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塊
林瞳原本還跟在後面一邊發微信一邊叼着根巧克力棒吃,聽到這一聲整個人都愣住了。
初梔也呆了。
她剛剛離得近,聽見了孩子的那聲媽媽,本來剛放下心來,結果女人站起來直接就開始撒潑,簡直像瘋了一樣。
初梔家裏一直不贊同教育孩子就是要打這種觀點,從小到大初父初母從來沒打過她,最凶也是被氣到不行罵她一頓,罵完又心疼,對於這種二話不說就打人的家長,初梔覺得簡直不可理喻。
更何況陸嘉珩什麼都沒做,他甚至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有說。
可是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一個外人又能說什麼,初梔往前走了一步,然後硬生生止住了,站在原地心驚膽戰地看着男人緩緩轉過頭來。
他的表情太可怕了,陰鬱又暴戾,漆深的眼黑沉沉的,唇瓣抿成一條僵硬的線。
然而下一秒,他卻又突然毫無預兆的笑了。
初梔今天一見到他就覺得哪裏不對勁,此時那種不對勁終於消失。
緊繃的冷漠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情緒。
陸嘉珩舔了舔嘴唇,冰冷嘲諷的輕笑聲一層層盪開,刺得人渾身發抖。
“平時裝的不是挺好的嗎,”他漫不經心似的,“怎麼陸泓聲不在這兒就裝不下去了?”
“他在這裏我也會這樣。”女人咬牙切齒道。
她長得很美,而且十分年輕,只是看起來確實狀態不太對勁,頭髮略有些凌亂,表情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了,眼睛發紅。
她唇瓣顫抖發白,目光近乎怨毒地看着陸嘉珩,深吸了口氣,似乎是強行找回了理智,半晌才開口:“你恨我,針對我,不能接受我都可以,你有什麼事情都沖我來,嘉懿有什麼錯?他才四歲,他多喜歡你,每天都盼着能見到你,一聽說你要回來就那麼開心,”她聲音不受控制地漸漸拔高,“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了,連帶着討厭他也算了,你就可以當他不存在不行嗎!為什麼還要故意把他帶走?為什麼給他吃這個!上次你給他吃桃子結果變成什麼樣了?你當時可以是因為不知道,這次呢?你還不知道嗎?!你明明知道他過敏!是不是我們母子倆死了你就高興!”
陸嘉珩揚唇又笑,弔兒郎當斜眼睨她:“你這不是挺明白的嗎?”
他旁邊,陸嘉懿開始哭,他拉了拉女人的裙子,聲音壓得低低的小聲抽噎:“……媽媽,媽媽,不是哥哥,懿懿也不吃的,懿懿就是拿着,媽媽別凶。”
那麼一番話下來,初梔當然也明白過來陸嘉珩這家庭構造是怎麼一回事,這女人為什麼一上來就像瘋了一樣。
她以為陸嘉珩明知道弟弟過敏還故意給他吃桃子,可能還覺得孩子是被他偷偷帶出來的,簡直太壞了。
可是那個黃桃果凍,明明就是她給的。
從天而降一口鍋,他偏偏還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就準備這麼替她背了。
也顧不上什麼別人家的家事,初梔連忙往前走了兩步,剛要開口,被陸嘉珩極快地一把拉住了。
男人垂着眼看她,表情很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抓着她手腕的力度很大,緊緊地箍着她,近乎粗暴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後。
初梔錯愕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急切道:“不是——”
陸嘉珩手上力度再次加大,她吃痛低呼,已經到嘴邊的話被打斷了。
他不想讓她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初梔還是暫時閉嘴了,他依舊死死拉着她擋在前面,失控一般的力道,攥得她手腕生疼。
她沒掙,皺眉抿了抿唇,另一隻手抬起來,安撫似的輕輕撫了撫他的背。
陸嘉珩身體僵了僵,半晌,拉着她手腕的那隻手才緩慢地放鬆了點。
初梔悄悄鬆了口氣,手下的動作沒停。
黑色的衛衣料子很好,是那種寫滿了“我摸起來就很貴”的觸感,面前的人溫熱體溫透過衣料滲透出來,沾上掌心。
陸嘉懿哭得一抽一抽的,邊哭邊拉着女人拚命往後扯:“懿懿再也不找哥哥了,媽媽,媽媽。”
女人心疼地把他抱起來,一邊哄着一邊抬起頭來,惡狠狠瞪了陸嘉珩一眼,抱着孩子走了。
車子絕塵而去,上一秒還無比熱鬧的校門口倏地寂靜了。
林瞳超初梔擠了擠眼睛,指指自己,而後兩根手指伸出來,做了個走的動作。
初梔點點頭,林瞳手又舉到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悄咪咪地繞路走了。
她很快拐過馬路,校門口只剩下初梔和陸嘉珩兩個人。
初梔被抓着的手腕悄悄動了動,從他身後探出腦袋來,仰起頭來看他。
男人垂着頭,似乎是在發獃,長睫烏壓壓地下壓,剛剛那點笑早沒了蹤影,嘴角向下耷着。
初梔說不清楚他現在到底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非要說的話,就彷彿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像是放棄了掙扎的溺水者,空茫茫的無力感。
雖然也只有一瞬間而已。
初梔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說話好還是保持安靜更好一點,就算說,對於這種完全沒遇到過的情況她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是拍着他背的動作不敢停。
兩個人就這麼站了着,少女安撫小動物似的一下一下,還沒拍兩下,陸嘉珩突然側過頭來,垂眼看她。
他斂着睫,桃花眼微揚,若無其事看着她:“送你回寢室?”
他這麼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初梔突然就開始替他覺得有點委屈。
完全不能理解。
男人抓着她手腕的手鬆了,初梔悄悄揉了揉手腕,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他。
兩個人一路走着一路沉默,長假前夕的校園安靜的無聲無息,走到一半,初梔終於還是忍不住。
她垂着眼看着地面往前走,一邊慢吞吞地開口:“學長,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對桃子過敏……”
陸嘉珩懶散“嗯?”了一聲:“沒事,那小子精着呢,給他他也不會吃的,他很喜歡你,想拿着玩玩而已。你也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和你沒什麼關係,不用道歉。”
現在,他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又不像是討厭那小朋友了。
初梔腳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依舊替他委屈:“你怎麼不讓我解釋呀,說清楚不就好了,”她皺了皺眉,“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就打人啊,應該讓她道歉。”
小姑娘的表情看起來有種別樣的正義感,還有點生氣的樣子,特別認真的在為他抱不平。
陸嘉珩腳步放緩,微微側了側頭看着她:“你還挺氣。”
初梔聞言,腮幫子一鼓,音量突然放高了一點:“如果不是你攔着我!我就——”
陸嘉珩眉一挑。
“我就要問問她怎麼問都不問清楚就突然這樣呢,太不講道理了……”她乾巴巴地撇撇嘴,聲音含糊,“你也是,被誤會了也不在意嗎?”
陸嘉珩鬆鬆散散地笑了:“嗯,好像不怎麼在意。”
“……”
怎麼可能,你是神啊你。
兩個人已經快走到了寢室樓門口,剩下的小半段路初梔都在轉移話題,亂七八糟天花亂墜的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讓他忘記之前的事情。直到看見三號寢室樓,初梔才安靜了一會兒。
走到樓門口,她又突然揚起腦袋,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緩慢問:“學長,你十一都待在學校嗎?”
陸嘉珩抬眼,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她又趕緊繼續說:“我十一要去蒼岩山,你要不要一起去?”
“……”
陸嘉珩眼神十分詭異地看着她:“和你一起去?”
初梔渾然不覺,特別重地點了點頭,黑漆漆的鹿眼認真看着他:“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去。”
“……”
“真誠的邀請你。”
“……”
陸嘉珩捕捉到關鍵詞,並且快速地在腦子裏捋了一遍。
孤男寡女,蒼岩山,旅行,想讓你一起去。
他其實十分想問,你知不知道邀請一個非朋友的異性一起旅行是什麼意思?
想了想還是算了,突然覺得這一巴掌挨得好像也不賴。
相比而言,初梔的想法其實簡單多了,長假黃金周前夕和家裏人鬧成這樣,她覺得陸嘉珩是八成不會回家了。
黃桃果凍是她給的,結果最後被打的是他,倒霉的是他。
這太慘了。
初梔甚至已經腦補出了陸嘉珩一個人在寢室裏面蜷縮七天,室友全部回家去,他孤獨地躺屍在床上默默發霉的畫面。
而且他們現在怎麼說應該也能算得上是朋友了。
初梔於心不忍。
她站在寢室樓台階上兩級,和面前的人身高差距一下子縮小了不少,這個認知讓她莫名地突然開心了不少,見男人遲遲沒有回應,她手插進衣服口袋,原地跳了兩下催他:“去不去呀?”
陸嘉珩意味深長地盯了她一會兒,半晌,低笑了聲。
他那雙眼睛很好看,比桃花眼略長,眼尾尖銳,不笑時寡冷,帶着冷淡的涼薄感,笑的時候又會稍稍彎起,桃花滿天飛,輕佻又多情。
即使看過這麼多次,初梔依然忍不住覺得,他笑起來真的太像個負心漢了。
而此時負心漢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於是負心指數就直線飆升,他懶洋洋眯眼:“去啊。”
*
多了一個同行旅友,初梔挺開心的,當即約定好時間,回去找林瞳報道去了。
林瞳沒什麼意見,雖然和這位粉水杯一共沒說過幾句話,但是心裏對他印象也還挺好的,而且旅行這種事,多個男孩子一起好像安全指數也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只剩下票的問題,現在買票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初梔問了陸嘉珩的身份證號,正想着要不要給初先生打個求助熱線,對方短訊就回過來了,說託了朋友去買,問她是哪列火車。
陸嘉珩以前從來沒和妹子單獨出去過,一般都是男男女女一大群,而且什麼蒼岩山這種聽起來就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地方,那群瘋子根本想都不會想到要去,他其實對於這種活動一直熱情度不高,不過這次卻還挺期待的。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陸嘉珩終於意識到初梔這小姑娘確實沒有其他方面的意思,應該是說,她腦子根本不往這方面想,沒有這玩意兒。
但是旅行這種暗示,太赤.裸,太清晰了,又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會稍微有點想多。
是以,陸嘉珩覺得這旅行應該還是挺帶勁兒的。
第二天一早,陸嘉珩簡單裝好東西,往校門口約好碰頭的地方走。
他倒是真心實意出來玩,也沒打算真的不當人,但是心情莫名的就挺好,眼看着A大宏偉校門將近,小姑娘手裏拿着個小箱子,一個人遠遠地站在路邊等着他,陸嘉珩吹了聲口哨,手插在外套口袋裏走過去。
還沒等走近,小姑娘手裏抓着的那個拉杆箱後面突然又蹦出了個人,林瞳看見他,十分熱情的歡呼狀招手,聲嘶力竭喊他:“粉水杯!!!!!”
陸嘉珩:“……”
這可真是太帶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