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回首又見他(十一)
“誰他媽說吳真成績很差的,這也太好了吧……”初二四班的男班長對着辦公室里還沒張貼出來的月考成績榜感嘆。
……
……
入學才一個月,吳真的名聲可以說從頂峰降到了最低點。
有說她耍大牌不好相處的,有說她成績差靠關係進來的,她閉着眼睛都知道誰在背後亂嚼舌根子。
吳月最近可很是可憐,舅舅吳順因事判刑,舅媽則背債逃竄,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不得不寄人籬下,住在吳真和吳輕閑的房子裏受氣。
父母的沉淪讓吳月把這一切都怪罪到吳真身上,自身更加地恨吳真了。
對吳月的這種小手段,平日受不了一點氣的吳真倒是忍了,她在等一個時機,一個徹底澄清誤會翻身的時機,也是擺脫吳月日後十年財務糾葛的時期。
吳真知如今舅舅落難,外公外婆憐惜吳月,吃穿住行都要給對方最好的。
連鋼琴課、書法課、繪畫課也不能落下,更別提平日裏的補課送禮,還有她跟朋友一起裝大方的一應開銷。
外公外婆兩個老人存款本就不多,尚要吳真和吳輕閑贍養,他們哪裏來錢供吳月大手大腳。
最後這筆賬,還不是要落到吳真頭上。
她這人看到吳月都噁心,才不要給吳月背債,所以當她得知吳月里裡外外編排她是非,讓人孤立她之時,她選擇了下一個套,讓年輕的吳月老老實實地鑽進去。
……
到市一中一個月,吳真除了周末錄製節目之外,一直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學習。
反正在吳月搬弄是非之下,整個學校也沒人想跟她做朋友。
她也樂得清閑,不跟小屁孩們虛與委蛇,只跟吳輕閑好好讀書就好。
吳真前幾世早就把高中副本打穿了,初中課本對於她來說,可以說易如反掌。
然而吳輕閑久久未接觸課本,他的基礎課落下實在太多。平日裏吳真都把大把的時間花在輔導吳輕閑功課上,從小學開始講起,一點一點幫助他重回課堂。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每每那個暗處的角落裏,一個人影久久矗立。
那人看着伏案書寫的少年少女,拳頭一分又一分地抓緊,眼裏的神色,兩分不恥、三分嫉恨,五分……深深地不甘。
月考之前,幾乎所有人都在唱衰吳真,特別是年級上蘭嵐一派的女生們。
蘭嵐本來是市一中的校花,外貌好、家世好、教養好,在市一中就像一隻立在雞群里的鶴一般,廣受女生們的追捧。
她本人成績好又謙遜,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都非常喜歡她。
就連學校的廣告牌,也用的她的形象。
在吳真來之前,蘭嵐可以說是風頭無倆。
這一切的前提是——吳真來之前。
吳真來后,就像一個天生的發光體,無論是褒是貶,都緊緊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女生們一邊編排她,一邊排擠她,卻依然忍不住一邊悄悄模仿她的服飾穿着。
蘭嵐一派的女生幾乎都在期待這次月考,根據中學生的唯成績論,她們可以明目張胆地把吳真打壓下去。
大家都相信來自吳真表姐吳月的信息沒有錯,甚至吳月還把吳真之前的成績單找出來了。
那個鄉鎮中學,一個年級才一百來人,吳真就可以排一百多名。
由此看來,吳真長得是漂亮,可成績,就跟屎一樣。
甚至在之前,追捧蘭嵐的很多女生就把蘭嵐的成績拿出來,直接把吳真壓到了塵土裏。
所以大家都等着月考成績出來,看吳真的笑話。
可是誰也想不到……
黃橙橙的成績榜上——
吳真的名字位列年級第二,只和年級第一差1分,那個萬年第一的學霸,地位岌岌可危。
第一時間看了成績榜的男班長趕緊跑回教室,那裏幾個女生正在笑鬧。
“我說這次她該原型畢露了吧。”
“對呀,靠電視台的背景來市一中,本身還不是農村來的土包子。”
“她哪裏比得上小嵐,那個少兒節目主持人的位置聽說就是她在電視台里有人。”
蘭嵐聽了,臉頰不爭氣地紅了,輕輕拉了拉女生袖子,“這麼說別人,總歸是不對。”
“怎麼不對啦?那種人本來就是垃圾。”那女生叉腰,又回頭對着蘭嵐,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小嵐,你就是太善良了。”
入門的男班長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幕辣眼睛,在他看來,就是蘭嵐帶着一群擁簇在那裏自我感動。
男班長走了過去,順手拍了拍自己哥們的肩膀,“剛剛看了,你146名,比入學摸底考進步了。”
這一聲激起了班上絕大多數人,幾乎在場所有的同學都圍了過來。
“班長,我多少分啊?”
“我呢我呢,這次進步沒有?”
“班上第一是不是又是我家小嵐啊!”剛剛那罵吳真垃圾的女生湊過來,明明是問句,卻無比篤定地說。
初二四班在年級上的排名一直不上不下,班級第一在年級上一直是十幾名的樣子,與年級最好的班還是有點差距。
而這個第一的摘奪者,一直以來都是蘭嵐。
正此時,吳真扶着吳輕閑進了教室,體育課做活動的時候輕閑不小心擦傷了,當即大出血,吳真連忙叫了救護車,陪同他一起到醫院去止血。
兩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本來吳輕閑不用回來上課的,但他堅持不缺堂。
吳輕閑本來在體育課上摔倒了,衣服上沾了泥污,又風塵僕僕趕了路,清秀的容色顯得有些臟污。
“嘖,真臟,離我遠點。”蘭嵐一派的那個女生嫌棄地躲了躲。
兩個人自開學以來一直糟糕傳聞纏身,所以沒什麼朋友,討厭兩人的女生們也就越來越肆無忌憚地排擠起他們來。
“你什麼意思?”吳真眉頭一擰,說她沒關係,她不能讓人說吳輕閑,她忍不了。
“我什麼意思?班長,說說這個農村來的出家人考得怎麼樣?”女生得意洋洋地瞧着看榜的男班長。
吳真一眼望去,絕大多數的女生都在含着笑看着這一切。
眼珠橫移,她看到了一直扮演老好人的蘭嵐,這一次,蘭嵐沒有阻止她的小爪牙。
眼角末端,她終於發現了吳月,那個人隱沒了自己的存在感,坐在角落的座位上。
吳真看不清她的表情,這個始作俑者,總喜歡把殺人的刀遞給別人。
“說啊,班長,你記憶這麼好,每次全班的名次都能背到,不可能差這個喜歡賣慘的出家人吧?”女生繼續逼迫。
她對吳輕閑道士的身份不屑一顧,甚至多次譏笑。
在她看來,這是一個老土到直接可以進土的糟粕職業。
“六百……三十三名……”男班長結結巴巴道。
其實,他很想跟吳輕閑做朋友的,只是吳輕閑比他們都大幾歲,又在社會上混過,他們都沒接觸過這樣的人,即便對方表現得溫文又懂禮,加之這些日子以來關於吳真的傳言,就更少有人敢和他接觸了。
“哈哈,全年級一共才六百五十幾個人,他就考了六百三十三?這樣的成績一直是最差的擇校生才有的,這種人就應該在十三班,為什麼會跑到我們四班來?”一直牙尖嘴利的女生陰陽怪氣地掃視吳真和吳輕閑。
“怕不是有些人託了關係,走了後門?”女生抬眼,繼續道,“把我們全班的平均成績都拖垮了,真的好意思……”
這句話誅心了,要知道三四五這三個中上游班級一直在相互角逐,每次考試全班的平均成績決定着角逐的勝負。
初二四班一直是一個很有榮譽感的班級,大家都十分希望追趕上三班的成績,爭取到年級里第三個實驗班名額,這樣配備的老師與資源都會上一個檔次。
一時間,即便覺得那女生表現得過分的同學們都一起圍了過來,大家冷冷地看着吳真和吳輕閑,彷彿他倆是這個班的異類,本該被排擠在外一樣。
相較於高中生擁有更合理的思考能力與情感認知,初中生的情感更容易被扇動,更衝動,也更危險。
吳輕閑輕輕把吳真護在身後,“如果大家覺得我拖累了班級成績,我可以申請到最末尾的班級去……”
話還沒說完,一個飽含着慍怒的聲音打斷了它。
“我還不知道,我們班的學生竟然學起了社會上的混混,威脅起了人。”班主任韓老師站在門口,陽光照在她嚴肅的臉上,鍍了一層金邊。
班主任極其有威信,很快全班都安安靜靜坐了下來,甚至打頭鬧事的那個女生因害怕縮着頭。
韓老師將抱來的書本往課桌上跺了跺,半晌,說了第一句話,“班長,把門關了,我想給大家說點私房話。”
男班長聞言,趕緊把門關好。
轟隆一聲,初二四班隔絕了外界的吵鬧。
“在吳真和吳輕閑同學入學之前,我們曾經給他們做了一次摸底。”韓老師緩緩開口,“成績出來后,我們發現,吳輕閑同學的基礎掉得太厲害了,基本只是小學四年級的水平。”
“然而我們是重點初中,本來要求就比普通中學高,他如果要入學的話,只能讀初一或者初二的最後一個班。”
此話一出,所有人不約而同再度悄悄把目光聚焦在了吳輕閑和吳真兄妹那裏。
課桌下,吳真暗地裏伸手,握住了吳輕閑的手。
吳輕閑一點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是吳真的一個觸摸,令他低下了頭顱,紅遍了耳根。
“可是吳真同學當時的承諾,打動了我們,讓我主動提出給吳輕閑同學一個機會,我們也相信他一定會成長為不輸在座任何一位同學的好學生。”韓老師字正腔圓道。
“可是老師,您有考慮過我們與三班和五班的競爭嗎?吳輕閑同學拉了我們班的平均成績啊,您不是在初一就告訴我們,我們的實力並不差,只要在初二上學期之前保持到年級前三名的平均成績,就能升為第三個實驗班,以後配套資源還有保送名額都和一二班一樣了嗎?”此時一個平日裏十分嚴肅認真的女生舉手發問。
韓老師頷首,“那你知道,吳真同學當時做了什麼承諾嗎?”
那女生當然是搖了搖頭。
“這一個月來,老師一直不知道,你們關於吳真同學成績的謠言是怎麼出來的。當初我們之所以同意吳真同學的要求,是因為她的成績大大超乎了我們整個教研組的預料。”韓老師扶了扶眼鏡。
“這一次月考,吳真同學有失水準,只考了年級第二,老師還納悶呢。剛剛我去查了分,有兩道題是老師改錯了,其實吳真同學應該是第一的。”
話一落音,整個班聽不到絲毫聲音。
“吳真同學想要跟她的哥哥一起讀書,寧願不要進一班的機會,來我們四班。她說過,如果吳輕閑同學拉了全班的後腿,她願意考得盡量好,把成績給拉回來。更願意帶着吳輕閑同學,甚至帶着全班同學一起進步!”
韓老師的一席話,讓全班人震驚不已。
一聯想到一個月來對吳真的種種針對與打壓,幾乎全班學生都芒刺在背,有些處於羞愧,有些則是焦慮,她們害怕自己的錯誤行為被有心人記住甚至清算、孤立。
見到此情此景,吳真捏了捏吳輕閑的手,隱秘地笑了。
忍了一個多月,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曾經知道一個事例,在偶像文化還沒有盛行的時候,有一年華國某省電視台舉辦了一場選秀,這場選秀萬人空巷。
當時幾乎每一個獲得名次的參賽選手都在全國大放異彩。
其中就有一個未成年的高中女生。
可是當她回歸校園之後,面對的確實與預想不符的校園暴力。
她的名氣與美貌成為自己與同學交往最大的阻力,無數人喜愛她崇拜她的同時,也有同樣多的人選擇嫉妒她、毀掉她,這樣的事例越是在身邊,那樣想毀掉她的人便越多。
畢竟距離產生美,而過近的接觸只有矛盾與利益的衝突。
吳真有美貌,有名氣,更有成績,想要徹底被初中校園接納,能做的事,無非是先抑后揚。
把自己打落到谷底,承受所有的污衊、責難、誹謗,靜靜等到真相揭開的那一天。
利用人們的愧疚與補償心理,還有他們先入為主的思維模式,去平息因她的到來而引發的不平衡感。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
吳真彎了嘴角,高高舉起了手。
“吳真同學,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韓老師微笑着點名。
“老師,有個不情之請。”吳真站了起來。
“你說。”
吳真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班上的同學,“這一個多月來,我和我哥一直在被污衊被編排。我希望能有機會,讓最開始散播謠言的那個人當面想我道歉,這樣也能做到一個闢謠與警醒的作用。”
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存在感一直很低的吳月。
那個目光,似刀劍,似毒刺,比吳真之前所承受的,還要猛烈與毒辣。
吳月別過頭對準瓷磚,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依然如影隨形,她鼻子一堵,心中委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