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婢女們很想跟他多待一會兒,但是的確有事要忙,在這裏又顯得很礙事,就紛紛退出去了。
綺羅找到了畫拿給蘇從修,蘇從修請她在書案後面坐下來,自己則坐在對面遠一些的位子上。
他把畫徐徐展開,一邊問道:「你聽過清蓮居士嗎?」
綺羅點了點頭,「如雷貫耳。師兄,我找你其實是有些事……」
蘇從修卻彷佛沒有聽見一樣,自顧自說道:「那你一定不知道,清蓮居士曾經收過三個入室弟子,一個是我,一個是君實,一個是雲昭。說來慚愧,我這個做師兄的比較平庸一些,他們兩個都是不世出的奇才。昨日我也以為雲昭傷得很重,所以才幫着你們去見他。」
綺羅睜大眼睛,愣在那裏,腦海里不斷重複這一段話。
君實是林勛的字,這三個人竟然是同門?那施大家為何又是蘇從修的老師?
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頓時覺得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這怎麽可能?
蘇從修笑道:「我知道你找我何事,但我去侯府不太方便,是特意在這裏等你的。我見過君實了,他沒事,大概今天晚些時候就能回去。」
綺羅遲疑了一下說:「我可不可以知道,他是因為什麽事被崔大人帶走的?」
「仵作檢查了一個刺客的屍體,在手臂上發現了藍色火焰的標誌。那是君實的親衛所獨有的,應該是有人要陷害他。皇上只給崔大人十天的時間查清這件案子,這麽重要的線索,他自然要找君實過去說清楚。好在你舅舅今天去御史台保了他,所以應該暫時不會有事。但接下來……」蘇從修停下話,她只不過是個內宅的女人,年紀又小,這些東西說得太深了,她未必能弄明白。
「接下來,侯爺要想全身而退,就必須投靠太子或者六皇子任何一方。如果想繼續保持中立,不為兩邊所用,除非遠離京城,是不是這樣?」綺羅接話。
蘇從修倒沒有想到面前的女子是個極聰慧的,聞言輕輕點了點頭。
綺羅終於明白了前世為什麽林勛要一直做各路轉運使,原來歷練只是表面的意思,實際上是不想參與皇位的爭鬥。只是前世六皇子趙霄並沒有像今世的風頭這麽盛,這應該是多虧了陸雲昭的幫忙。
綺羅記得,後來六皇子趙霄似乎捲入一個謀逆的案子裏,被貶為庶人,最後反而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四皇子趙霖立了起來。
她一直不知道林勛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知道他的結局,前世離這些事似乎很遠,今生卻發生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不禁為他深深地擔憂。
從竹里館回到侯府,綺羅放心了一些,但也不敢跟任何人說起林勛馬上就要回來的事情,否則她還要解釋消息的來源,供出蘇從修,這樣更麻煩。
她一邊做針線,一邊想着林勛的事情,不久,寧溪走進來,在她耳邊說——
「月老闆來了,不敢隨便進來,在後門候着,好像有急事。」
「你去把她悄悄帶過來。」
半晌,月三娘跟在寧溪後面進來,拉下風帽,着急地問:「我聽說侯爺被帶走了,是不是真的?」
綺羅給寧溪遞了個眼色,寧溪退到格子門外面守着。綺羅拉着月三娘坐下來,給她倒了一杯茶,「是,昨天被侍御史崔護連夜請去了御史台,今天早上我舅舅出面保了他,晚些時候就回來了。」
月三娘鬆了口氣,灌下一整杯茶,「沒事就好。一路上我都擔心死了。不過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今日去竹里館交畫稿給師父的時候,蘇師兄特意在那裏等我,就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月三娘點了點頭,「他倒是個有心的。不過我今日來,不僅僅是為了侯爺的事情,還有一件事是關於花月的。」
自從上次葉季辰成親的時候,綺羅知道花月跟朱景禹走得很近之後,就很少再聽到她的事。不管她是報復也好,有別的心思也罷,綺羅都不想管。這個女人從一開始的心機就深不可測。不過能驚動月三娘來找她,想必不是小事,恐怕跟那紙賣身契有關。
「她怎麽了?」綺羅問道。
月三娘嘆了口氣,「這事我還真沒想到,下個月太後娘娘大壽,宮裏的舞蹈隊跟我們舞樂坊合排了一出舞,花月是領舞。昨日姑娘們到宮裏頭去排練,花月好像被六皇子給看上了。她要我來問你,怎麽樣才肯把賣身契給她。」
趙霄如今在宮裏宮外都炙手可熱,私下養一兩個歌姬舞姬也不是什麽大事,皇子身邊哪個不是一群女人圍着,不過是圖一時新鮮罷了。但是皇室裏頭的關係那麽複雜,綺羅倒不是為沈瑩操心,她只是怕日後沈瑩會招來麻煩。
她把顧慮和月三娘說了一下,月三娘應道:「我知道你的擔心,只是這小蹄子一門心思攀高枝,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讓六皇子看中她。依我看,倒不如賣她個人情,就把賣身契給她算了,她以後在六皇子那裏過得好與壞,跟咱們也沒有關係了。」
綺羅想了想,起身走到博古架上,從左邊抽出一個紅色的漆木盒子,取出裏頭沈瑩的賣身契交給月三娘,「你拿去給她吧,最好能換些什麽,不要口頭的,要她用筆寫下來,或許日後有用。以後你也少與她往來,省得給自己找麻煩。」
月三娘把賣身契仔細收好,「我曉得了。聽說葉家那邊喜添麟兒,不過我這段時日太忙了,抽不開身。如果你去看他們的話,記得幫我隨一份禮,多少算點心意。」說著她掏出一個錢袋,放在綺羅的面前。
「三娘,我替葉舅舅他們謝謝你了。」綺羅由衷地說道。
平心而論,月三娘跟陳家珍只有幾面之緣,卻肯在大婚的時候過去幫忙,現在又給孩子隨禮,應該都是看自己的面子。
上輩子她整日大門不出,不愛交際,只顧着家裏,基本沒有什麽朋友,沒想到重活一次,難得地有了幾個知交。
綺羅讓寧溪送月三娘從後門出去,手裏又拿着綉綳在綉帕子。她最近學着自己描了幾個花樣,先做幾條出來,打算過年的時候送給府里的女眷。嘉康郡主的已經綉好了,絛紫色的菱形暗紋絹布,上面綉着大朵的紅色重瓣海棠。現在綉給羅氏的是亮黃色的萬壽菊,菊花的花瓣多,又重形態,繡起來費神。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快到晚飯的時候,林勛還沒有回來。
嘉康郡主在福榮苑裏整日坐立難安,去陵王那裏的人回來稟報,陵王不在府邸,連世子都不在。
她還知道綺羅出門去了竹里館,不禁對寇嬤嬤抱怨,「你說那朱氏心還真是大,勛兒出了這麽大的事,她竟然還有心思出門?」
「夫人畢竟年紀小,心裏裝不下事。」寇嬤嬤安慰道。
嘉康郡主板著臉說:「找機會我得給她立立規矩,都這種時候了,也不知道過來一起想想辦法。她伯父總歸還是個侍郎吧?真是半點用都沒有,難怪皇兄都不看重朱家。」
寇嬤嬤只能賠着笑,這話她一個做下人的也不好回應。
這時候,丫鬟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喜道:「郡主,侯爺回來了!是郭大人親自送回來的!」
嘉康郡主一驚,連忙站起來,扶着寇嬤嬤就往外走,「快,我們過去看看。」
綺羅比嘉康郡主先得了消息,透墨都是第一時間通知她這裏的。她整理了一下妝容,幾乎是小跑着到浩瀾堂,在門口順了順氣,才走進去。
林勛正在跟郭孝嚴說話。而郭孝嚴看見綺羅很是高興,招手道:「皎皎,來!快讓舅舅瞧瞧。」
綺羅走到郭孝嚴面前行禮,眼睛卻往林勛那裏看了一眼,林勛正低頭喝茶,沒有看她。他的臉色並無半分異樣,只是略有些疲憊,下巴上的鬍渣子又像雜草一樣瘋長。她喜歡那些細細密密的鬍渣,吻她的時候,痒痒的。
郭孝嚴上下打量她,「真是長得越發出挑了。在侯府過得還好嗎?那日來喝喜酒,也沒能跟你說上話。」
綺羅點了點頭,笑道:「侯府上下都對我很好,舅舅放心。這次侯爺的事情,多虧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