他組的編輯拿走了，我和我搭檔都是新人，輪不到那麼好的位置。”
她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通，又突然剎住閘——“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提到這方面就會很興奮。”她小心翼翼的問，“這些東西太無聊了，對吧？”
“怎麼會。”于歸野最喜歡聽她講話，女孩談起漫畫時，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我以前沒接觸過漫畫，聽你講這些很有意思。”
自己喜歡的東西能得到他人這般肯定，燕其羽羞澀又自豪的笑了。“今天時間不夠了，我要去坐地鐵了，你要是想聽的話，下次見面再說給你聽！”
“哦？今天還沒說再見，你已經在想着下次見面了？”
“……>///A///<”
女孩的目光略帶躲閃，卻又捨不得完全移開。于歸野望着她的面龐，輕聲許諾：“下次見面要是說不完的話，那就下下次繼續說。”
……
雖然兩人約定好了一定會有“下次見面”的時候，可于歸野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個月。
因為燕其羽實在太忙了。
一個月內畫72頁彩圖成稿，這個工作量超出了很多漫畫家的能力範圍，幸虧燕其羽曾經做過兩年助手，要不然她要花費的時間還會更長。
很多外行人會誤以為，畫漫畫只有三步，第一步草稿，第二步線稿，第三步上色，漫畫家完成了線稿就代表走完了進度條的百分之五十——這種想法大錯特錯。
首先，這世上並不是所有漫畫家都需要畫草稿，有些畫家非常“穩”，手穩，心更穩。他不需要提前確定動作分鏡、不需要提前打出人體透視，只要一抬手，便筆走游龍，每一條線都準確無誤的落在應該在的地方。飽滿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不需要再進行任何修飾。
其他畫家要先畫草稿，再在草稿基礎上小心翼翼的描線稿，一天能出5頁線稿都要謝天謝地。而那些人完全省略了第一個步驟，成竹在胸，落筆就是線稿，一天能畫20頁以上。
當然，這種天才畫家畢竟是極少數派，百中無一，這和勤勉有關，更與天份有關。
燕其羽前後跟過兩位主筆老師，其一是知不道仙人，其二是獨釣寒，巧合的是，這兩位主筆老師都是這樣的“天才”。對於燕其羽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既是幸運，更是不幸。
幸運之處在於，燕其羽在耳濡目染之下可以學到很多用筆的知識；不幸的是，在“天才”身旁，燕其羽過早的意識到自己的“平凡”。
好在燕其羽性子中帶着一股堅韌，別人受到這樣的挫折恐怕會萎靡不振，而她卻宛如春筍，在見識到更高的天空后，拼了命節節攀高，渴望追上那些天才的腳步。
她不認命，她只認自己的畫筆。
別人一個月完不成72頁的彩圖，但是她咬牙頂住了。
這就要談到第二個問題——漫畫上色究竟分為幾步？
漫畫上色粗分可以分為兩大部分：人物上色和背景上色。很多漫畫家聘請的上色助手都是分成兩個人，一人負責其中一個步驟。
要是再細分的話，那步驟就更多了。首先要鋪一層底色，然後在底色上增加明暗，增加顏色過渡，增加細緻的花紋，增加這增加那，增加很多普通讀者根本注意不到但又必不可少的細節……
如果有人見過彩色漫畫原稿的話，就會驚訝的發現，一張頁漫經常會有一百個圖層以上，源文件動輒上百兆。燕其羽現在使用的這台老爺筆記本電腦，很容易就卡死，而她又沒有錢換，每次改動圖層時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拖動一點點導致整個界面崩潰。
所幸它還蠻爭氣，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而它就陪着她工作十五個小時。有時候風扇都轉成螺旋槳，彷彿下一秒就要升天了，但很快它又挺了過來，和主人一起闖過一條又一條的工作死線。
這段時間以來，她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洗澡以外，連和于歸野聊天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好幾次半夜她撲在床上，舉起手機想說句晚安，漢語拼音的五個字母還沒拼完，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好在付出總有收穫，燕其羽馬力全開，第一話36P居然提前一天半完成，她把成稿打包好拖進了群里，心跳伴着CPU的溫度直線上升。
小羽毛：完成了！【哭泣】
小羽毛：【分享文件-《蒼穹之夢》第一話成稿】
她的搭檔田野老師第一個表示祝賀。
田野：恭喜！辛苦了！
田野：毛毛太厲害了，居然比計劃的還要早。
田野：不會又熬夜了吧？
小羽毛：沒有沒有，只是最近比較雞血……
小羽毛：就是不知道能持續到什麼時候_(:з」∠)_
而步娜娜則是發來了一串表情包。
香蕉殿下：【給大佬揉爪】.jpg
香蕉殿下：【給大佬捏肩】.jpg
香蕉殿下：【給大佬點煙】.jpg
香蕉殿下：【給大佬敬酒】.jpg
香蕉殿下：小羽毛，我看完了。
香蕉殿下：你真是一次又一次的出乎我的意料。
步娜娜沒有直接說她好，而是用另外一種方式誇獎燕其羽的畫功。燕其羽特別不習慣別人表揚她，畢竟她一路走來，見識過的比她厲害的漫畫家太多了，她自認除了勤奮以外什麼都拿不出手，然而她的兩位合作者卻從不吝惜於對她的誇獎。
燕其羽手裏緊緊握着壓感筆，下意識的在屏幕上寫出一句“真的嗎……”
然而她還沒點發送，田野就搶先發出了一句話。
田野：我已經搬好小板凳，等着聽編輯花式誇毛毛了。
小羽毛：【捂臉】
步娜娜那邊暫停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積蓄大招。
香蕉殿下：小羽毛，在我得知你之前給知不道仙人和獨釣寒當過助手之後，我其實有些擔心。
香蕉殿下：因為他們的故事風格都很鮮明，上色助手全部在儘力向他們的配色風格靠攏。他們一個是熱血向少年漫，一個是水墨風少女漫，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能兼顧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的。
香蕉殿下：所以我一直在擔心，在“學習”過他們的風格以後，你恐怕很難有自己的上色風格。或者即使你有了，也會被他們兩人的風格拉扯，導致影響自己的發揮。
香蕉殿下：畢竟《starBuck》是黑白漫，我只能看出你的畫工過硬，看不出來上色。
香蕉殿下：可是當我剛剛打開圖包后，發現完全是我多慮了。
香蕉殿下：你很好的把握住了《蒼穹之夢》的科技感，在星空、戰場這些大場面上，畫面有層次，有廣度。人物更是無可挑剔，細微表情抓的很准，尤其是兩個眼神特寫很有感覺。
香蕉殿下：用句最俗的話來說——“很有逼格”。
香蕉殿下：就是機甲上色有點粗糙，立體感不夠強，有幾處明顯的光源錯誤，再接再厲，你依舊有進步空間。
步娜娜眼光毒辣，她從一個編輯的角度很細緻的分析了燕其羽的優缺點。她沒有過分吹捧，也不惡意貶低，她只是實事求是，把她的一切剖析清楚，幫助燕其羽更好的進步。
在漫畫編輯這個行業里，真正有作畫能力的人非常少。步娜娜只會畫火柴小人，她甚至連PS的基礎操作都不會——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欣賞美、批判丑的能力，她是世界上最挑剔的鑒賞家。
燕其羽虛心求教，立即把步娜娜說的都一一記下。但是漫畫上色風格的變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需要不斷磨合、逐漸成長，慢慢的一點點進步。
畫工進步是一個量變達到質變的過程，只是這個質變非常非常慢，你身處其中，很難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有所上升。很多人折損在初期的量變積累中，而剩下的那些人還在繼續攀爬。
燕其羽已經從山腳向上邁進了一步，她仰頭向上望去，遠方是山頂的皚皚白雪，和無盡星空。
而在她身邊，她的兩位隊友已經整裝待發，願意陪伴她探索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