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蘇從硯看了也嚇了一跳,脫口而出,「晴晴……你怎麽在這裏?」
曹晴晴拉開綺羅的手,笑道:「是啊,你沒想到吧?我終於看到花月長什麽樣了。」剛才她去了茅廁,就看見蘇從硯的身影,不顧暮雨和翠萍的攔阻,一路跟着他。她看到他對花月訴衷情,又看到花月拒絕了他去獻舞,剛剛更是聽到他要娶花月。到了此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蘇從硯頓時成了啞巴,他的確沒有想到,曹晴晴居然會為了他親自跑到這種地方來。
蘇從修把幾個人叫到自己休息的房間裏,問道:「弟妹,你怎麽能來這種地方?這位小兄弟是……」
綺羅連忙把帽檐壓低。
曹晴晴異常平靜地說:「她只是陪我來的,此事與她無關。兄長,我偷偷來看一眼好叫自己死心,請兄長告訴父親和母親一聲,我恐怕做不成蘇家的媳婦,請蘇家休了我吧。」
「你!這又是何苦?」蘇從修知道這次是自己的四弟過分了,但蘇曹兩家一向交好,曹晴晴又給蘇家生了兒子,平日也無過錯,用什麽名目休她?兩家恐怕因此斷絕往來。
蘇從硯剛才在人前不過是逞一時之氣說要娶花月,以蘇家的門風,怎麽可能讓花月進門?他爹還不打斷他的腿!眼下聽到曹晴晴要自請休離,一下子也慌了。「晴晴,你這是要做什麽?我不同意。」
曹晴晴態度堅決,看都不看蘇從硯,「你既無心便休了我,不要再彼此互相折磨了。我已收拾好東西和聰兒住到別處,我等你的休書。」說完,她朝蘇從修行了個禮,便拉着綺羅轉身出去。
蘇從硯追了兩步,只看到門「砰」地一聲在他眼前關上。
蘇從修嘆道:「阿硯,這下你滿意了吧。」
「大哥,我……」蘇從硯心虛地說不出話。他怎麽知道曹晴晴會突然跑到這種地方來,剛剛是見王紹成嘲笑他,他一時氣急才說出那樣的話。
「我看你回去怎麽跟父親和母親交代。」蘇從修起身欲離開,蘇從硯死死地抱着他的手臂哀求。
「大哥救我,你不能不管我!父親是絕不肯我給曹家寫休書的,他會打死我的!」
「那你就去把弟妹和聰兒找回來。」蘇從修到底是不忍心不管蘇從硯。這個弟弟從小就跟他最親,愛黏着他。他喪妻的那段日子,痛不欲生,也是弟弟變着法子逗他開心,只是弟弟這回真的做的太過分了。
「好,我去找她……」蘇從硯突然停下腳步,苦着臉說,「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啊……」
蘇從修看着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別說不知道曹晴晴在哪,就算知道了,她又哪裏會那麽容易原諒蘇從硯。
在回去的馬車上,曹晴晴換下了衣服,一直在哭。
綺羅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她,只能勸道:「和離的事,姊姊要不要再想想?聰兒畢竟還小,沒有爹可怎麽辦……」
「那混蛋不是要娶花月嗎?我成全他。」曹晴晴沒好氣地說。
綺羅知道她說氣話,現在最好不要再刺激她。等回到家中,讓翠萍扶着她先去休息。
今日林勛攪得綺羅心煩意亂,她揉着頭回到房中問寧溪,「有表哥的信嗎?」
寧溪擰了帕子給綺羅擦臉,「小姐的臉怎麽弄成這樣?已經很久沒有揚州那邊的消息了,要不然讓暮雨想法子聯繫朝夕看看?」
綺羅暗自思量:奇怪,表哥從來沒有這麽久音訊全無的,難道是被王家的事情纏上了?
秋末,揚州城夜間下了一場小雨,風挾着絲絲涼意,地上落了層枯葉。
這處宅院很安靜,坐落在揚州城裏僻靜的角落,院子裏沒有種花卉,只是各種草木交錯地栽在一起,全是草葉的清香。
朝夕領着大夫疾走,一邊不時地回頭催促道:「請快一些。」
「是,是。」大夫連聲應道。
行到一個屋子前,朝夕推開門,屋內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個坐在床邊的身影彷佛凝聚着月光般,照得屋裏都亮堂了許多。
朝夕把大夫迎進去,大夫上前行禮,然後給躺在床上的人診治。他琢磨半晌才自言自語道:「怪事,風寒如何能久治不癒……葯沒問題啊。」
陸雲昭坐在旁邊不說話。這位大夫是陵王找來的,應該是揚州城裏醫術最好的了。
「老夫再去開兩帖葯。」老大夫行醫數十年,忽然對自己的醫術產生了懷疑。
鍾毅領着大夫出去後,陸雲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問朝夕,「京中還沒有消息?」
朝夕老實地搖了搖頭。
莫非出了什麽事?陸雲昭心裏打突,抬手在嘴邊打了個哈欠。王家老爺平白沒了媳婦,不可能善罷甘休,三番兩次地上門討要說法。王家有人在朝中做大官,要不是陵王出面擺平,只怕這事輕易解決不了。可看王家老爺的模樣,並不打算善罷甘休。
朝夕忍不住說:「公子回去休息吧,這幾天您着實累壞了,姑娘這兒有奴婢守着。」
陸雲昭聞言,點了點頭要起身。
床上的人忽然叫道:「哥哥!哥哥別丟下我一個人!」她邊叫着,手還在空中胡亂地摸索。
陸雲昭只得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瀟瀟,哥哥在這兒,別怕。」
床上的人似得到安撫,又緩緩地睡去。她的臉色很蒼白,整張臉就巴掌大,瘦小得可憐,並不是那種傾國傾城的長相,卻很清純。
陸雲昭把被子往她的肩上拉了拉,想起她離開京城的時候,在馬車上哇哇大哭和朝他拚命伸出的雙手,頓覺恍如隔世。
陸瀟是懷兒與陸遜生的女兒,比陸雲昭小三歲。陸遜是陸雲昭的挂名父親,老實本分的小吏。郭雅盈死得很早,懷兒給陸遜做了妾,一直盡心地照顧着陸雲昭,直到她快病死的時候,為了不拖累陸雲昭,便把陸瀟送去了南邊,從此陸雲昭便沒了陸瀟的消息。
這些年他不是沒有派人找過陸瀟,但都沒有找到,卻突然間就在街上這麽遇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眼就看出來那是陸瀟,大概一起生活過八年,彼此親密無間。他還記得她剛出生的時候,因為懷姨奶水不足,她總是餓得哇哇大哭,但他一抱她,她就不哭了。小時候他被人用石頭砸得滿身是傷,她一邊哭一邊給他上藥。長大些,家裏的糧食不夠兩個孩子吃,他在長身體,她就餓着肚子,偷偷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給他。
這孩子跟着他吃了那麽多苦,一天福都沒有享過,現在他終於可以彌補她了。
陸雲昭總是把曾經對他好的人牢牢記在心裏。所以無論如何,他要護着這個妹妹,再不讓她受一點苦。
朝夕關上門退出來,想去廚房裏弄些食物,抬眼便看見一個黑色影子站在院子裏,肅殺冷寂,像極了暮秋的寒風。
「大統領。」朝夕走過去,抱拳行了個禮。她跟暮雨是陵王撿回來的孤兒,由玄隱一手訓練的,玄隱的身手深不可測,殺人的手段更是陰狠毒辣,從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卻對他敬畏若神明,據說連勇冠侯林勛的武功都是他派人親手調教的。
玄隱的聲音很沉悶,「那位姑娘醒了沒有?」
「還沒有。」
玄隱一聽似乎冷冷地笑了一下,轉身欲走。
朝夕大着膽子叫住他,「大統領,公子送出的信和京中送來的信是不是都被王爺攔住了?公子他……真的很擔心小姐的安危。」
玄隱沒有停下腳步,只冷冷地道:「做好你的分內事,其他的無須多問。」
「是。」朝夕垂頭,不敢再多言。
玄隱一路走出後門,對坐在轎子裏的人俯身道:「王爺,人還沒醒。不知是真病還是裝病,公子很擔心,一直守在床邊。」
趙琛自嘲道:「沒想到這枚棋子的用處這麽大。他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都比我這個親生父親上心,不過這樣也好,他暫時沒空關注朱綺羅了。」
「公子重情。」玄隱說道。
「重情如何能成大事?一個朱綺羅便壞了我多少籌謀……男人一旦有了弱點,再強都不堪一擊。王家那邊怎麽樣了?」趙琛把玩着手裏的玉貔貅,閉着眼睛問。
「王家老爺表面上答應了王爺不再追究,但私下早已經修書一封,寄給京中的胞弟樞密使王贊。依照那位大人的處事風格,公子恐怕年底回不了京。」
趙琛淡淡一笑,「晚一點回去也無妨。玉不琢,不成器。咱們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