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釋懷的阮小竹
阮小竹和蕭珥兩人忙向門口看去,卻見阮世勛一身青衣,儒雅地站在門口,面色溫潤,“小竹,飯菜都佈置好了,可要過去用膳再過來?”
原來是喊她去用膳的,阮小竹鬆了一口氣。不過剛才知道蘇雨籬的死因和阮世勛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阮小竹有些不敢直視阮世勛。
阮世勛見阮小竹目光躲閃,便往房內一看,見房內擺設沒什麼變化,便不說什麼,笑着便要離開。
“阮閣主。”蕭珥卻忽然開口喊住了阮世勛。
阮世勛疑惑地轉過頭,看向蕭珥,“楚陽王有什麼事?”
“阮閣主,當時阮小竹帶阮琴回來的時候,其實我有派人去查阮琴的身世,不過只查到她的母親是江湖女子,被人追殺才失足落崖,不知阮閣主可想知道此事是何人所為?”蕭珥的目光灼灼。
阮世勛也正一直在暗中查這件事情,當年,他只收到芸娘的一封留書,並不曾知道這其中種種,他沒有得見芸娘最後一面,本就有些耿耿於懷,聽到蕭珥的話,他忙道,“還望詳細說一下。”
“當時追殺阮琴母親的人來自江湖上一個叫鳳堂的幫派,原因我就不知道了。”蕭珥淡淡道。
原因他當然知道,不過他不想跟阮世勛說。阮世勛面上的神情,他剛剛都看在了眼裏,看樣子,他是真地愛芸娘,那蘇雨籬的話也就都是實話了,阮世勛確實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蘇雨籬的感情的。
蘇雨籬的死雖然跟阮世勛有直接關係,但是阮世勛從頭到尾都是個不知情的人,蕭珥不想讓阮小竹因此跟阮世勛有了嫌隙。
畢竟,蕭珥知道,阮小竹和阮世勛之間的關係親厚,不是親生舅甥勝似親生。更何況,阮世勛的女兒阮琴,她和阮小竹的感情擺在那裏,阮小竹的朋友,本就不多。
阮世勛點點頭,鳳堂他是知道的,與芸娘確實有些瓜葛,不過時隔多年,此事怕是要從長計議,想至此,阮世勛溫和地笑了笑“多謝楚陽王告知。”他轉過頭,看向阮小竹,“小竹,小琴她也過來了。”
阮琴居然也過來了,阮小竹的心中一頓。
說句實在話,她現在誰都不想見,只想靜一靜,把蘇雨籬的事情捋一捋,畢竟,蘇雨籬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曲折。
當日隱門前門主的手札之上,其實大部分事情都說了,原因便是前門主愛上了蘇雨籬,想要知道她的一切。知道蘇雨籬被迫嫁給皇帝,他差點衝到皇宮去把老皇帝殺了。
後來,他知道了蘇雨籬愛慕阮世勛的事情,又知道了蘇雨籬為了阮世勛所做的那些事,他覺得不值得,便把精力主要放在勸慰蘇雨籬這件事情上。
誰能想到,蘇雨籬說翻臉就翻臉,根本不見他不說,還說走就走。
前門主本來不會那麼快去世,但是因為蘇雨籬死了,他居然也提前自殺把自己埋葬到了藏寶地,因為那裏是蘇雨籬想要去的地方,他覺得只要死在那裏,便能跟蘇雨籬在下一輩子相約。
或許是心存一絲挂念,前門主沒有毀掉那些手札。
蘇雨籬這邊也有記事的習慣,不過不同於前門主的事無巨細,蘇雨籬所記得事情都言簡意賅,說地也都是些大事。唯一的瑣碎內容,便是阮世勛。
不過,二者一對,確實是對上了。縱是阮小竹想懷疑,都想不到理由。
蘇雨籬不要她,蘇雨籬是真心地自殺,並沒有人要害她。
蕭珥說地對,誰能害得了蘇雨籬,她高高在上,又聰慧善謀,事事想地周全,處處處理地妥帖,便是有人想鑽空子,比如說那些造反的下屬,也只想出一個可笑的綠帽子之事。
然而天下人不知道,但凡見過蘇雨籬的人都清楚,蘇雨籬根本不可能,也沒有機會給老皇帝戴綠帽子,因為她一直活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
那麼多人看着呢,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
那麼多人看着呢,她還能私底下做出這麼一番事情來,培植出秦氏一族,在江湖中勢力盤踞,在朝堂遍佈眼線,這樣的蘇雨籬,她該是有多麼強的手腕啊。
可是,她喜歡上了一個不喜歡她的人,或者說,永遠不愛她只把她當做親妹妹來疼愛的人。
晶瑩的淚水從黑白分明的眼眶中溢出,順着潔白如雪的面龐滑落,掉到蕭珥的手背上,蕭珥抱着阮小竹的手更緊。
“璆琅,你剛剛是故意問舅舅那些話的,對嗎?”阮小竹的聲音中帶着哭腔,“你是不想讓我跟舅舅生出嫌隙,對嗎?”
蕭珥沒有出聲,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若站在阮小竹身邊,靜靜地聆聽為好。
“我怎麼可能怪舅舅呢,他對我這般好。”
從見他第一面開始,他就一直為她着想,給了她一個屬於正常親人長輩的關懷,大概也是她成長過程中唯一的屬於長輩的關懷。
無論是她的外祖家,還是她的母親,從來沒有人給過她這種慈愛。
後來,跟蕭珥在一起,遇到了伯叔,她的長輩才又多了一個。
這一生,長至這般大,阮小竹從來沒覺得自己缺過愛,但是這一刻,她卻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缺愛。太缺了,所以,她才那麼渴望得到蕭珥的認可,渴望有一個家。
在失去自己孩子的時候,她才會那麼恨,差點跟蕭珥分道揚鑣。
“我的母后,她一直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優秀到讓所有人都難以抬頭與她直視。”阮小竹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帶着一絲懷戀,“她雖然對我不怎麼好,但該有的關懷卻是不會少的。”
蘇雨籬對她不算寵愛,不會主動去給阮小竹愛,但是只要阮小竹開口,她幾乎都會做到。
記得自己要讀書,蘇雨籬便給她請了琴棋詩書畫五個老師。
後來,她又忽然想學女工,蘇雨籬也不說什麼,給她請了三個刺繡師傅教着。
阮珣要去學院上學了,阮小竹身為女孩子本是不能去的,但她只是開了個口,蘇雨籬便讓她去了。
她的衣裙,一年四季,一季三個月,月月都定時送來不同的樣式,箱籠中一堆堆的衣裙,竟是沒有一件重樣兒的。
她的首飾那就更不用說了,但凡是京中小姐中流行的款式,隔日便會有人送到紫竹宮來,蘇雨籬不會問她喜不喜歡,也隨她處置,但是她給阮小竹安排了梳弄手藝最好的宮女嬤嬤在身邊。
她背第一首詩的時候,蘇雨籬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後問她要什麼。
她做第一個香囊的時候,蘇雨籬仍舊是淡淡地笑笑,然後問她要什麼。
不管她做什麼,蘇雨籬似乎從來不開口誇獎,只問她要什麼,然後再讓人給她送去。
後來,她長大一點點之後,蘇雨籬便經常把她帶在身邊,雖是不刻意教她什麼,但她耳濡目染,竟然也學會了不少東西。
蘇雨籬的心裏或許是真地不把她和阿珣當回事,但她的行動卻時時刻刻地向阮小竹訴說著她對她和阿珣的愛。
她那麼美,那麼厲害,阮小竹從小到大最大的願望就是,只要有蘇雨籬的一半,那便好了。
有一次,她忍不住當著蘇雨籬的面說出來了。
蘇雨籬是怎麼說的呢?
“哦?跟我一樣厲害?”蘇雨籬的眉毛微微上挑,眼中似笑非笑,“那你可能要再投一次胎才行。不過小竹,如果只是跟我一樣美,你倒是已經做到了的。”
阮小竹那時候就只聽到了前面一句再投一次胎,小臉都憋紅了,然後轉身就跑回自己宮裏大哭了一場。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蘇雨籬的眼中恐怕還有厭惡或者是失望吧,如果是她和阮世勛的孩子,恐怕阮小竹就不會單單是隨了她的容貌,至少腦子隨阮世勛或者隨蘇雨籬都不會太差。
不過,阮小竹那時候太小,根本不知道蘇雨籬的感慨。
“母后對我很好,除了父皇對我不冷不淡,全當我不存在,我在宮裏幾乎是橫着走的。”那時候的阮小竹,在宮裏,上有蘇雨籬,下有阮珣,外面還有個阮世勛,她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公主。
所以,後來,一遭突變,面臨親生母親的毒殺,面臨跟最愛的弟弟的分離,面臨替嫁給最殘暴的楚陽王,她整個人才覺得天是真正塌下來了,卻還要她站好了頂着,帶着無限的委屈。
阮小竹抬頭看向屋檐下的鈴鐺,它正在隨風飛舞,左右飄動,發出鈴鈴鈴的清脆聲音,似乎是在隨着樂曲起舞,向風兒訴說著自己的快樂。
“我不恨她。”阮小竹的聲音小小的,緊接着又加大了音量,堅定地說了一遍,“我不恨她。”
自己有什麼資格恨蘇雨籬呢,那是屬於她的人生,她有自己做出選擇的權利,她可以作為她和阮珣的庇護傘,也可以隨時拋棄他們,因為他們不是她期望的到來。
非但不是期望的到來,反而是噩夢的污點,時刻提醒着蘇雨籬,她曾經最不堪的過往。
蕭珥見阮小竹的目光清澈,面上神情釋然,心中一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阮小竹光潔的臉頰,“小竹,我知道。”
你何必一個人承受那麼多,自己的親生母親選擇了自殺,對她和阮珣甚至沒有一絲母愛,這對誰來說都是個殘酷的真相。
蕭珥也不知道,當時同意幫阮小竹尋找真相,是對是錯。便是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最後會是這個原因,他一直以為,至少是有難以啟齒的原因,才會那般慘烈地死去,誰知道,只是因為一個情字。
情之牢籠,心之所困,不脫離出來,便是誰都沒辦法逃離。
他和阮小竹之間,當初不也是這般嗎?若不是忽然發現了“阮小竹”的不對,他豈不是早就封魔,或者就跟着阮小竹去了也說不定。
“查了這麼久,總算是知道了母后不是為人所害,這便夠了。”
蘇雨籬自己的選擇,她不怪罪她,卻也沒辦法為她做更多了,她自己在泉下,想必也是開心的吧。至少,她的願望都實現了。
老皇帝的江山覆滅了,舅舅至今仍然因為她的原因,把紫薇閣全權交給了阿珣,自己親身輔助在阿珣身邊。這些,不都是蘇雨籬死前想看到的嗎?這便夠了。
阮小竹解開蕭珥放在她腰間的大手,小手握住他,“舅舅和小琴還等着我們呢,走吧。”
清風吹動着竹林,竹林發出刷刷的聲音,和銅鈴的聲音交相呼應,彷彿在彈奏一首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