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到府門口,陸雲昭轉身看着她,「我還有些要緊的公事需處理,你走的那天我大概不能來送你,自己路上小心些。」
「我會的,有禁軍護衛,不會有事。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綺羅伸手把他腰上掛着的玉佩理好。
陸雲昭順勢低下頭,深深地吻了吻她的發頂。
這一幕恰好被故意騎馬遊盪到附近的趙哲看見。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
那邊陸雲昭已經上了轎子,而綺羅則轉身回了府里。
「我沒看錯吧?怎麽連陸雲昭都來插一腳!」說著,他回頭看身後的林勛。從昨天開始,趙哲走到哪,林勛的護衛就跟到哪,他出府,林勛居然親自跟了出來。
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這人是什麽表情?是要殺人嗎?
陸雲昭坐在轎子裏回去,手一直把玩着腰間的玉佩,彷佛還有那馨香縈懷,嘴角忍不住上揚。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分開,她的小脾氣,她的些許溫柔,簡直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他沒把她娶進門變成真正的妻子,心裏總是覺得不踏實……
郭松林的話又回蕩在他的耳邊。他真的要放棄唾手可得的館職,轉去台諫嗎?郭松林向來保守,不支持改革,當初文昌頌變法的時候,就是趙太師和他為首的守舊派反對得最厲害。他和他們之間,政見不合,甚至說是政敵都不為過。
可是直到了今天,他才明白郭松林的用心良苦。
倘若當初他進了京城的書院,在世家子弟的環繞下,教授未必會把他當回事,又何來後面文章一遞就遞到禮部的事情?這便是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陸雲昭陷入沉思。眼下國家積貧積弱,國庫捉襟見肘。每每有對外的戰爭,敗也是敗,勝也是敗。要改變這種現狀,只有通過改革。可是連文昌頌那樣的人都失敗了,朝中要改革的力量和聲音也越來越小。
陸雲昭打小刻苦讀書,長大後考科舉做官,固然有不再被人踩在腳底下的私心,但更有憂國憂民的胸襟。他想要爬到那個最高的位置,把文昌頌未完成的事業繼續推行下去。
可在那之前,他必須要加倍小心。他在朝中沒有根基,也沒有可以依靠的家世背景,一步不慎,便可能賭上全部的前程,所以台諫這條路實在是冒險。
可不冒險一搏,人生就會少很多波瀾壯闊的轉折。
朝夕騎馬追上來,在轎子外面說:「公子,劉公公的屍體在山崖下的水邊找到了。除了腐爛的面部,身體特徵和服飾等都吻合,提刑司的人已經把屍體抬走了。」
竟然真的找到了屍體?陸雲昭笑了笑,他果然不能小看完美策劃了這一場謀殺的人。不過這下也算是對上面有個交代了。
陸雲昭正想着事情,轎子猛地停住。他正欲詢問外面,朝夕說道——
「公子,前面好像出了點事。」
陸雲昭輕輕地撩開帘子一角,只見一個穿着嫁衣的嬌小身影拚命往前跑,一路呼救,十幾個護院模樣的壯漢在後面追着她,路旁行人紛紛避讓。
那姑娘跑不動了,撲倒在地,壯漢們頃刻圍了上去。
「想跑?你可是我們老爺花了重金從你娘那兒買來的,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壯漢凶神惡煞地吼道。
那姑娘哭着說:「她不是我娘,她是我舅母。她收了你們的錢,我一定會想辦法做牛做馬還給你們的,求求你們放過我吧!你們老爺的歲數都可以做我的爺爺了!」
壯漢才不聽她的哀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回拉。
那姑娘四下求助,百姓們只看不管,她往陸雲昭這邊哀戚地望了一眼,臉上滿是絕望。
陸雲昭看清她的容貌,身子猛地一震,立刻掀開帘子走下去,「放開她。」
那群壯漢嚷嚷道:「去去去,你活得不耐煩了,連王家的事情都敢管!」
朝夕跳下馬,走到陸雲昭的身邊道:「這位是淮南節度判官陸大人,爾等休得無禮!」
壯漢們愣了愣,那被拉着的姑娘聽到陸雲昭的名字,驚得張大嘴巴,然後拚命地掙脫壯漢,飛奔向陸雲昭,撲進了他的懷裏,哭道:「雲昭哥哥,是你嗎?」
陸雲昭猶豫了片刻,還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嗯,是我。」
朝夕呆住。要知道,除了朱家小姐以外,公子還從未跟任何女子如此親近過。
趙哲跟在林勛後面,灰溜溜地回了陵王府,一路上不敢吭聲。明明是艷陽天,氣氛卻壓抑得很。趙哲心想,這人不愧是統領千軍萬馬,讓周邊各國聞風喪膽的戰神,氣場實在太強大了,不用說話不用動作,光用眼神就可以殺人。
「表哥……那個,我晚上還有場喜宴要去吃,先回房換身衣裳。」趙哲後退幾步,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跑了。乖乖,他還是別惹這個閻王,美人固然重要,小命更重要啊!
林勛沉着臉走回屋裏,胡亂地扯開衣袍,仰躺在榻上,眸光幽深。他手握成拳,按在額頭上,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剛才的那一幕——她替陸雲昭理玉佩,他們在郭府門前旁若無人地親昵,那情景就像針一樣扎在他眼裏。
於坤拿着信高興地走進來說:「世子,京中的信,大概是三娘來的吧。」
林勛沒有說話,臉色越發難看。他的目光轉向於坤手中的信,眼神如同冰刀子一般。當年,聽說她要學舞,他就暗中請了最好的舞娘去教她跳舞。這三年,月三娘一直把她的消息陸陸續續地彙報給他。
剛開始,他只是覺得她像小白而給了比較多的關注,想從她的日常生活中找尋更多的蛛絲馬跡。可後來月三娘描述的那些關於她的事,慢慢地佔據了他寂寥的守喪歲月。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的閨房生活可以這麽精彩。她愛看書,樂於學習一切新鮮事物。她刺繡的工法還行,但是畫花樣卻差強人意,有時躲懶,就叫三娘畫。她平日裏看着溫柔無害,但誰要是惹了她,絕對沒有好下場。她常常瞞着郭雅心偷跑出門,買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研究,還跑到舞樂坊去,嚇得月三娘差點不敢做生意……
她的這三年,他幾乎沒有缺席,所以在行宮相遇時,他並不覺得陌生。
他本想回京之後,看看當年那個糯米糰子究竟長成什麽模樣,沒想到行宮裏遇到她,令他驚艷不已。他已經很難忽略她的美貌,忽略她的一言一行,甚至想把她豢養在自己身邊。可陸雲昭已經捷足先登了……什麽見鬼的婚約!他坐起身來,伸手狠狠砸了下床榻。
於坤察覺出不對勁,奇怪地問道:「世子,您這是怎麽了?」
林勛拿過信,不答反問:「行宮的事情都辦妥了?」
「辦妥了,兩邊都有得交差,就算有人懷疑也找不到證據。小的還給肖副將等人的家中送去了撫恤金和慰問品,順便告訴他們劉芳已死的消息。」
林勛點了點頭,看完信,扔在一旁。「不是三娘,是母親來信催我成親,說是已經選好了幾個世家小姐,只等我回去相看。」
於坤由衷地說:「好事啊!世子您的年紀也不小了,這次回京繼承了爵位,就娶一位夫人,好好給府里開枝散葉吧。」
林勛皺眉看他,於坤知道自己話又多了,連忙低頭。突然又聽到林勛問——
「你曾說自己年輕的時候馭女無數?」
於坤的老臉也兜不住了,尷尬一笑,「無數談不上,只能算小有心得。」
「說來聽聽。」
啊,這要怎麽說?於坤看了看四下,偷偷從袖子裏拿出一本小冊子放在林勛面前,輕聲道:「這種冊子已經備下很多,這本是比較基礎的,世子有進一步的需要隨時跟小的說。」
林勛半信半疑地翻開,卻見裏面畫的是各種不穿衣服的女子擺出一個個撩人的姿勢,畫面十分直白刺激。他猛地闔上冊子,沉聲道:「誰要看這個!」
「那您是要……」於坤被搞糊塗了。所謂馭女,不就是這個?
「我想知道怎樣才能討一個女人歡心。」林勛耐着性子說。
於坤看到自家世子那副認真嚴肅的模樣,試探地問道:「討女人歡心可是一門學問。如果這個女人不喜歡世子,那做什麽都沒有用。世子不會還想着朱家小姐吧?小的打聽到,她已經許配給陸大人了。」
林勛看他一眼,「未行六禮便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