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根雕美人

第十一章 根雕美人

鳳流便喜出望外地背着那樁頭,當新娶的媳婦似的背回山上,尋了塊空地,坐在石頭上,盯着樁頭看了半晌,留在腦海里的夢境畫面,在眼前浮現,與那樁頭的形態,一點點吻合起來——那面銅鏡前,丁夫人手持月牙梳,披着柔亮長發,稍稍側身,偏過半邊面頰,彎眸一笑,美艷不可方物!

當即,打開皮囊,取出根雕器具,逐一排在地上:鋸、木銼、鑿子、刻刀、扁鏟、斧頭、木鑽、木錘、刨子等,此外還有修剪樹枝用的剪子、刀子毛刷砂紙、粗細布棉紗繩子等,這截樁頭似被火烤過,省去了防蟲的處理,火煉的形態,更加得天獨厚。

鳳流持起根雕器具,忙活起來,一件件工具在他手中輪換着,時而似運筆如飛般的流暢,寥寥幾筆,已然雕出栩栩輪廓,時而又似鬼斧神工之力,竟使得那塊樁頭逐漸蛻變,蛻出了美人形態!

用以奇根,藉以造型,奇、巧相合,達天人合一之境。

不知不覺,天色暗淡下來。

鳳流面前,已無樁頭,竟栩栩如生地坐着個長發美人,對鏡梳妝的形態,卻半側了身子,偏過半邊面頰,彎眸一笑,眉目分明,神韻鮮活靈動,只欠細節上稍作修飾,即可入市拋售。

他想着:如若將這個根雕美人帶到東街酒家去,讓酒樓東家瞧上一瞧,愛妻如命的丁翎心中定當歡喜,說不定會不惜重金將此物買下珍藏。

打定了主意,抱起根雕美人,在太陽落山之時,鳳流回到了老宅,將半成品擱在內院,又從包袱里拿出乾糧果腹,舀着滴檐下一口大缸里平日承接的雨露,漱漱口,清洗了一番,轉至東廂房,歇息了。

一整天的勞累忙碌,這一覺他睡得極沉,院子裏起了風,吹開了窗戶,他也絲毫沒有覺察。

內院裏擱置的根雕美人,遙對着小窗口,似在痴情地凝望床\上熟睡的人兒。

一陣陰惻惻的風吹來,突然之間,根雕美人的眉毛,動了動,緊接着,偏側的半邊面頰上、彎笑的眼眸,眸光一閃,根雕美人竟眨動了眼睛,像是冥冥之中,被不可名狀之物,施展了法術,美人的膚色,由額頭開始,一點點往下,變得紅潤鮮活。

一陣風旋過,美人的長髮絲絲縷縷飄揚起來,原先被長發掩着的另外半邊面頰,竟自個兒“長”出眉目來,神韻姿態,卻與丁夫人有些不同了。

而後,“她”竟動了,自行從“鏡子”前側坐的姿態,直立而起,抬手輕輕挽一挽長發,衣袂飄飄地走到窗前,隔窗望了望床\上熟睡着的瘋少,展顏而笑。

女子眉眼俏麗可人,彎眼笑時竟流出幾分妖異,高突顴骨擦着兩團紅胭脂,隔窗望着瘋少,目光卻似透過了他,望着記憶中某個男人,發痴地一笑……

在窗前站了片刻,美人纖纖玉指一招,一盞白燈籠從黑暗的角落盪悠悠漂浮出來,穩穩落在她手裏,衣袂翩閃,點塵不驚的,她挪步輕悄離開,翩然下山去。

夜已深了。

小鎮那頭傳出“梆梆梆”的聲響,更夫穿街而過,鑼聲一敲,已至三更天。

東街酒樓,前門緊閉,門縫裏流瀉着些許燈光。光焰搖曳,櫃枱裏頭,丁翎正在撥着算盤,清點着抽屜里的錢,結算今日贏餘,將銀洋用紙一卷卷的包起來,獨自埋頭忙活着。

店內長工早已去偏房睡下了,內宅里只主人房還亮着燈,內人在屋中等他出聲來喚,也好幫他推着輪椅回房安歇。

屋中有燈的影,她的影,丁翎心頭便是暖暖的,坐得久了,也不覺冷。只是櫃枱朝着街面的那一側,還半開着扇窗戶,夜裏冷風灌進來,吹得帳簿嘩嘩作響,他剛拿起鎮紙壓住,燭台上的光焰忽地一閃,猝然熄滅!

擦不亮火摺子,他估摸着許是風太大了,兩手便轉着椅子底下的軲轆,滑向窗邊,臨街的窗戶只是半敞,他挨得進了,伸手去拉撐桿,雙腿不便,無法直立,伸長了雙手也沒能夠着,只得抓起牆角一根鐵質長鉤子,去撩勾撐着窗格子的木杆,眼角卻似乎瞄到:窗外有一團藍綠色的幽光飄忽而過。

他定睛細看,吃驚地發現夜街上一抹孑然孤立的纖纖倩影。

這麼晚了,街上還有人影?莫非……是自個眼花看錯?

丁翎凝神定睛,再仔細一瞧:窗子對面的街道上,果然站了個人!

一個女子獨自站在街對面,手拎一盞白燈籠,飄忽的光焰籠着淡淡光暈,柔柔地包裹着女子周身。

就在丁翎凝神望來時,女子緩緩抬起了頭,眉目彎彎地一笑,痴然回望着他,幽幽然的語聲隨風盪來,竟是女子輕悠慢轉的一聲痴喚:

“四郎……”

啪嗒!

鐵鉤子脫手跌落在地,窗內的丁翎神情狂震,駭然看着街對面手拎燈籠的女子,脫口一聲驚呼:

“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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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驚醒了猶在睡夢中的鳳流,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聽到外頭的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叫魂催命似的,催得他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心頭登時一個閃念:

難道……是痴娘來了?!

未親眼見着痴娘的屍身,鳳流總覺着事有蹊蹺:那晚來老宅的痴娘,究竟是人是鬼?

他心中諸多疑惑,只盼能再一次見着痴娘,問個清楚明白!

趕忙披衣下床,鳳流一邊答應着,一邊從屋裏走出來,急匆匆穿過院落,到了前門那頭,撥開門閂,打開了那道“夜來門”。

“呼”的一聲,一陣冷風灌進門裏,鳳流冷不丁打個寒戰,腦子也清醒了幾分,挽着門框探出半個身子,往門外張望——外頭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難道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幻聽了?

心中納悶,他嘴裏咕噥一聲,又把門關上了,插上門閂,打着哈欠想回東廂房再會周公,哪知,他這才剛剛背轉身去,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卻又響了起來,這一回,敲門的人竟是用拳頭來猛砸門板的,一聲聲跟擂鼓似的,直敲得門板“哐哐”震動,震天價響!

耳朵都快被震聾了,瘋少霍地轉身,下意識地問了聲:“誰呀?”天都還沒亮呢,跟個無常鬼上門索命拘魂似的,這門板都快被擂穿了,到底來的是什麼人?

門外無人應答,急促的敲門聲卻沒有停歇,門外之人就好似有天塌一般十萬火急的事,急着想敲開宅門來見此宅主人。

“嘭嘭嘭”的聲響,直敲得瘋少心口“咚咚咚”一陣急跳,連着眼皮子也驚跳了好幾下,趕緊上前撥開門閂,重又拉開門時,這一道“夜來門”隱隱發出獸般悶嗥之聲。

彷彿這門一開,門外就會有一隻狂獸齜着獠牙猛撲進來,將門拉開的一瞬,他還能感覺到一股迫人的窒息感迎面而來!

也恰恰就在這個時候,山下傳來了家禽打鳴聲——雄雞報曉!

老宅大門外驟然變得靜悄悄的,門開了,外頭仍是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

敲門的人難道是躲起來了?瘋少走出門來,左右張望,門外連半枚新鮮的腳印都沒找着,那塊“敲門磚”也埋沒在草叢裏,未經搬動。

逮不到搞這出惡作劇的人,他心中好氣又好笑,卻也只得作罷,重又回到門裏,關了門,轉回內院時,他的眼角餘光猝然瞄到——

一把掃帚剛剛從木頭迴廊上“唰唰唰”地橫掃過去,在走廊盡頭拐個彎,倏地消失不見!

掃帚自個在動?

瘋少目瞪口呆地愣在了那裏,愣了半晌,猶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再仔細一瞧——院子裏、迴廊上,連隨風飄落的枯葉都被打掃得一乾二淨,委實是太乾淨了,顯得偌大的院落更加空曠寂寥。

瘋少站在院子裏,已然呆若木雞——他的根雕呢?他的美人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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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煞人之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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