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郗羽整理了一下語言,按照時間線和她談起潘越墜樓一案。程茵深諳聽往事的原理——那就是安靜、投入、不要多嘴。這是件悲慘事,程茵的臉上當然也浮現出了一種悲痛,但那種悲痛不會深入到人心中,就有點像路人甲看到慘烈社會新聞的那種浮於表面的悲痛感。
“原來如此,”程茵喃喃道,“之前兩次和你見面時覺得你有話要說……原來是這樣。”
郗羽苦笑,默默頷首。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她這種對社交需求不大的人沒什麼聯繫老同學的興趣。
程茵凝神想了一想,問:“我想,警方對這起事件有結論?”
“警方認為潘越是自殺。”
“那你現在提起這起舊案的原因?”
“前一段時間,我告訴了教授這件舊事……”郗羽說,“教授認為,這期墜樓案可能另有隱情,潘越墜樓很可能並非自殺。”
凡是事關人命的消息總會讓人大吃一驚,程茵亦明顯愣住了:“難道李教授認為這是謀殺?你們找到了證據?”
“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至於證據……”郗羽說,“這畢竟是件舊案,證據收集有些困難。”
“哦,”程茵應了一聲,眸光里有輕微的光澤浮動,郗羽想起電視屏幕上的那個她,她猜測,這是程茵在思考,幾秒鐘后,她美麗的臉上浮起一些明悟,“所以李教授和你一起回到南都,幫你查這件舊案?”
郗羽對她頷首:“是的。”
“那你們調查到了什麼線索?”
郗羽有一瞬間的猶豫。在潘越墜樓案中,程茵的身影總是時隱時現,她不確定是否應該講這些天調查的線索告訴程茵。
程茵察覺到了她的猶豫,只是看着她:“怎麼?不方便告訴我?
“……”
郗羽抿了抿嘴。對方如此敏銳,而對一個敏銳的人說謊是件挺難的事情。左右為難時,她想起李澤文的交代的話——不,他其實什麼也沒交代,只說了一句“用自然的狀態和她相處”。
“我確實有點顧慮。因為我們調查得到的一些信息和你有關。”
程茵平靜,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是嗎,都有什麼?”
郗羽思索了片刻,覺得隱瞞也沒什麼必要。程茵失憶多年,現在的她和初一時的那個漂亮的小女孩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將這些線索告訴她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她的講述非常清晰,程茵的眉毛逐漸擰起,臉上的意外之情也越來越濃。
程茵慢慢喝着水,隨後她放下水杯,開了口:“我來理一理。也就是說,根據你和李教授目前獲得的信息,可以找到我的行蹤是這樣的。在潘越跟你告白的那天,放學后,我偷聽了你和潘越的交談,且講你們交談的內容轉告了我姐姐;5月11號,潘越去世的那天中午,我生病請假回家,當天放學后五點半左右,有人在學校里看見了我;5月16日下午,我到了你家,和你短暫交談,跟你說‘關於潘越的事情,對不起’——這是若干年前我和你的最後一面。”
不愧是業內最出色的主持人之一,程茵思路清晰,很快抓住了重點。
“是的,這就是我們現在調查到的事情。”郗羽說。
“所以,你和李教授懷疑我和潘越的墜樓事件有關?”
程茵如此直截了當的問出這句話,當然讓,但她也早就想好這個問題的回答。
“沒有的事情。我們同桌一年時間,我很了解你也相信你,”郗羽想起和程茵同桌的那段愉快的時光,臉上情不自禁地浮上笑意,她道,“但我想,當時的你可能掌握了某些情況。”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郗羽的信任讓程茵有些感動,她抓起郗羽放在桌上的手重重一握,“不過,我想你沒有猜錯,當時我的可能的確掌握了一些信息。畢竟,依你所說,我當時喜歡潘越,也許我知道一些情況。”
郗羽想了想,從包里摸出手機翻開相冊,調出潘昱民的照片展示給程茵:“這個人,你有印象嗎?”
雖然程茵有過失憶,但她小學時代的記憶還在——而她的母親和潘昱民是初中同學,根據蔣園的分析,他們之間也許有什麼曖昧故事——那程茵有一定概率記得潘昱民。
不過郗羽的想法落空了。
程茵仔細地端詳着照片,隔一會後道:“氣質和我爸有幾分像,但我不認識他。他是什麼人?”
“是潘越的父親。”
程茵輕輕“啊”了一聲,眉心微微簇起,又問:“潘越的照片你有嗎?”
郗羽默默調出潘越的照片,再一次將手機擺在程茵面前。
程茵低着頭,無聲地凝視照片上的清秀少年——用的時間比之前任何一次停頓都要長。
“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我當年的失憶真夠徹底的,”隔了一會後,程茵輕聲說話,“……但是,很奇怪,我明白當年的我為什麼會喜歡他。郗羽,你能把他的照片發給我嗎?”
郗羽無聲地把潘越的照片發到程茵手機上。
程茵垂着眼眸沉思了足足一分鐘之久,隨後她抬起頭,清澈的目光看向郗羽:“我想我有責任弄清當年發生了什麼,我會找心理醫生諮詢,想辦法找回記憶。吃過飯後,你陪我回南都二中看看?我既然曾經在南都二中上過學,這次舊地重遊,也許能想起什麼。”
郗羽由衷的高興:“好。”
雖然她恢復記憶的可能性非常微小,郗羽依然為她積極的態度而振奮。
吃過午飯後,兩人按照之前的計劃,打車往南都二中而來。
出門時,程茵戴上了一副寬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她二分之一的臉。對自己的舉動,程茵有些抱歉地解釋說“不想被太多人認出來”,郗羽對此報以百分百的理解。
因為遭遇到了堵車,出租車在南都二中附近停下。昨天下了一場雨,今天氣溫比較適宜,不算熱,兩人可以沿着步行道閑逛到南都二中。
程茵看着身邊的景緻,覺得有些新鮮:“自從搬家后,我這麼多年再也沒有回到南都——十幾年過去了,感覺南都變化得很大。”
郗羽挺理解她。程茵腦子中的南都還是十五六年前的模樣,當然會覺得自己的家鄉變化極大了。
隨着兩人走到校門,也明白了為何會堵車了——南都二中的校門口的車輛排成了長隊,許多家長和學生拉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校門。等兩人進入校門后更是發現,校門中的林蔭道更是像一個菜市場,人頭攢動,擁擠不堪。
郗羽和程茵都是中國的中學畢業的,打量四周一圈之後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參加統一補課的初三、高三學生們放假了,他們在父母的幫助下,帶着自己的行李鋪蓋回家過暑假,雖然兩個月的暑假已經過半,但假期總讓人開心的,學生們無比精神振奮,喜氣洋洋。
“好懷念的感覺,”程茵說,“我們當時就是這個樣子吧?”
“應該是。”
城市也許會一日千里地發展着變化,但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比如因為放假,學生們臉上的開心表情。
兩人交談着,沿着林蔭道往裏校園深處里走。
人民群眾的眼光總是雪亮的,郗羽再一次領教了這句話的正確,雖說程茵戴着大墨鏡,穿着打扮也相當低調,但還是有眼光犀利的群眾認出了她——認出她來的人是一位學生家長。
這位學生家長一手拖着一個孩子的行李箱,盯着程茵上看看,左看看下看看,最後再湊過來問:“你是那個節目主持程茵嗎?”
郗羽為這位阿姨的眼神叫絕。在被人認出的情況下,程茵猶豫了幾秒鐘,摘下了墨鏡,對中年阿姨露出了久經訓練的拍照笑容。
“是我。”她聲音不高,但很清晰。
一旦摘了墨鏡,程茵那張臉暴露出來,簡直就像是往油鍋里投了一勺鹽——林蔭道上的家長、學生的目光全都掃射過來,還有人拿起手機開始瘋狂拍照,幾乎是轉瞬之間,程茵身邊頓時圍了一圈熱情的人,郗羽被迫後退三步,把位置讓給有需求的人。
郗羽挺佩服地看着這一幕,她一直覺得只有大明星才能得到這樣的圍觀待遇,沒想到程茵的號召力也不差。
“終於見到活的程茵了”“比電視上看的漂亮一些”“比電視上看到的瘦一些”“她為什麼來南都二中”這幾句話以極高的頻率出現在諸位學生和家長的口中。
程茵沒有回答各種好奇的提問,她對提出合影要求的人說“抱歉”,但表示可以簽名,看到她那麼好的態度,連那些本來對明星簽名沒什麼感覺的學生和家長都涌了上來要求籤名。
這趟混亂持續了十幾分鐘后終於消散,諸位學生和家長對程茵雖然有一定興趣,但他們畢竟還是要回家的。
人群徹底散去后,校園大致恢復了寧靜,郗羽鬆了口氣,然後她看到了林蔭道對面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周老師。”
周宏傑看來是剛從超市回來,他手中拎着一個超市的膠袋,膠袋裡裝着些食物和日用品。他微笑着對郗羽點了點頭,隨後目光轉到程茵身上,看上去有毫不掩飾的驚訝。
郗羽拉着程茵走到周宏傑面前,為兩人做了介紹。
雖然程茵也曾經是周宏傑的學生,但相隔十幾年不見,而且一個有過失憶經歷,另一個人由二十多歲的青年老師變成四十歲的中年老師,這其中的變化也夠大的。
“周老師,你好。”聽過介紹之後,程茵上前一步,和自己曾經的班主任握了握手,“抱歉,我沒能認出你來。”
“你好。上次見你還是十幾年前了。”周宏傑看來對程茵為何出現在這裏深感詫異,他問郗羽,“你和程茵怎麼又回了學校?”
“我叫她來的。”
郗羽簡要地解釋了整件事的原委。
周宏傑也如同每一個聽說她失憶的人一樣,震驚、遺憾和感慨的表情全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