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焚燒他的火焰,又減弱了一些,再減弱了一些,慢慢的,他放鬆了下來,然後再次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醒過來時,是因為冷。
他不斷的顫抖着,冷到發抖,發自身體裏的惡寒,讓他全身僵痛、牙齒打顫,抖到停不下來。
她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把所有的冰毛巾拿開,替他換上了熱水袋,幫他蓋了好幾件毯子。
但他依然覺得冷,很冷很冷,冷到他覺得自己被丟到了極地。
她又開始嘀咕了。
太小聲了,他聽不清楚,然後她湊得更近。
跟着,他發現她握住了他不自覺緊握成拳的手,對着他的拳頭呵氣,搓揉着他冰冷的拳頭。
「沒事的、沒事的……阿南哥說這是正常的……對不起……我應該閉嘴……我會閉嘴的……等一下就閉嘴……馬上就會閉嘴了……沒事的、沒事的……」
她碎念嘀咕着,撫着他的手,摸着他的額臉,試圖安撫他,但顫抖的聲音,卻透露出她的慌張與驚恐。
「我、我不會害怕……你也不要害怕……只是流行感冒而已……不是什麼變種的病毒……馬上就會好了……等一下就會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那顫抖的字句,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但,她的手是暖的,雖然發著抖,卻暖着他的手。
這個笨蛋,大概嚇死了。
他想睜開眼和她說話,卻沒有辦法,只能顫抖地對抗那該死的惡寒,須臾之間,又陷入昏迷之中。
【第七章】
嘶——呼——
嘶——呼——
黑暗中,小小的聲音,規律的輕響着。
難耐的冷熱,不知何時,已經退去,只剩下舒適的溫暖,和那小小的音頻,在他耳邊迴響。
嘶——呼——
嘶——呼——
他困惑的睜開了眼,然後看見一張臉。
房間裏亮着一盞昏黃的小燈,光線不是很充足,但也夠照亮眼前的一切。
那張臉,圓圓的,近在眼前,冒出黑眼圈的雙眼,疲倦的輕合著,小巧的鼻頭,有點脫皮,粉紅的唇微張,但一樣乾澀。
她和他躺在一起,枕着同一個枕頭。
小小的呼吸聲,從她的嘴裏冒出來,那就是那規律聲音的來源。
她在打呼。
小小聲的,但的確是在打呼。
他錯愕的瞧着那睡死的女人,看見兩人中間,擱着兩隻手,一隻是她的,另一隻則是他的;她輕輕抓握着他已經鬆開,不再緊握成拳頭的右手。
他看着兩人交疊的手,微微一愣。
她的手,因為多次反覆在冰水與熱水中浸泡,起了皺,然後干縮,皺裂。
他可以清楚看見她手指上,處處都是那乾裂的痕迹,像刀刻低的,深深刻劃在她的手上,讓她的手變得粗糙又難看。
屠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卻一直曉得她就在身邊,照顧着他。
他依然記得自己聽見她隱藏着害怕的擔憂碎念,記得那如何煩人的揪抓着他的心頭。
這傢伙,實在很笨耶……
瞧着眼前這傻瓜,他不自覺又擰起了眉。
真的,笨死了……
雖然在心裏叨念着,他卻反過手,握住了那粗糙乾裂,但卻異常溫暖的小手。
嘶——呼——
嘶——呼——
她還在打呼,半點也沒有知覺,一副蠢呆累壞的模樣,肥肥的臉,讓人超想捏上一把。
過去一年,她其實瘦了點,他知道她很努力,幾乎努力過了頭,公司里的人一開始都不曾對她抱持任何期待,相對的也不會給她壓力。
只要她會打掃倒垃圾,就算廚藝沒進步,除了他也不會有人太在意,反正必要時吃個麵包也可以,甚至到外面吃飯也很方便,當初武哥找人,也只是希望這些雜事有人會做就好,伙食反而不是重點。
她要是搞得太難吃,大家到外面各自填飽肚皮,武哥還可以省點伙食費;他一直覺得這是武哥當初明知她廚藝爛,還硬要請她時,打的其中一個主意。
但她做得很好,好到遠超過所有人的期待。
現在,只要一到吃飯時間,所有的人就會自動聚集在餐桌那裏等開飯。她不只廚藝精進,還將整棟公寓都打掃得一塵不染,替他們洗衣、掃地、拖地、倒垃圾、整理房間。
本來這女人不需要做到這麼多的,她的工作合約,只註明要打掃公共區域,但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順手幫誰洗了衣服,順手幫誰倒了垃圾,又順手替誰掃了地,再順手幫誰補了房間冰箱的啤酒。
因為太方便好用又能幹,到了最後,每個人都把房間的鑰匙交給了她。
只要開口,她從來沒有拒絕過。
講好聽點,她這叫熱心;講難聽點,她就只是膽小怕事,不敢得罪人。
他懷疑,她根本不懂得怎麼和人說「不」。
剪髮事件,只是再次證實了他的懷疑。
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乎被剪掉的長發?
他記得她哭泣的模樣,同樣讓人心煩。
瞧着她在燈光下顯得莫名溫暖蓬鬆的黑髮,他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沉重的手,輕撫那柔軟的髮絲,在那之前,她總是把長發綁成辮子,他從來沒注意到,她的頭髮這麼細軟柔滑。
當他頭一次摸到她的發,準備拿着剪刀替她修剪參差不齊的黑髮時,那瞬間,他確實覺得有些遺憾,也才理解她為什麼會因為被剪壞了頭髮,就哭成那樣。
雖然她每每試圖極力掩藏自己的情緒,但卻沒有一次成功的,他懷疑她完全不曉得她根本藏不住任何好惡,這女人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都能在這張獃獃的臉上一覽無遺。
他注意到,她光潔的額頭上有個異常礙眼,即將轉為淤青的紅痕,就算沒親眼看到,他也能想像她是如何在忙亂之中,撞上門框。
真的,是個笨蛋呢……
緩緩的,他移動手指,輕觸那抹紅痕。
和她說過好幾遍了,遇事要冷靜、不要慌張,她卻總學不會。
驀地,她秀眉微擰,夢吃着。
「啊啊……不行了……力剛……我不行了……」
他僵住,蹙起眉。
「好飽喔,我吃不下了啦……真的……真的不行了……」
她嘀咕着,然後笑了出來。
「既然你這麼說,好啦,那再一個蛋糕就好……嘿嘿嘿嘿……」
這愛吃鬼,做什麼怪夢啊?
看着她露出傻瓜般的笑,讓他莫名不爽,下一秒,他的食指和拇指突然自動捏住了她柔嫩好捏的小肥臉。
她嚇了一跳,霍然驚醒過來,獃獃的眨着眼。
當可菲看清眼前的狀況,發現他已經醒了,還一副老大不爽的伸手捏着她的臉時,她倒抽了一口氣,小臉暴紅,瞬間閉嘴縮手,一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如果不是他的手還捏着她的臉,她一定會嚇得滾下床去。
她不敢動,也不敢掙扎,只能張大了眼,和他對看着,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眯眼瞧着自己,她清楚感覺到,這男人不爽的等級不斷往上攀升。
是……是……到底是在氣什麼啊?
終於,她萬分慌張的在蒼白的記憶里,撥開雲霧找出他可能不爽的原因,連忙連珠炮的開了口,慌張爆出一長串驚慌的解釋。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在你床上,但其實是因為你一下子變得好像很冷的樣子,一直發抖,我打電話給阿南哥,他就叫我和你一起睡,呃,我知道他可能是開玩笑的,但你看起來好冷的樣子,然後他電話又突然沒有了訊號,總之,我不是要佔你便宜的,真的!」
她整張臉漲得紅通通的,一口氣說完了整串話,然後閉上了嘴,甚至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霎時間,弔詭的寂靜,再次充滿了整個空間。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他瞅着她,臉上閃過複雜不明的情緒,可菲提着心,無法辨認他到底在想什麼,然後忽然間,她感覺到他不愉快的火熄了。
跟着,他鬆開了手,張嘴吐出一個沙啞的字眼,饒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