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出師未捷
這悲傷來的莫名其妙,像是在傷懷什麼,從心底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冒出來,像纏絲一樣繞上來,將溫如意的整顆心包裹住,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剋制不住的,眼眶中開始泛淚。
實在是太難受了,溫如意努力想要控制自己邁腿離開,但就是控制不住,雙腿像是灌了鉛,牢牢釘在原處。
這小徑上沒什麼人,溫如意能確定自己的這種情緒是源於正在走下來的男子,可她根本不認識他啊。
顧君瑜走下台階,與她幾步遠之處,認出了眼前潸然淚下的女子:“如意?”
溫如意原還是疑惑着的,因他這一聲“如意”,腦海轟的炸開來,記憶湧現。
那應該是三年前的回憶,是花團錦簇的畫面,和眼前這個男子一模一樣的人坐在亭落中與人交談,手裏還執着一本書,臉上的笑意淺淺的,看起來十分的溫暖,視線的來源是在溫如意這方向,一旁還有個姑娘,叫金怡,她拉着溫如意不斷的念叨着:“你看你看,那就是我表哥,你之前不是在我家也見過他么。”
溫如意的情緒里參了羞澀,望向那邊的眼神里也多了些傾慕。
眼前的花團實在是擋不住她們兩個人,很快亭落那兒就有人發現了她們。
金怡拉着溫如意過去,到了亭子中,更近的距離,溫如意的呼吸便跟着緊了幾分,緊張,羞澀,女兒家的懷春。
“大哥,君瑜表哥。”金怡乖巧的認了人,拉過溫如意還不忘介紹,“表哥,這是如意,你見過的,住在我家隔壁院兒里,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她家的豆腐做的可好吃了,在東巷這兒沒誰不誇的呢。”
顧君瑜看過來,四目相對,溫如意的臉更紅了,很快將視線轉了過去,不好意思繼續對視,顧君瑜輕笑,謙和有禮的打了招呼:“溫姑娘,又見面了。”
溫如意也跟着笑了,臉頰微透着紅:“顧公子。”
四個人在亭子內坐下來后,金怡便問起大哥關於這次去交河跑商的事,溫如意偶爾看向顧君瑜,見他認真傾聽的模樣,心中又生出些情誼來。
對她來說,能夠認識顧君瑜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溫如意和金怡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朋友,顧君瑜是翰林院侍講學士家的三公子,金家是做小買賣的,顧家是官家,按理來說,兩家人是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
但因十幾年前,顧大人在接連死了三房妻子后無人敢嫁的情況下,顧家老太太按着算命的相中了金怡的姑姑,派人來說親。
金家倒是沒怕這克妻的傳聞,或許是想要攀這官家親,應下來后就把金怡的姑姑嫁過去了,十幾年下來也沒出什麼事,還為顧大人生了個兒子,就是顧君瑜。
這些年來金家和顧家走的挺近,溫如意這才會認識顧君瑜。
幾次見面之後,豆蔻年華,少女懷/春,溫如意對謙和有禮,溫柔敦厚的顧君瑜心生了好感。
而這一份好感,隨着不斷的相處,越來越深。
之後顧大人外任三年,顧君瑜跟着離開了京都城,期間偶爾有書信往來,溫如意都格外的珍惜,但她卻從未表述過情誼,因為兩個人身份懸殊太大,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嫁給顧君瑜。
記憶里的畫面一轉,變成了三年後的茶花會,在京都城內的綴錦園內,前來參加茶花會的都是京都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其中不乏王公貴族,所以像溫如意這樣的身份的根本不會有機會進去。
金怡知道如意喜歡錶哥,這次恰好表哥回來了,也參加了茶花會,於是她想了些辦法,兩個人喬裝成侍女的樣子,從綴錦園后廚那兒偷偷進了園子。
按着她們的打算,茶花會上比試開始時就能看到顧君瑜了。
可心上人沒見到,卻在綴錦園的池塘畔撞見了定北王,因為她們穿着侍女的衣服,被直接召過去侍奉了,當時那亭子內有不少身份高貴的人,溫如意從未到過這樣的大場面,有些緊張,再給別人倒茶時不小心撒到了定北王身上。
原以為會被重重責罵,但定北王卻只問了她的名字,回去之後溫如意惴惴不安了好幾天,怕那睚眥必報的定北王會將這件事遷怒到溫家,卻不想遷怒沒有,等來的是定北王府的人抬來的小聘,定北王要納她入府為妾。
京都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定北王,除了其風流韻事外,就是他那喜怒無常,狠辣凌厲的手段,得罪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定北王府中的妾室沒有二十也有十,隔三差五還有看中的,王公貴族之間又好玩這些,將贖回去的歌女藝ji轉手贈人的事常有發生。
這樣的定北王府,除了想攀那門高枝的,尋常人家是不會把女兒往那火坑裏送。
溫如意自然是不肯,但卻敵不過定北王在京都城中的權勢,哥哥嫂嫂不敢拒絕,怕被報復,收下銀子后就把她關在家裏等王府的人來接。
之後便是金怡帶給溫如意的消息,茶花會之後,顧君瑜得了二甲,當天還有不少閨中小姐在,名聲傳出去時,她姑姑準備趁勢給表哥說親。
溫如意聽了之後心中是萬念俱灰,不能嫁去顧家,也決不能進定北王府給那王爺作妾。
於是在定北王府派人去接的當天清晨,溫如意趁着嫂子不在時從家中跑出去,選擇了跳河自盡。
跳河時是溫如意最絕望的時刻,她是鍾情於顧君瑜,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嫁給他為妻,這輩子也只能這麼遠遠想着,可這也就罷了,要她再去給人作妾,溫如意是怎麼都不能接受的,一想到顧公子知道自己為妾后的反應,溫如意便沒了想活下去的念頭,與其要給這麼個陰狠毒辣的人作妾,不如一死了之。
那些關於顧君瑜的回憶潮水般涌到了溫如意的識海中,開始是開心的,女兒家的心思盡露,後來全是悲傷的,尤其是跳河那段記憶,湧上來時候溫如意險些喘不上氣,淚如雨下。
那感覺很不好受,對溫如意來說,這就是別人的回憶強塞進來,還試圖要攻克她的情緒,要讓她感同身受。
溫如意腳下一軟,就要坐倒下去。
顧君瑜扶住了她:“如意,你還好嗎?”
在顧君瑜扶住她之後,溫如意的情緒更悲了,若是能將這股情緒拉出來,溫如意恨不得要開罵。
傷心難過個屁啊,從頭到尾都是在暗戀,到死都沒將話說出口!
顧君瑜將她扶到了一旁坐下,從袖中拿出了一方帕子遞給她,鑒於君子之禮,微側過身去,不去看她這略顯狼狽的樣子。
溫如意捏着那帕子,雙手揪的緊緊的,抬了下腿舒展了下,能動了,一面啜泣着,一面心中暗道,哭吧哭吧,再恢復些力氣就趕緊離開這鬼地方。
一門心思就想着離開這兒的溫如意,沒有與那湧上來的回憶感同身受,在她看來,跳河自盡就是個不妥之舉,命要沒了那還談什麼其它,就像現在,她要不想辦法趕快離開這兒,被厲其琛抓到的話,她的下場才慘。
顧君瑜對溫如意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前離開京都城時,那時她才十四歲,初初綻放的年紀,臉上總是帶着溫柔的笑意,說話輕聲細語的,令人生出好感。
離開京都城的三年裏,他與金怡表妹通信時,偶爾也會有她附在其中的書信。
回來之後本應該去金家拜訪,他也給她帶了禮物,但因家中事情太多,他忙着備考,就將這事兒耽擱下了,卻不想再見面時她卻哭成這樣,顧君瑜也有些手足無措。
“如意,你一個人來西山寺的?我派人送你回城吧。”顧君瑜微側了下身子看她,淚眼之下,那臉頰泛了紅暈,我見猶憐。
她的模樣比三年前更為出挑了,甚至的,還透了一股別樣的成熟韻味,舉手投足之間,讓人有些挪不開眼。
意識到自己這麼盯着她看,顧君瑜撇過頭去,微有赧然。
溫如意深吸了幾口氣,終於將那情緒平定下來,扶了一旁的扶欄起身,顧君瑜正要過來幫她,溫如意扭頭呵了聲:“不要過來!”
顧君瑜愣了下,溫如意只得放緩語氣:“你知道從這裏如何下山去么?”
“我送你吧。”顧君瑜有些擔心她這樣子不能順利下山去,也不好問她在為什麼傷心難過。
“不用,你告訴我就行,我自己走。”溫如意忙抬手阻止他靠近,撇過臉去不看他,求別再過來了,他一過來她就渾身不對勁,還邁不開步子,簡直是魔怔。
“從這兒過去,繞過林子就能看到大雄寶殿,過去后就有一條下山的路,但那條路人比較少。”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溫如意道了謝,刻意的不看他,從他身邊經過,沿着他剛才走過來的那條路,快步離去。
淡淡花香從她身上飄出來,縈繞到了他的鼻息下,顧君瑜看着她離開的身影,心中又有說不出的感覺。
過了會兒,等人從小徑那頭消失時他才想起來,三年前他們是來過西山寺的,當時她與金怡表妹一起,她應該知道正門的路,怎麼會想另外擇道離開?
走遠之後溫如意的腳步順暢了許多,眼前也出現了剛才顧君瑜說過的大雄寶殿,只要從這兒經過就能下山去,此時此刻,溫如意些心情是有些激動的。
這兒距離厲其琛所在的亭閣有好些路,即便是慧娘她們回去稟報,她也有足夠的時間離開,西山寺這麼大,他怎麼知道自己在哪兒。
越想着腳步越快,前面已經是下山的台階,溫如意輕拎了下裙子,快步走了下去,這條路上的確沒什麼人,台階還布了青台,周遭有亭子,看樣子過去應該是上下山的主路,如今荒廢掉的。
荒廢掉好的,沒人才好呢。
溫如意越想越高興,朝下走去,經過一個亭子時都沒來得及看裏面有什麼人,直接下去了。
可走過到第五步時,溫如意的腳步生生的釘在那兒,她臉上的笑意漸漸僵住,不敢相信剛才匆匆一瞥時見到的人。
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會發現她在這裏。
溫如意不敢回頭,心一狠,想要快步衝下去時。
在她上頭,那亭子內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