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比如你
從悅沒有回答江也的問題,他也不急着要她立時就給答覆,替她洗完腳,把她的兩個腳丫子塞進被窩裏,而後端着水盆出去。沒有再提其餘話題。
去江也家過年,這句話很久之前他就說過,在老家的那個公園裏,那時候天冷,路燈還是壞的,他陪她過了一個異常沉悶、異常沮喪,但又難忘的除夕。
那時他便開玩笑地說過,可放到今天這個問題意義又不同了,去他家過年意味着什麼,從悅和他心裏都清楚。
卓書顏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源於對下一個階段的思考,而她和江也,似乎也到了同樣的時候。
江也沒有逼從悅,給足時間讓她想,因為這個話題,睡前沒心情閑談,兩人都顯得有些沉默。
從悅在他懷裏沉沉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頭莫名昏沉。廚房裏傳來香味,江也在做早飯,這樣的場景,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不陌生。她坐在床上,撫着額頭呆坐好半晌。
洗漱後到餐廳坐下,江也面色無異,和以往一樣該是如何還是如何,他給她乘粥,將她喜歡的小菜放到她面前。
從悅坐着,需要微微抬頭才能看他,或許是昨日殘餘情緒浮現,又或是大清早還在懵然當中,她忽然問:“你會不會覺得很煩。”
“什麼?”
“就像這樣,每天平淡乏味,還要照顧我。”她問,“你會不會覺得煩?”
江也身上的圍裙是深色的,沒有一絲花紋,和女孩穿法不一樣,低低從腰腹以下開始圍着。這件圍裙是他們去超市採購食材的時候買的,從悅同樣有一件粉色帶圖案的。
以前還在校的時候,盛大計算機系大神名聲赫赫,後來江也進了叉院,在同齡人和同級生里,更添了幾分光環。暴躁冷戾又不近人情的江也,早些時候誰能想到今天?他穿着圍裙下廚,溫柔體貼事事順從,即使換做現在,去跟從前認識他的人說,怕是也沒幾個相信。
江也凝視從悅足有十幾秒,默然將小平底鍋里的煎蛋鏟到盤子裏,這才對她道:“你是不是沒睡好,一起床想什麼有的沒的。”
從悅怔怔坐着,江也擺好碗盤坐下,淡淡道:“昨晚的事你慢慢想,去不去都行,其他有的沒的不要再想。“
慢慢從早晨的不清醒狀態中回神,從悅總算沒再問蠢問題。兩人收拾好預備出門,江也去工作室,從悅打算再去卓書顏那看看。誰知還沒換鞋,卓書顏就先打來電話。
“怎麼了?我現在正準備過來。”從悅以為又有新情況,緊張得不行。
“沒什麼。”卓書顏的語氣聽起來頗為尷尬,她道,“你不用過來,我不去醫院了。“
“為什麼?!”
她咳了一聲:“……我來大姨媽了。”
這神奇的走向從悅着實沒想到,一時愣了,“那就是,沒懷孕咯?”半晌,她找回思緒發問。
卓書顏說是,嘆道:“那天測出兩條線的結果,應該是我早上起床測的方法不對。”
從悅不知說什麼好,“那,你和周嘉起談的如何?”
說到這,卓書顏那邊沉默了有一會兒,從悅又問兩遍,只聽那邊緩緩道:“我們決定訂婚了。”
從悅先是愣后是呆,最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訂、訂婚?!你們決定了?什麼時候決定的?就這樣決定了?昨天不是……”
昨天晚上還吵着架呢,吵到後來暫時休戰回了他們自己住的地方,怎麼就一個晚上,睡醒起來就要訂婚了?
“具體的見面說吧,你有事忙的話先忙,下班一起吃飯。我這邊今天要先跟我家裏溝通一下。”
三言兩語解釋不清,卓書顏說完,很快掛了電話。
不多時,江也也跟着接到周嘉起請假的電話,說辭大致無二。
從悅這回是真的懵了,還是江也淡定,揉揉她的頭髮,問:“去畫廊嗎?不去就在家再休息一天。”
從悅沒有消極怠工的愛好,這幾次請假都是事出有因,如今卓書顏那邊安定下來,暫時沒她什麼事兒,她甩甩頭,只好換上工作裝趕往畫廊。
……
卓書顏和周嘉起訂婚這事兒,說匆忙也匆忙,繼從悅和江也之後,工作室一干人等接到周嘉起的通知,各個都反應不及。因訂婚酒宴安排在春節期間,大夥都得回家過年,周嘉起和卓書顏便以聚會名義提前請大家吃飯,彌補屆時他們不能參加的遺憾。
從悅確定這件事真正提上日程后,和卓書顏確認了許多回,約好一起去挑訂婚酒宴服裝的前一天還在問。
“你真的決定今年訂婚?”
卓書顏沒有猶豫,很肯定地答覆:“那天我和周嘉起談了一晚上,這個決定是我們想了很久決定的。我們都想清楚了。”
從悅無言半晌。他們二人都是她的好友,能走到一起並攜手步入最終殿堂,她當然發自內心為他們高興。只是……
“那天你說,你害怕,也懷疑,現在呢?已經想明白了嗎?”
“我決定和他訂婚,是因為我想通了我自己在怕什麼。”卓書顏直視從悅幾秒,緩緩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怕嗎?我怕我和周嘉起最後的結果跟我想的不一樣,怕到始終放不下心裏的惴惴不安,怕到和他吵架,甚至產生懷疑,這些都是因為……我希望我們能有好結果。”
她說:“因為想要,所以才怕最後沒有。”
從悅怔然看着她,愣了很久。
……
江也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八點,他回來的晚,從悅自行解決了晚飯。
“晚上吃了什麼?”江也掛好外套,從晚飯起倒推着詢問她一天的動態。
從悅一一答了,忽地道:“今年春節,我跟你回家過吧。”
江也解領帶的動作一頓,“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卓書顏和周嘉起訂婚,從悅肯定是要去的,這就意味着今年春節她必定得和他們一塊回去。但去不去江也家,對於這一點兩人一直沒有做一個確切的決定。這陣子見她糾結如斯,江也不想逼得太緊,正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和她談這個,如果她不想太早定下,這件事作罷也無妨。
“我今天和書顏見面聊了一會兒,我想過了,今年春節我跟你回家。”她說。
從悅和從家已經不往來,從盛如今或許盼着她回去,但她沒有這個意願,如果沒有卓書顏訂婚一事,春節期間很有可能會獨自留在盛城。
現在她最好的兩個朋友要訂婚,她自然得回去,在一整個假期都住酒店和住江也家之間,她選了前者。
莫不是省事才如此?江也多少有這個猜測,慢條斯理抽出領帶放到茶几上,在她身旁坐下。手撫過她的背,缺少肉感的背部讓他皺了皺眉,她太瘦了,得找機會多補補。
“你們聊了什麼?”他接上她的話題,“其實去不去都可以,住酒店也沒關係。我隨時都可以去找你。”他頓了下,“……跟我爸媽一起吃頓飯就行。”
從悅搖頭,“沒事,我想好了。”她笑問,“該不會是你後悔了,不想帶我去你家?”
江也嘴角一撇,表達對她這個猜測的不屑,“我說過的話從來不後悔。”
“那就成了。”她道,“到時候你記得提醒我,很多東西我都不太懂,要是你爸媽不喜歡我……”
“不可能。”江也摸她的頭髮,“我爸一天說不出幾句話,基本可以忽略,我媽——”他停頓,眼神輕垂落在她身上,摸着她頭髮,眼裏帶着幾分難言的熱忱,“我媽喜歡我喜歡的所有東西。你放心。”
談完,從悅放下心來,糾結了好些天的事情就此拍板,她顯得輕鬆不少。
倒是江也,歪歪靠在沙發角,臨了莫名開口:“你為什麼忽然同意,因為卓書顏和周嘉起的事?”
從悅去洗水果的腳步一頓,扭頭看他,過了幾秒才說:“不是,就是我想去。”
卓書顏說得很對。害怕,是因為怕跟期待的結果相反。
就像她。她怕江也照顧她久了會煩,因為她希望他不會煩,她怕他的喜歡始終不如她的多,因為她希望他的感情能有那麼多,她怕他們走不到下一個階段,因為她想有一起走下一段路的時候……
不安是必然的,但在擔心的壞事還沒有發生之前,不如遵循本心,去做內心裏想做的那些事。
……
心情不一樣了狀態也就不一樣,屋裏沉悶不再,又恢復以往輕鬆簡單的氛圍。
從悅吃了一盤草莓,越吃越餓,喊江也:“我的手機呢?你把我手機拿過來——”
“要手機幹什麼?”江也聞聲而出,手裏拿着她要的東西。
從悅接過,二話不說點開外賣,“想吃東西,我餓了。”
他皺眉,“你沒吃晚飯?你不是跟我說你吃了?”
“煮了點水餃隨便吃了下,現在又餓了……”從悅心虛,聲音輕緩,在他的注目下飛快點了幾樣東西。
江也板著臉,對她不好好吃飯的行為明顯不贊成,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
半個小時后,從悅點的東西到了,江也洗澡,她一個人在餐桌邊吃東西。剛才點東西着急,沒仔細看,這送來的外賣味道有些奇怪,總覺得帶着股藥味,從悅吃了幾樣吃的進去的,其餘便不動。她喊江也:“你好了嗎?洗好了過來一下!”
江也穿着浴袍剛出浴室,頭髮還是濕的,用毛巾搡着發不急不緩走來,“怎麼了?”
“我吃不掉了,你幫我吃,別浪費。”從悅把面前一碗糊糊的東西推過去。
“什麼東西?”
“不知道,我隨便點的,好像是什麼羹。”她瞥了眼,“我就吃到了蝦肉。”她說,“我明天要陪書顏去挑訂婚穿的衣服,不好遲到,吃太撐等會睡不着,你吃。”
她又把外賣塑料碗往前推了點。
她不想吃又不想浪費,倒是想起家裏還有一個人。江也不是第一次做她的“垃圾桶”,在她的催促中坐下,一口一口吃完了整份。他本就不餓,沒嘗出什麼好味道,交差般解決,至於吃的什麼,他沒多問,他不是過敏體質沒有什麼忌諱。
而後收拾餐桌,兩人如往常一般洗漱,從悅念着隔天要早起,進被窩后沒聊多久就關了床頭燈。兩個小時后,她睡意越來越沉,漸漸沉入夢鄉,江也卻輾轉反側,一開始莫名覺得熱,到後來那股感覺越發強烈,手握成拳,掌心都是熱的。
他煩躁地呵出熱氣,試着靜心好多次,絲毫沒有效果。
最後,江也伸手一撈,翻身將從悅壓在身|下。
“你……”從悅快要睡着,驀地被弄醒,兩眼惺忪,“怎麼了?”
江也看着她帶着安然睡意的臉,忍了忍道:“你把手機給我看看。”
從悅不明所以,還是照他說的,摸過床頭桌上的手機遞給他。江也打開她的外賣軟件,找到點單記錄,一看,氣得差點摁着她揍一頓。
“你點東西的時候看清楚了么?”他皺眉,“老程家葯膳房,你好好的點葯膳吃幹什麼?”他將手機亮給她看,咬着牙根,“還有這個,海鮮壯陽煲……從悅,你故意的吧?”
從悅被他說愣了,看着屏幕中那一行菜名,眼睛都忘了眨。
江也揍她的心都有了,方才她還說吃到蝦肉,什麼蝦肉,食材怕是選的龍蝦肉才對,估計還有生蚝、干扇貝一類的東西,以及那股奇怪的藥材味,也不知加了什麼。
他氣息粗沉,待從悅反應過來時,江也已經扔開手機沉沉壓住她。
“等一下,別……我明天還要陪書顏去挑……”
話沒說完,全被江也堵住。這陣子事情多,好的壞的一塊來湊熱鬧,就像前幾日,因為卓書顏和周嘉起鬧彆扭,顧及她的情緒,晚上他都只是抱着她睡,不做別的。
這下可倒好,身板硬得跟鐵板似得,周身溫度快趕上燒紅的碳,江也就是想冷靜也冷靜不了。
攔不住他,從悅趴在枕上,先是抱怨,再是求饒,最後實在不成揪着枕頭哭了起來。
江也聽她哭也心疼,奈何停又停不下來,氣得在她圓潤肩頭一咬,粗着氣在她耳邊道:“還哭!我真的服了你……什麼都……敢給我吃!”
寂靜長夜,屋裏的哭聲持續許久,直至後半夜,不知是累的還是睡着,那道聲音終於漸漸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