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你們是幹什麼的?”說話間,一個年輕的聲音從兩人背後響起。

年輕秀氣的護士出現在兩人身後,看上去和郗羽年齡相仿,胸卡上寫着名字“劉慧”——她端着一個醫用托盤,好奇的看着兩人。

“抱歉。”李澤文拉着郗羽一錯身,讓這位劉護士進屋。

讓開路后劉慧卻沒進病房,目光還停留在兩人身上。

“你們來找她的?”她抬起用下顎,用眼神示意病房裏的人。

郗羽平了平呼吸,壓下嗓子的沙啞:“是的……我來看看她。”

“是嗎?”劉慧護士有些疑惑,“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她了啊。”

“貝阿姨是我們鄰居家的阿姨,我們前段時間從國外回來,才知道她在醫院裏,”李澤文接過話端,看着劉慧的眼睛誠摯道,“不知道也就罷了,但既然知道貝阿姨的近況,不論如何都要來看看。”

因為天氣的原因,李澤文沒穿他的三件套西裝,而是輕便的POLO衫和亞麻褲,再加上他那張極具說服力的俊朗臉龐,在異性面前可以直接刷到滿分的好感度。

“哦,這樣啊,”劉慧對李澤文和善的一笑,“那你們進病房吧。”

兩人跟在她身後進入病房,這間房間乾淨整潔,帶着一個衛生間,面積還挺可觀,房間裏有一張單人床,床上是白色的床單和綿綿,一套制式的書桌和椅子,一扇衣櫃,就像是簡潔版白色版的酒店標間。貝曉英沒有對外人的到來露出什麼特別的反應,依然坐在輪椅上,目視窗外一動不動。

“你們還帶了水果啊……”劉慧熟門熟路走到病床邊放下手中的托盤,順便指點着郗羽把手裏的一兜水果放在食品櫃裏,“你們真是細心,她都不怎麼吃這些了。”

李澤文問:“我們會不會打擾貝阿姨?”

“沒什麼打擾的。只不過你們可能要失望,”劉慧搖了搖頭,“她基本已經沒辦法和外界交流了。”

“如果我們想跟她談話也不行?”

劉慧搖了搖頭,苦笑:“估計夠嗆,有時候連吃喝拉撒都不知道了。”

“這樣多久了?”

“今年早些時候還可以回答幾句含糊的話,但最近的一兩個月我都沒有聽到她說話了。”

“她一般說什麼?”

劉慧道:“沒什麼意義的話。一些奇怪的妄想,有人影子跟着她,聽到奇怪的聲音,看到了看不到的人等等。”

李澤文輕輕嘆息:“她提起過她兒子嗎?”

劉慧想了想:“我印象中沒有。”

李澤文地觀察了一會,又問這位熱情的小護士:“我想,她之前生過一場大病?”

劉慧一愣,點了點頭:“是的,她有心臟病的,這一兩年來心力衰竭了好幾次,幾個月前有一次特別兇險。”

“劉護士,你當貝阿姨的護士很久了?”

“從我在康復區工作開始,三年了吧。”

“那你也辛苦了。”李澤文有些感慨,“不容易。”

“還好了,都是工作。”劉慧爽朗一笑。

郗羽一直沉默着,直到現在才回復一點精神,開口詢問:“劉護士,她家裏人來看過她嗎?”

“一年能來個一兩次吧。”劉慧說。

“這麼少?”

“其實都是這樣的,最開始是每個星期來一次,後來變成每個月來一次,最後變成每年來一次。有句話說‘久病故人疏’,現實就是這樣的。當然也不能說人家不負責任是不?能按時給醫療費,在我看來已經是很負責任的監護人了。”

在蔣園帶來的調查報告裏顯示,這家精神病醫院的醫療費不低,她每個月繳納的費用不低於一萬。不過這也是應有之義。在潘越的外公外婆去世之後,潘越的舅舅成了貝曉英的監護人,也接管了妹妹的所有財產——幾十萬的現金和三套房產。只要不是良心完全喪盡的哥哥,拿了這筆財產後也應該負擔妹妹的醫療費。

“基本上是這樣,天天來醫院報到的只有一種例外,那就是母親照顧子女。”劉慧在醫院呆久了見慣世情,一語道出社會涼薄。

她一邊說一邊熟練展開手中的工作,先用了幾分鐘走到貝曉梅面前例行公事的對她做了一下檢查,隨後從托盤的里幾個英文小瓶子裏倒出一些藥物,送到貝曉英的手上,又倒了杯水給她。

正如劉慧所說,貝曉英對外界的刺激只能給於最基本的反饋,她抬起灰濛濛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護士,過了很久似乎才從自己的世界裏分出來一點神智,條件反射般才伸出去手去,拿起了藥片活着水咽下去了。

李澤文的目光在那一堆藥瓶上一停:“貝阿姨一直吃這個葯?一粒氯氮平,一粒利培酮?”

劉慧把葯整理好:“是的。精神分裂症的藥物不能停的。”

“這些抗精神病藥物恐怕會加重心力衰竭。”

劉慧再次驚訝:“是的,但我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李先生你怎麼知道?你也是醫生嗎?”

“不是,看過幾本心理學的書而已,”李澤文說,“她的葯早晚各一次?”

“是的。”

李澤文:“醫生多久來查房一次?”

“每天來三次吧。”劉慧說。

“貝阿姨在這裏住院很久了,她的主治醫生應該負責她很久了?”

在李澤文的親切笑容下,劉慧有問必答:“之前是其他醫生負責。現在的王醫生是從她轉到康復區開始的跟着的。”

“她有護工嗎?”

“有的,”劉慧說,“她家裏人請的,每周來六天,帶她在院子裏轉轉。今天是周末,護工恰好不在,主要是我們護士照顧她。”

李澤文佩服的感慨一聲:“周末的話,那你們護士承擔的壓力很大。”

“還好啊,我們做護士的應該照顧病人,何況貝阿姨已經算是最好照顧的人。”

劉慧移開了水杯,一邊說一邊幫貝曉英理了理衣服,又扶着她在屋子裏緩緩走了兩圈,看向病房裏的兩人,試探着問:“我去護士站了,就在隔壁,你們呢?”

李澤文道:“難得來一次,雖然貝阿姨認不出我們,但是我還想跟她聊幾句話。”

面前的兩人長得實在是好,讓人真的半分戒心都生不出。劉慧當然不會拒絕如此懇切的要求。

“嗯……也好吧,”劉慧雖然不知道用意,“我就在旁邊的護士站,有事叫我。”

劉慧離開后,李澤文在貝曉英的輪椅面前半蹲下來,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貝阿姨。”

貝曉英緩慢地偏了偏頭,用一種灰濛濛的遲滯視線看着李澤文。

李澤文直到現在才走到真正走到這個罹患精神分裂症的蒼老女人面前。她衣服很整潔乾淨,看來不論是護工還是護士都是很敬業。李澤文的視線落到她的手腕上,左手手腕上幾道陳舊的疤痕。

郗羽也注意到了這些傷痕,心中惻然,輕聲問:“她自殺過?”

“恐怕是。”

李澤文伸手撫上她乾枯的手背,用溫和的語調開口:“貝阿姨,你好,我姓李,我認識你兒子的潘越,我看過他的很多文章,這次來拜訪你。”

貝曉英盯着他,沒有任何反應。

李澤文示意郗羽走到她身邊:“這是郗羽,是你兒子的同學,你還記得她嗎?”

貝曉英用一種很慢的速度抬起眼皮,看了看郗羽,除此外幾乎再沒有反應。

李澤文試着和她交談了幾句,果然正如護士所言,她已基本沒有了交流了能力,呼之不應,推之不動,幾乎都不太能激起她的反應了。

“完全不能說話了嗎?”郗羽說。

“重度智能缺損外加長期木僵反應,短時間內應該是無法溝通的。”李澤文中止了交談,起身伸手拉開了抽屜,“只能自己動手了,你去那邊翻一翻衣櫃。”

郗羽從善如流。她伸手拉開衣櫃,柜子沒有上鎖,裏面的衣物着實不多,多是醫院的病號服;她探身看了眼書桌,空空蕩蕩,除了一支筆和一個空筆記本幾乎什麼都沒有。

對潘越這樣的文學青少年來說,留下來各種各樣的筆記本的數量應當是很多的。警方的案卷里有那麼幾頁日記,但肯定是他所有作品中極少的一部分。李澤文對尋找潘越的日記這件事尤為有興趣,這也是他們來拜訪潘越母親的主要目的。

此地沒有日記本,李澤文也談不上失望——本來潘越的遺物留在母親病房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回去吧,另作打算。”李澤文說。

“要不要再見見護工和她的醫生?”

“沒必要了。他們知道的不會很多。”

對已經無法和正常人的交流的貝曉英,在病房停留太久也沒什麼用。兩人去護士站和劉慧道別後,朝停車場走去。

李澤文臉色有點陰沉,郗羽也有所感覺,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說:“教授,你覺得貝阿姨的精神分裂症可能有疑問?”

“不好說。”

“難道會有人害她嗎?”

李澤文不答反問:“你對精神疾病有點了解嗎?”

“大概知道一點。”郗羽說,“畢竟我有一個研究神經科學的室友啊。”

通常來說,精神疾病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物理性的損傷,比如嚴重的疾病,破壞了控制人的全部身心活動的神經中樞,簡單來說,就是大腦受損。很多從車輪下起死回生的人都會精神失常,那是因為這些病人的大腦在物理意義上已經受損,好比一台電腦的硬件受損,你除了換掉顯卡、內存和硬盤,沒有別的修復辦法。

第二種精神疾病,和神經中樞沒有關係,並不是真正的“精神崩潰”,而是外界因素導致的,好比電腦的軟件出了問題,這個時候你需要做的就只是卸載軟件重裝系統,修復工作雖然不能說太簡單,但比起第一種情況還簡單太多。

當年的貝曉英顯然屬於後面的一種情況。

“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郗羽還是有些難過,“就算精神有問題,也不應該惡化到這種程度啊。”

李澤文說:“想像一下她的背景。”

郗羽反應過來:“是的……她當過醫生,她的家庭應該比普通人更認識到精神健康的重要性才對。”

她的語氣別有一種感慨,李澤文問:“你當時看過心理醫生?”

郗羽一愣,轉過頭和李澤文對視一眼,再一次感受到了李澤文的敏銳,她心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他真是太擅長揣測人心。

“是的,媽媽帶我去的。她找了師大的一位教授,給我做了幾次諮詢。”郗羽說。

“哪位教授?”

“金新華教授。”

這是一個李澤文完全沒聽過的名字,但不奇怪——本省的師大是典型的二流本科院校,知名度局限於本省範圍內,心理專業也不是該校的強勢專業,再說以郗家的財力也不可能找到最專業的心理醫生。

“金新華教授多大年齡?”

“當時是四十多歲吧。”

“怎麼做的心理諮詢?”

郗羽垂了垂眼眸:“她跟我說不是我的錯,讓我對着一個空椅子說話。”

“其他呢?”

“還給我讀一些文章。”

“這些辦法對你來說,用處不大。”

只看郗羽現在的情況就知道,當年的諮詢效果並不好。

“……應該還是有幫助的,我是想通了一些。”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內疚的感覺又回來了?努力反思自己,想着各種如果,如果沒有看到那封情書就好了,如果委婉的拒絕他就好了,如果沒有說他太矮了就好了,如果當天沒有值日就好了……”

這描述簡直再準確沒有了。

郗羽悚然一驚,她和李澤文對視一眼,無奈道:“教授,嗯,確實是這樣。”

“心理諮詢要因人而異,而且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幾次諮詢的效果不可能很好。”李澤文還有句話沒說出來。他對國內老一代的心理學教授信任度不算很高,理論水平不高,實踐也少,更沒有深入調查諮詢者背景的意識,基本上處於“複製發達國家理論”的水準,主要的精力就是寫灌水論文評職稱。

“但是長期諮詢要花錢,也要花很多時間,”郗羽說,“而且,我也覺得沒必要了。那位教授後面說的話基本一樣,我覺得想得通就永遠想得通,想不通的還是想不通,一切的一切最後只能靠自己。”

“未見得,如果什麼都‘靠自己’的話,那心理學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李澤文毫不客氣地說,“心理諮詢完全因人成事,好的心理醫生和差的心理醫生,差別極大。至少對你遇到的那種情況而言,是存在更好的治療方法的。”

“……是嗎……”

郗羽對此倒是沒有實際的感受,只能附和了一句。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停車場,李澤文把車鑰匙遞給郗羽示意由她駕車,自己坐到副駕駛的座位,拿出手機開始撥號。

郗羽發動了汽車,側頭一看發現自家教授正撥號給季時峻,下意識問:“我想,季醫生就是那種很好的心理醫生?”

“算不上最好,但稱得上‘足夠好’。”

“這樣啊……”

郗羽思索着發動了汽車。

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她想,既然這樣的話,那麼程茵找他做心理諮詢,應該是找對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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