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婚禮的當天總是很忙碌的,不論對新郎新娘還是打醬油的伴娘伴郎都很忙碌。
郗羽早上八點起床,然後就配合其他伴娘一起開始了連軸轉的工作。光是梳妝打扮做頭髮就用了兩個小時,隨後就是亂糟糟的接新娘活動——她順帶着拿到了一個幾百塊的紅包——宴會安排在晚上,午過後就陸續有客人前來。
下午時酒店安排了自助餐和很多娛樂項目,讓客人們休閑;郗羽和其他幾位伴娘亦趨亦步跟在新郎新娘后,對每一個客人道謝並且為他們領路,發喜糖。
一百多桌酒席帶來的客流量極為驚人,整整一個下午,她幾乎一分鐘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亦趨亦步跟在王安安身後賠笑迎接客人,在接待台和大廳間來回奔波,腳都完全麻木了。
此刻的郗羽太感謝王安安有五位伴娘了——否則真是忙不過來!
婚禮的宴席定於六點,因此五點到六點這一個小時,是客人最密集的時候,郗羽剛剛把禮物遞給一位客人,笑着抬起頭來,就看到了客人中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郗羽臉上驚訝的表情還沒來得顯露,馬臻的父母立刻迎上去和對方握手:“李先生,謝謝你的到來。”
李澤文穿着一身極為貼身的灰色西裝,微笑着把紅包交給禮賓處,轉身笑着跟新郎新娘和雙方父母握手道恭喜。
他跟馬臻的父親握手時間挺長,同時笑道:“馬叔叔,我父親在外參加會議,只能我來參加婚禮了。”
“哪裏哪裏,你爸那麼忙,來不了也正常的,你來了就已經很給面子了。”馬臻的父親特別感慨地輕拍他的胳膊,“倒是我們,因為客人太多,真是招待不周。”
李澤文笑着表示招待得很周到,寒暄幾句后,視線就掃到了郗羽身上,然後朝她走了過來。
看到李澤文的時候確實有點小詫異,不過馬上想通——這場婚宴有近兩百桌酒席,平均每桌十人,客人將近兩千人,這可是一個很龐大的基數,禮金都要用保險箱裝。如此多的客人,就像分子多了總會碰撞到一起去,朋友圈裏也會產生許多稀奇古怪的交集,馬臻認識程茵,程茵認識李澤文,這麼說來,李澤文也來參加婚宴不足為怪。
“教授,你好。”郗羽端着放精美糖果的盤子,臉上是公式化的客氣笑容,“您要糖嗎?”
李澤文搖了搖頭,目光略帶審視地從她渾身上下掠過。她和其他伴娘一樣,穿着希臘風格的月白色高腰裙,長裙下擺及地,淺淺地蓋住了白色皮鞋的鞋面;她的頭髮被小心的盤起來,鬢角還插了一支怒放的月桂,配合上瞳孔里的亮光,宛如希臘神話中的女神。
李澤文先垂眸看了看地面,再抬頭看她:“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嗯?”郗羽眨眨眼。
“鞋子不舒服?”
“啊,你看出來了?”郗羽不太好意思。
她腳上的鞋子也是新娘子準備的,郗羽是伴娘團里身高最高的一位,為了讓伴娘團的身高差不那麼大,她分到了鞋子裏唯一一雙平跟的白色小皮鞋,比她的腳型略小了半個號,起初她倒是沒太大感覺,覺得還能湊合,但在三四個小時的站立后,終於覺得鞋子開始磨腳,走起路來也沒之前那麼輕便。
“鞋子不合腳就要去換,你至少還要站兩個小時。”李澤文道。
“沒關係的,還有一會就好了,我不陪着敬酒的。”郗羽比劃了一下,微微欠身給他帶路:“那您去大廳吧坐着吧?座位上有時間表。”
李澤文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麼,跟着人流進了宴會大廳。
大批客人湧入,郗羽又忙着下一輪招待。
今天昨天今天兩天的戰鬥,汪湘和郗羽熟悉起來,她百忙之中看着李澤文的背影消失在大廳,還不忘記湊過來跟郗羽八卦:“聊那麼久,你認識剛剛那位帥哥?”
“他是我教授。”
汪湘嚇了一跳:“這麼年輕就是教授了?”
“是啊。”
“人比人,氣死人啊……”
汪湘內心澎湃的千言萬語化成了這樣一句話,郗羽不由得心有戚戚。
※※※※
客人全都在大廳坐齊的時候,婚禮正式開場。
兩百餘桌客人坐滿了整整一個大廳,所有人用“快點開始吧”的目光期待着今晚的婚禮,程茵一身紫裙出現在舞台上,在她甜美而循循善誘的引導下,婚禮現場極其成功,一點小岔子都沒出。
隨後晚宴開始,重金請來的樂隊和歌手上了台,新郎新娘挨桌敬酒,與此同時大廳外的草坪上,絢爛的煙火衝上天空,映得天空乍紫乍紅。
在新娘扔捧花活動結束之後,這一天辛苦的伴娘工作終於告一段落——她跟百忙之中正在和客人們拍照寒暄的新娘新郎道別,然後上樓回到房間收拾行李,踏上返鄉之旅。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酒店大堂,拿出手機查詢最快捷的去機場的路線,再一抬起頭,恰好看到李澤文和程茵在交談着從依然燈火輝煌的宴會廳走出來。昨天巧遇,今天再次碰見,連郗羽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也覺得“概率”這兩個字化為了實體,小精靈一樣出現在自己面前。
郗羽原以為他倆會一起肩並肩地離開,但奇妙得很,這事兒並沒有發生。李澤文和程茵聊了幾句后,李澤文低下頭拿出手機打個一個電話,同時一輛黑色的SUV商務車開了過來——然後駕駛座上下來了一個飯店的服務生,服務生把車鑰匙送給了程茵,程茵上了駕駛座,獨自驅車離開。
“在看什麼?”
“Professor。”宛如被異響刺激的小松鼠一樣,郗羽迅速收回落在遠去SUV車身上的目光,連忙和瞧着自己的自家教授打了個招呼,“我沒看什麼……程茵一個人離開的?”
李澤文不答反問:“怎麼?你覺得她應該和誰一起離開?”
郗羽抓緊了行李箱,有些窘迫地一笑:“沒有沒有……我以為,她應該有人接的,嗯,助理什麼的?”
李澤文側目看她一眼,倒是笑了:“你以為她是明星?身邊跟着十個八個隨行人員嗎?”
郗羽抿着嘴,臉上的贊同的神色充分暴露了她的想法。
“主持人和明星不一樣。她所在的中視是國企,有一套嚴密的規章制度,從工資到員工職位安排自然有一套規範。也許程茵現在有相當的名氣,說到底無非也就是電視台的普通員工,連管理層都不是,當然也不可能有助理司機之類的隨從人員輔助。對程茵來說,絕大多數事情當然要自己去做,包括開車。”
“哦,原來是這樣……”郗羽明悟,受教地徐徐點頭。
李澤文的視線掃過她身旁的行李箱,微笑道:“首席伴娘準備回家了?”
郗羽被這個打趣得臉一抽:“是的,我要去機場。”
李澤文道:“我送你。”
郗羽擺擺手:“Professor,不麻煩你了,我出去搭地鐵就好。”
李澤文不理她,轉身跨出大廳。
“車子已經來了。”
停在恢宏大門外的車子還是昨天郗羽看到的那輛黑色的積架,不過和昨天李澤文親自駕駛不同,這次有司機,一個西裝革履,看起來就是精英的年輕人。
“我喝了一點酒,所以讓助理來接,”李澤文為她打開車門,“上車吧。”
簡直就是個幽默喜劇。郗羽情不自禁用一種奇特的眼神注視着李澤文。剛剛他還在說“程茵沒有隨行人員”,轉頭就召喚了自己的助理過來充當司機,這一切還挺微妙的。
“你沒有坐過首都的地鐵,無法想像其擁擠程度,”李澤文簡短道,“腳還疼吧?”
“……”
穿着不合腳的鞋子五個小時后,她的腳確實不舒服,剛剛她在賓館房間看到了自己的大拇指已經起了水泡。她當然沒那麼寶貝自己,也不覺得這事兒有什麼大不了,在地鐵里再站個把小時也就是稍微難熬點,遠不是什麼克服不了的障礙。
但她沒想到李澤文還記得自己穿着不合適的鞋子。
不論怎麼說,兩人畢竟相識挺久,對來自教授的這份熱情的幫助,郗羽也不好生硬的拒絕,客氣的接受了這份送上門的好意。
“……好的。”
把行李箱放進車子的後背車廂,郗羽鑽進汽車後排,坐到李澤文身邊去。車內寬敞整潔,沒有多餘的陳設,冷氣很足,郗羽坐進車內覺得渾身都涼快下來了。
隨後的交流中,郗羽知道司機的名字叫周翼,也是李澤文在國內的助理。
郗羽說:“今天謝謝你了,Professor。”
李澤文輕笑一聲:“第一,我現在不是你的老師,第二,我們現在也不在美國,不用叫Professor了。”
“教授這個職位又不會過期。”
李澤文露出微妙的笑容:“可我總感覺被你叫老了好幾歲。”
“你確實比我大好幾歲”,這句話在郗羽舌尖一滾,終於還是沒能頂着李澤文那淡定的笑容說出來。她有一種感覺——雖然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她就是能確定,這位教授絕對不喜歡從她嘴裏聽到到這句話。
“……可我想不到應該叫你什麼。”
“可以隨便一點,”李澤文側目,“你平時怎麼稱呼你老闆的?”
“我用Firstname稱呼他……但你又不是美國人,這麼叫很奇怪吧?”
“那就叫名字好了。”
“……哎?”
“你之前不是很有力氣的叫我李澤文嗎?”
郗羽於是只能默默望天並訕訕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