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電梯直接入戶,在玄關換了拖鞋后,郗羽跟在自家教授的身後進了他的家。
郗羽不是一個很有好奇心的人,然而目睹了面前的房間本體時還是吃了一驚。
映入眼前的是一套雙層複式結構的公寓,裝修得精美講究,客廳非常寬闊,挑空應該足有五六米,靠牆處一整排書架,視野極好,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封閉陽台上綠意盈盈,歐式鐵藝欄杆釘在木質台階上,樓梯旋轉而上,目光所及至少可以看到兩條走廊和兩個房間。郗羽估計這套房子的面積應當不低於三百平米,僅第一層的面積看上去就比她家大。
從李澤文在國內的座駕也可以判斷出他經濟條件不錯,但幾十萬的車還在情理之中,有助理也不是很奇怪,他畢竟還擔著一個副院長的職位……可面前這套犯規般的房子讓郗羽第一次意識到李澤文的背景可能超過了她的想像。她聽過王安安多次吐槽過偉大首都的房價何等離譜,三環內的房價和曼哈頓有得一比,她說“如果不是因為嫁人我一輩子估計也沒辦法在偉大首都買個房子……不,嫁了人也買不起,房子上又沒我的名字”,還跟郗羽說“如果你回國的話,最好功成名就後作為高端人才被引進回來,那時候就有資格分房子,否則你根本買不起房子”,然而李澤文就是有這樣一套違反自然規律的房子——美國學術界的收入都是公開的,他在美國當教授的年收入大約有十幾萬美元,再加上一些研究經費顧問經費,但也不會很多,他絕對不可能靠自己的工資買得起這樣的大房子。
進門后穿過玄關右手邊就是廚房,餐廳和客廳打通,李澤文把紙袋裏的飯盒取出來在桌上擺開,四個飯盒裏有一個炒菜,一個滷菜,還有一個菌湯,外加一盒米飯。
“來廚房洗手吃飯。”
雖然感覺很像被父母教育的小學生,但不知為何,但僅僅這一句話,她對這套寬敞豪華公寓的陌生感一下子去了大半,郗羽來不急詫異這一句話帶來的情緒轉變,聽話地跟着他進了廚房旋開水龍頭仔細地洗了手。
“要喝飲料嗎?”李澤文問她。
“……不需要。”郗羽撥浪鼓般搖頭。
“那就好,我這裏也沒飲料。”李澤文拿出瓶礦泉水放到她手畔。
郗羽忍了很久,終於沒讓那句“既然沒有你幹嘛要問我”從嘴裏蹦出來。
李澤文又從廚房裏取出一套餐具,他把筷子放到訥訥無語的郗羽手裏:“有話吃完了再說。”
“……哦……”
李澤文轉身走進廚房,片刻后聲音從廚房傳來,“我煮咖啡,你要嗎?”
“……要。”
十餘年食堂生涯磨礪出的經驗值是很高的,郗羽在十五分鐘內吃了飯,在連續三天的麵包和純凈水的生活后,這頓晚餐顯得美味無比。
她收拾好飯盒和桌面后,又去廚房沖洗餐具,李澤文的咖啡剛剛煮好,最簡單的美式咖啡盛在白瓷杯里,醇厚的焦香氣飄蕩在整個廚房。
原來,李教授煮咖啡的水平……還真好。
“來京幾天了?”
兩人面前的茶几上各擺着一杯咖啡,熱氣氤氳。李澤文靠坐在沙發上,身體稍稍後仰,銳利的目光掃過她,預示着這一場嚴肅的談話即將開啟。
“呃,三天前來的。”
“從前天開始就跟蹤程茵了?”
“是的……”郗羽抿了抿嘴,“教授,你很早就注意到我了嗎?所以車子才開得很慢?”
“否則你怎麼跟得上?你的跟車技術簡直糟糕透頂,”李澤文說,“何況我想你也應該快行動了,所以更注意了一些。”
“啊,你怎麼知道?”
“你同學婚禮的當天晚上,離開賓館的時候,我看見你盯着程茵的車和車牌號,那時候就在默記車牌了吧?”
簡直無所遁形,想什麼都被人家看穿。郗羽垂着頭:“……是的。”
“太笨了。”李澤文毫不留情的批判。
“我很笨?”郗羽反問。
“你真的要和她見面,辦法有千百種,完全沒有必要當跟蹤狂。”
郗羽打心眼覺得自己的想法還蠻好的,否則她也不會採取現在的行動了。她老老實實道:“我不想讓她對我產生戒心,因此除了跟蹤她了解她的日常生活製造巧遇,我想不到還有其他辦法和她見面了。”
李澤文搖頭:“你直接選了一個難度MAX的辦法。簡單的辦法很多,比如中視的許多節目都會招募現場觀眾,報個名就可以進電視台大樓了。”
“……啊!”郗羽一臉無語,她完全沒想到還有這種仿效特洛伊木馬的操作。
李澤文當然也沒打算苛責她,郗羽出國多年,這些年恐怕根本沒看過國內的電視節目——當然,就算她在國內的的時候恐怕也沒怎麼看過電視—一因此,一時半會想不到更合理的辦法也是人之常情。他之所以說這番話,目的是只是讓她放鬆警惕。
李澤文看她一臉懊惱,又道:“你為什麼想見到程茵?”
都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坐在別人家裏,吃了別人的飯,也沒什麼可矯情的。
“……她就是我當年的同學,我可以確定,”郗羽加重語氣,“我姐夫是警察,我請我姐夫查過了程茵的戶籍信息,不可能有錯。”
李澤文微微頷首,這和他的判斷不謀而合。
“之前她不認識我可能是沒想起來,我想再跟她仔細聊一下,她應該會想起我了。”
“這樣的話,你會失望的,”李澤文說,“你就算見到了程茵,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我試探過她,她對你沒有印象。甚至可以說,她對十多歲之前的大部分事情都沒印象。”
這件事情郗羽真是聞所未聞。
“這太誇張了吧?程茵難道失憶過?”郗羽匪夷所思。
李澤文道:“在醫學上叫做逆行性遺忘。”
郗羽當然聽知道逆行性遺忘。逆行性遺忘,就是俗話說的失憶症。郗羽在MIT的室友趙蔚就是念神經科學的Ph.D,兩人同居四五載,基本上每隔一段時間,趙蔚都會跟她分享一些神經科學方面的奇葩案例,也知道失憶症並不是小說家言。雖然人類現在已經可以搞清星球的誕生宇宙的起源,但對自己的了解如同孩童對人類社會的了解——基本上一竅不通。人腦的運行機制可能是有史以來人類遇到的最難的謎題,連個之一都不用加,正如趙蔚多次對郗羽感慨說的“研究大腦的時間越長,越覺得大腦是不可能被研究的”……總之,大腦到底是怎麼運作的,現在也沒人也說出個準確的結論,總之失憶的方式多,總類多,癥狀多,有的病人對早年的事記得很清楚,但對當前的一切轉瞬即忘,有的病人只有瞬時性記憶,大腦空空一片,還有的病人記憶是凌亂的,沒有時間觀念,還有的病人記不住其他人的臉,還有的病人記得住臉但記不住名字……
真正讓郗羽吃驚的不是失憶症本身,而是為什麼程茵會失憶,失憶好歹也是小概率事件吧!怎麼這麼輕易的發生在自己曾經的同學身上?這玩笑開得太大了吧!
“程茵的失憶不是巧合,她的大腦應當受過比較大的創傷。”李澤文說。
“……什麼?”郗羽手一抖,幾乎要從沙發上彈起來,咖啡杯里的咖啡灑了一點出來,滴在她的膝蓋上,“她怎麼受的傷?”
李澤文停住話端,扯過茶几上的紙巾遞給她,待她胡亂擦了擦膝蓋后才道:“程茵一直以來都在接受心理諮詢,而她的心理醫生恰好是我的一位朋友。我的朋友自然不可能把她的情況告訴我,但根據他偶爾透露的信息,我推測,程茵應當是曾經傷到了大腦。”
這樣就能解釋當年程茵為何不告而別。否則,程茵不會忘記和她的承諾,消失得那麼徹底。
她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這樣就對了……這也許就是她轉學的原因吧……”
李澤文看着她:“你不惜當跟蹤狂也要跟她再見一面,是為了什麼?”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從她這裏拿到答案。”
“有多重要?”
“……很重要。”郗羽苦澀道,“非常重要。”
李澤文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吐出兩個字。
“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