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孟冬將目光慢慢掃過的郗羽的臉頰,呼出好長一口氣:“貝阿姨這個人怎麼說……和中國所有的媽媽一樣,很愛很愛自己的兒子。潘越是她人生的意義和支柱。一旦失去了兒子,也失去了理智,所以最後才刺傷了老公。”

“孩子去世后,父母肯定會互相埋怨。但上升到持刀傷人這個程度的極少,”李澤文說,“他們夫妻的積怨一定很深。”

郗羽說:“周老師跟我說,他日記里寫了很多關於他家裏的事情,他父母一直以來感情不好。”

孟冬頓了頓,以一種肯定的姿態緩緩點了點頭。

“沒錯,是的。”

“你看過他日記嗎?還是他跟你說過家裏的事情?”

“他也不怎麼跟我說他家裏的事情,也不會給我看他的日記,他很重視私隱。”孟冬說,“不過我和他認識這麼多年,兩家住在一個小區,總會知道一些事情。”

“我想,你應該看過他的日記,也許你手上還有一部分。”李澤文充當安靜的旁觀者好一會,此刻才發表了言論。

孟冬盯着李澤文看了幾秒鐘,視線格外複雜,但奇妙地沒有反駁。

郗羽對李澤文的話是無條件相信的,連忙問:“孟冬,是這樣嗎?”

“對。”孟冬沉緩地開口:“我的確看過他的日記。”

拜多年來成功的事業所賜,離婚時潘越的父母已經攢下了六套房子和數十萬的現金股票等豐厚財產。潘越去世后,潘越的父母徹底分居了,兩人都搬離了瀚海花園。潘昱民住在城市另一頭的一套房子裏;至於潘越的母親貝曉英,則搬去和自己的大哥同住了一段時間。

有一天,孟冬放學回家后,恰好看到了形容枯槁精神不振的貝曉英。他跟貝曉英打招呼,貝曉英當時正坐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發獃,孟冬有些擔心她的精神狀態,走過去和她說了幾句話。貝曉英當時看起來比較正常,思路還算清晰,說話也很有條理。她問了幾句孟冬的近況,還對他說,潘越的一些玩具和書都可以送給孟冬。孟冬也想保留一些好友的物品,就跟着貝曉英回了家。潘家空了很久,屋子積了厚厚的灰,孟冬進了潘越的書房,在睹物思人的哀傷環境下,帶走了潘越的日記。

貝曉英起初不想他帶走日記,孟冬承諾說“這輩子會好好保存這些日記”后,貝曉英又改變了主意,還是同意了。

孟冬沉沉道:“後來我才明白,她之所以願意我帶走那些日記,也許是因為她自己不想活着了。”

就在他去了潘越家的第二天,就發生了貝曉英刺殺老公的事件。於是夫妻兩人一個進了醫院,一個進了看守所。在看守所呆了幾天後,精神病專家拿出了貝曉英的精神分裂症報告,她隨後被自己的大哥送到了精神病院。

在病床上躺着的潘昱民和疲與處理妹妹麻煩的潘越舅舅在財產上很快達成了共識,兩人進行了公證,所有財產五五分,協議離婚。

潘越的母親住進精神病院后,她名下的財產就到了她的監護人——潘越的大舅名下。

房子雖然由潘越的舅舅管理,但是房子裏的東西當父親的潘昱民沒打算放棄。潘昱民出院之後,找了一家搬家公司,把家裏的和潘越有關的一切都搬走了,最後他找到孟冬,問他索要兒子的日記。

好友的父親要日記,於情於理都應該歸還,再加上孟冬的父母出於私心,不希望兒子保留早逝同學的遺物徒增傷悲——所以,孟冬不得不歸還了全部的日記。

“我親眼見到了搬家公司的車,”孟冬目光悵然,彷彿重新回到了那個下午,“斯人已逝的感覺從未那麼強烈。”

李澤文問:“潘越的父親怎麼知道日記在你這裏?”

“貝阿姨住進醫院后,潘叔叔清理潘越遺物時沒發現日記,打電話問我是不是知情,我也不能瞞着他,就實話實說在我這裏,他要求我還給他。”

這個理由還算說得過去,李澤文問:“他把全部日記都拿走了?有多少本?”

“十餘本的樣子。潘越從小學開始寫日記,小學低年級的時候差不多一年一本,後到後來升入初中后,一學期寫一本日記。”

“他每天都寫日記?”

“也未必,但每兩三天肯定會寫一篇。”

“難得,”李澤文說,“所有人都知道堅持寫日記的好處,但能堅持下來,數年如一日持之以恆寫日記的,不足百分之一。”

他的這句讚歎是由衷的,孟冬也能聽出來這位教授先生的態度,附和道:“是的。他對寫作確實很有熱情。”

李澤文緩緩喝了一口茶,“那他用來摘抄的寫作素材的筆記本你也還給了他父親嗎?他應該是有這樣的筆記本的。”

“沒錯,他的確有這樣的筆記本,不光摘抄好詞佳句,有時候他有了寫作靈感也會記錄在那個筆記本上,他把那個筆記本叫做素材本,”孟冬的確對潘越知至甚深,“但我一直沒有拿到他的素材本。”

“有些可惜了。這個筆記本也很珍貴,價值也不低於日記本。”李澤文問。

“其實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很珍貴……這也是他留在世界上唯一的東西了。”孟冬盯着面前的茶杯,似乎要從透亮的茶水中看出什麼來,“如果有可能我當時也會帶走全部的素材本,但沒找到就只能算了。”

郗羽迅速和李澤文對視了一眼,郗羽追問:“沒找到?”

“對,沒找到。”

隨後孟冬進行了解釋。因為素材和日記的性質不同,不需要每天記錄,只有靈感或者看到好詞佳句的時候潘越才會把本子掏出來記錄。因此潘越的素材本比日記本少一些,只有三本,小學階段兩本,中學階段一本。他一般把素材本放在書包里——但孟冬沒在潘越的書包里找到這本記錄寫作素材的本子,只看到了日記本。

郗羽急切地問:“那你知不知道他初中階段的素材本去哪裏了?沒在書架上?”

孟冬很肯定地搖頭:“我去他家的時候也大致看了看他的書桌和書架,沒有發現。”

“那素材本去哪裏了?”

“我當時也覺得有點奇怪,但我再一次到潘越家裏進他的書房,看到他的書包時,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也許中間出了一些變故……畢竟有一段時間書包在警方手上。”

潘越墜樓的那天,他的書包就整整齊齊放在樓頂上,警方隨後趕到,帶走了他的書包檢查,並在幾天後把書包歸還了他的父母。作為看過警方案卷的人,郗羽和李澤文知道警方並沒有拿走潘越的素材本——連日記本他們都只複印了幾頁保存。

“你看過他的那個素材本嗎,他寫了什麼內容?”

“掃過幾眼,沒仔細看。一來是潘越還是比較注意私隱的,幾乎不會主動告訴我他又寫記錄了什麼,他曾經說過一句話‘閱讀是一件私隱的事’;二來我也看不下去。我偶爾瞄到過本子上的內容,感覺是一些風花雪月的內容,”孟冬攤手,“這些內容我看不下去。我和潘越不一樣,不太喜歡語文也不喜歡寫作文,看到那些羅嗦的句子就頭疼,每次寫作文都非常痛苦。”

李澤文盯着他:“你應該也看過他的遺書?對他的遺書是什麼看法?”

凡是和潘越有關的談話都會引發孟冬情緒上的震動,此時也不例外,他沉重而黯然地苦笑一聲:“那遺書的確很像他的風格,看上去太傷心了……”

郗羽問:“孟冬,潘越的遺書有沒有可能是寫在素材本上,再從素材本里撕下來的呢?”

“有可能。我印象中他的日記本和素材本是同種類型的本子,只是封面和厚薄不同,”孟冬敏銳的視線從對面的郗羽李澤文臉上掃過,“你問這事,是什麼意思?”

郗羽說:“我剛剛一直在想,潘越最後到底見了誰。他說要和我見面,但我對此完全不知。那麼,會不會有這種可能,他最後見到了某個人……在他墜樓后,這個人撕下了素材本上的某一頁,再順手牽羊地拿走了他的素材本?”

郗羽的話雖然含糊,但以孟冬的智商不可能聽不懂。

他定定的盯着郗羽:“你懷疑潘越的死別有隱情?”

“以已經得到的信息分析,我們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李澤文說,“這不難想到。不是嗎?”

這句話當然能打動孟冬。他嚴肅地緊蹙眉頭:“警方的結論是自殺。”

李澤文也沒打算泄露更多線索,只道:“這確實是警方的觀點。”

孟冬盯着那漸漸散去熱氣的綠茶,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抬頭,眸子裏瞳光重新聚起。他說:“這件事我要再想一想。”

當然需要想一想。他已經工作五年,這五年時間裏,他動輒就要經歷市場跌宕起伏和經濟危機的考驗,也形成了謹慎冷靜謀而後定的的行事風格。

郗羽定了定神,最後問:“孟冬,你知道潘越的爸爸把他的遺物帶去哪裏了嗎?”

孟冬再次搖頭。他對潘越一家有所了解,但也僅限他周圍很小的範圍內。潘昱民離婚後搬離了瀚海花園,和孟冬家的關係幾乎斷絕,他也不可能再知道好友父親的情況了。

“潘家那套瀚海花園的房子現在被賣掉了嗎?”李澤文問。

“這倒是沒有。”

這些年房子增值明顯,潘越的舅舅不可能讓房子長期空置,眼看着妹妹的精神分裂症沒什麼好轉,他就委託中介把房子出租出去收房租,一直到今天。

再之後的事情不需要詳細說了。隨着年齡的增長,孟冬身上的學業壓力也變得極大,無暇再去關心潘家的事情,只是偶爾從父母那裏得知一言半語的八卦;上大學后孟冬去了首都,他的父母也搬到新房子,和潘越的家庭已經徹底斷絕了往來。

而他最後一次知道潘昱民的消息是十多年前他上初三時的事情——他再婚了,和現任妻子生了一個女兒。

“這麼說,那小女孩應該有十二歲左右?”李澤文說。

孟冬在心裏做了一下減法,同意:“應該差不多。”

“那這個小女孩也到了上中學的年齡了。”

李澤文平淡道出的一句話,讓孟冬和郗羽再一次陷入了回憶中去,兩人對視一眼,只覺得時間忽悠而過,又是一個輪迴。

“最後一件事,”李澤文道,“潘越有手機嗎?”

在十四五年前,手機已經普及,至少在城市裏已經普及,至於初一學生會不會也擁有一台手機,這就要看家庭環境了。

“有的,我當時也有一台。但是他不太用。”

“出事那天,潘越帶着手機到教室了嗎?”

孟冬顯然沒想到李澤文會問這個,他必須再想一想才能回答:“應該不會。不論是我們的父母還是學校的校規,都不會允許我們帶着手機來學校的。”

孟冬說完,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間過了下午五點,他不能再在外逗留了。

“我要去醫院陪我爺爺了,要先走了。謝謝李教授的茶。”

李澤文和郗羽知道他還有事情,自然也不會強留,將他送到了酒店大門。

走到大門處時,孟冬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站住,回頭看着自己的老同學:“對了,郗羽,能不能和你合影?”

“啊……哎,當然。”郗羽連忙道。

她對拍照這事兒毫無敏感度,此前壓根沒想起這茬,老同學提出要求,她馬上表示完全配合。

李澤文對孟冬伸出手:“手機給我,我幫你們拍一張。”

這是他們的第一張合影,但兩位多年不見的老同學並不覺得生疏,他們並肩而立站在窗邊,太陽已經西下,把溶溶金光撒在兩名年輕人的側臉上,畫面從此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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