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Chapter 153
吱呀——
土屋陳舊開裂的門板被推開,一個身量瘦弱、頭髮枯黃,看着最多五六歲的小男孩,雙手捧着與身高極不相稱的一塑料盆水,搖搖晃晃跨過門檻。
盛夏的正午,村子裏人都下地幹活去了,安靜的土路上只聽蟬鳴聲聲喧雜。驕陽穿過茂密的紅杉樹,斑斕灑在前院,滿盆水隨着小男孩踉蹌的步伐潑潑洒洒,反射出晃動的金光。
終於他停下腳步,吃力地彎腰把水盆放在地上,一雙粗糙乾枯的小手撈起毛巾,抬頭怯怯喊了聲:“爸。”
破竹椅上躺着一具類似於人形的物體。
這真的只能說是類似於人形了,他全身瘦到變形,流着黃膿,注射造成的潰爛蔓延四肢,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氣味;如果不是一張臉還勉強保持着五官輪廓,任誰來了都無法把眼前這個怪物跟人聯繫到一起。
“爸,”小男孩提高聲音又叫了句。
男人沒有反應。
小男孩猶豫一會,用力擰乾毛巾。
他已經做得很熟練了,用毛巾從男子脖頸開始擦拭,在手臂靜脈附近潰爛最嚴重的地方小心點蘸,將泛黃的毛巾在盆里洗凈又擰乾;他殷殷勤勤地重複上述步驟,就這樣一點點地把他爹全身能擦的地方都勉強擦乾淨,直到滿盆水已經變得渾濁不堪,男子都保持着怪異的安靜溫順,沒發出往常那樣痛苦的呻|吟聲,哪怕只是一絲。
小男孩不懂,他還太小了。
他只欣喜於自己今天沒有挨打,然後費力地端起水盆,儘快溜回了屋。
傍晚,下地的人們陸續回村,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都冒出炊煙。木門再一次開了,小男孩端着一隻豁口碗,盛着能見底的清粥和髒兮兮看不清已經腌了多久的鹹菜,蹭到整個下午都沒有移動過的男子身邊,小心翼翼道:“爸。”
他爸沒有反應。
“……爸!”
男子還是一動不動,僵硬的臉上泛着青灰。
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突然攫住了小男孩幼稚的心:“爸,吃飯了!……阿爸!阿爸!”
碗啪嗒一聲翻倒,清粥流到地上,淹沒了樹下的螞蟻。
“醒醒呀,阿爸!”小男孩瘋狂地撲上去搖晃男子,儘管這具軀體已經散發出了與平常不同的另一種腐臭味。左鄰右舍聞聲推門探頭,竊竊私語聲從四下里響起,小男孩凄惶的尖叫:“爸!你醒醒看我呀!阿爸!求求你,阿爸!!”
“求求你!!求求你——阿爸!!”
嘶喊劃破村落,漸漸變成嚎哭,久久回蕩在灰青色的蒼穹下。
記憶化作塵土,奔向垂暮遠方。
“……這男娃全手全腳的,怎麼來三四年了都沒被領走?”
“憋提咧,大半個村都抽白面,這家死一個,那家死一個,他家死了個乾淨……”
“誰知道有沒有病!都不敢跟他沾!”
……
小男孩坐在低矮的土牆頭上,身後夕陽西下,為他的鬢髮和耳梢鍍上了一層金光。
“喂!”
他覓聲回頭,幾塊石子迎面扔來,打得他差點摔下去,那幫拖着鼻涕的小孩尖叫:“喪家精!喪家精!”然後嘻嘻哈哈跑了。
小男孩默不作聲,揉了揉生痛的細細的胳膊。
夕陽將他孤獨的身影拉長,隨着風沙,投向荒蕪的田野。
“江停!”遠處傳來福利院阿姨不耐煩的尖叫:“過來!有人找你!”
不知想起什麼,小男孩黯淡的眼底倏然一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突然煥發出了希望的光彩。他一骨碌跳下牆頭,瘋了般拔腿狂奔,一雙小腳呼哧呼哧地拍打在地上,穿過空洞傾斜的平房,穿過坑坑窪窪的操場;短短那一段路在夢中彷彿漫長得沒有盡頭,終於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裏無比熟悉的福利院大門由遠而近,小男孩烏黑的瞳孔漸漸睜大,迸發出喜悅的光彩。
他看見了。
就像夢中幻想過的無數次那樣,門外停着一輛他這輩子見都沒見過的小汽車,通體錚亮,閃閃發光,而他的小夥伴正被大人領着,笑容滿面地張開雙手。
“我來接你了,江停。”
“說你永遠不背叛我,我就帶你走。”
……背叛你,江停模模糊糊地想。
累累傷痛化作酸楚的溫水,將他身體浸泡在其中。同時他的靈魂卻彷彿懸空在雲端上,高處閃爍着朦朧的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更多人在喊他的名字。腳步伴隨着鐵床軲轆滾動聲在地面上紛沓亂響,但那些都已經很恍惚了,彷彿在無形的屏障外離他越來越遠。
記憶的深海席捲而來,覆蓋最後一點夢境。
“你開心嗎?”年少時的黑桃K笑嘻嘻問。
聞劭很少這樣笑,他從小就是矜持的,有風度的,渾身帶着某種不動聲色便能讓人自慚形穢的東西,連玩得最開心的時候,也只是稍微抿起嘴角,將帶着一絲笑意的目光專專註注投在江停身上。
“江停?”他就帶着這樣不加掩飾的笑容又問了一遍,“你開心嗎?”
可能是碼頭,也有可能是工廠,背景環境已經模糊在了記憶深處。江停記事很晚,年幼時的很多片段最後都支離破碎地褪色了,只有少數刻骨銘心的細節還烙印在腦海里:他只記得自己瞪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一群看不清面孔的大人圍在空地邊緣。
空地中央,幾個被捆住的男子翻滾在地,互相撕咬,發出野獸般神志模糊又瘋狂的痛叫聲。
幾支注射器掉在地上,針頭上還掛着血。
“你不夠高興,”黑桃K含笑說,然後轉向手下,自然而然地吩咐:“給這幾個綁匪多打兩支。”
有人再次端來托盤,盤子上有空注射器和白色的粉末。小江停目光落在上面,他不受控制地認出了那是什麼,很多年前盛夏刺鼻的腐臭和一轟而起的蒼蠅再次出現在眼前,躺椅上潰爛流膿的父親閉着眼睛。
他認出了那是什麼。
“你開心嗎?”黑桃K高興地問,“江停?”
白|粉溶化在注射器里,針頭刺進靜脈,惡魔的液體被一點點注入血管。這場景與記憶深處的某段畫面相重合,注射器中液面一點點降低,全數映在當年那個端着大水盆的小男孩倉惶的瞳底。
“江停?”
……
“開心,”小江停發著抖,聲音細細地說,“開心。”
黑桃K把他緊緊擁抱進自己懷裏,臉上洋溢着深深根植於靈魂深處的亢奮和滿足。
“我也很開心,罪魁禍首終於得到了懲罰,再也不會有人敢對我們下手了……你看,不論是控制還是摧毀一個人都那麼簡單,真令人着迷。”
小江停一下下呼吸着,卻壓抑不住奇怪的顫抖。
“你會想我嗎,”小夥伴在他耳邊小聲說:“我要去美國啦。”
……美國?
“那邊的配方更好,技術更先進,你要在這裏好好等我喔。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能帶回非常厲害的新葯,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連那幫膽敢對我指手畫腳的老頭都想像不到。”
他又笑起來,親親小江停柔軟的頭髮,眼底閃爍着孩子渴望新玩具似的光芒:
“到時候所有人都要被我指揮,聽我號令,我是他們的國王。”
“只有你,是與我平起平坐的兄弟——”
——只有你是我的兄弟。
耳邊聞劭的昵語漸漸成熟,變得渾厚低沉。時光在眨眼間流逝,江停的肩膀變寬、身高拉長,他再次置身於那喧雜的慶功宴上,抬頭時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見了成年後自己蒼白的面孔。
地獄中熟悉的低語正透過手機傳來,混雜着電流沙沙作響,像惡魔在耳邊含笑呢喃: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新葯嗎?我帶着它回來了。”
“傳統的生物鹼終將被合成品所取代,和那幫老頭一起走向墳墓,被時代掩埋。江停,拋棄吳吞吧,他註定活不久了,未來是我和你的。”
身側同事打鬧,大笑,起鬨,敬酒,所有熟悉的熱鬧都被一道透明玻璃隔開了。整個世界突然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落地窗邊,凝視着自己烏黑顫抖的瞳孔。
身後傳來腳步聲。
那個一臉桀驁的年輕刑警似乎有點局促,舉起酒杯,囁嚅着說:“那個,江隊……”
江停看見自己在玻璃中的倒影動了。
他很完美地控制着自己,拿着手機頭也不回,只抬手向後一擺,五指微張掌心向外,是一個帶着明顯命令意味的拒絕姿態:
“我知道了,去吧。”
年輕人躊躇張口。
江停加重語氣:“去吧。”
年輕人開口僵在半空,臉色忽青忽白,看上去有點滑稽。不過還好他沒再多糾纏,轉身輕一腳重一腳地離開了這裏,走向喧鬧的人群,走向歡騰的慶功酒宴,很快被更多興高采烈的年輕警察們拉走了。
江停掛斷電話,回頭望去。
沒有人看見他眼底閃動着怎樣的神情,他就這麼筆直站着,目送嚴峫回到正常的世界——
逆光勾出他側身輪廓,從肩背到后腰猶如一把劍,在落地窗后投下修長的倒影,順着禮堂地板向遠處蜿蜒,卻不論如何竭力前行,都夠不到熱鬧的人群。
不能過去,他想。
他不能讓人發現,江支隊長坦蕩平靜的身影后,一個因為過於瘦弱而有些笨拙可笑的小男孩,正捧着比他半人還高的塑料水盆,蹣跚跨過門檻,努力走向盛夏蒼白煞亮、蟬聲喧鬧刺耳的午後,漸漸融進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裏。
“……淤血壓迫神經,現在的情況非常危險……”
“開顱的風險非常大,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
“江停!江停你醒醒!”
“江哥求求你!”
“江隊!江隊!!”
……
是誰在叫我?江停想。
他從鐵架床上懸浮而起,飄飄蕩蕩,飛向渺遠廣袤的夜空。
“江隊!大夥約好下班去老牛家看球,你去嗎?”
“晚上有事,不去了。”
“江隊,周末火鍋走起你去嗎?”
“噢,你們玩吧。”
“江隊江隊,市裡舉辦羽毛球賽,咱隊裏的人都報了名……”
“我有點其他事要辦。”
熟悉的身影勾肩搭背,一個個散去,歡聲笑語漸漸走遠。
陰雲層層集聚,潮濕水汽就像蛛網,覆蓋在市局大樓的每一個角落裏。江停穿過灰暗冷清的走廊,側影在樓梯間一格格彎折拉伸,腳步聲久久回蕩。
他鎖上辦公室門,拉攏窗帘,獨自來到辦公桌后。幾摞厚厚的資料從終年上鎖的文件櫃裏抱出,寫滿了各種情報圖表的筆記本被攤開,中緬地圖上用紅藍兩色筆跡標註了無數條隱秘小道;電腦屏幕發出幽幽熒光,映照在江停堅冰般的側臉上,勾勒出黯淡光影。
“你在做什麼?”聽筒那邊黑桃K笑着問。
“加班。”
“這麼晚了,加班做什麼?”
江停沒有回答。
通話對面的大毒梟也不介意,溫和地道:“我們有一批拆家被分局抓了,跟上次胡偉勝的事情一樣,你想辦法疏通下,別讓‘藍金’的事被警方察覺。”
江停語氣波瀾不驚:“好。”
他放下電話,然而就在掛斷的前一刻,對面又傳來黑桃K的聲音:“等等。”
“……”
“你最近加太多班了,得注意下身體。你們市局附近雅志園有套公寓,一區B棟701室,是專門為你準備的,以後加班來不及的時候可以抽空去睡一覺,或者見人辦事不方便,也可以過去那邊處理。”
江停眉眼間沒有一絲表情,說:“知道了。”
他擱下了話筒。
偌大辦公室恢復了靜寂,桌椅擺設矇著淡淡的陰灰。江停抬起頭,牆壁白板上寫着十多個人名,密密麻麻的利益箭頭組成了蜘蛛網,最中心是個方框,貼着一張撲克牌——
黑桃K。
他伸手慢慢地、用力地在牌面上畫了個叉,鋼筆尖隨筆劃變形,嘣!
筆尖斷了。
紅墨水噴在蜘蛛網上,像幾道殷殷血淚蜿蜒而下,無聲地打在辦公室地面上。
“總有一天,”他心裏想,“總有一天——”
日曆被時光翻動,嘩嘩作響。
頁面停留在了10月8號。
【明日交易時,所有大貨及火力武裝將運送至生態園基地——紅心Q】
【接收人:鉚釘】
屏幕上跳出窗口,顯示信息發送成功,江停終於抬手關上了電腦。然後他起身從洗手間裏搬出早已準備好的手套、鞋套、抹布和清洗劑,開始有條不紊地打掃整間公寓,將自己曾進入這裏的所有痕迹徹底消除,連一片指紋一根頭髮一點DNA都不放過。
明天過後,黑桃K將從地下世界銷聲匿跡,也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世上曾經出現過一個紅心Q。恭州禁毒支隊長江停和販毒集團沒有絲毫的聯繫,雅志園一區B棟701室將成為戶主不明的“黑房”,被永遠遺忘在這座巨大都市的角落,直到幾年或十幾年後隨着拆遷化為廢墟。
所有罪惡都將結束,一如噩夢從多年前的盛夏延續至今,終於隨着時光徹底消失。
江停踏出公寓,關上房門,站在空無一人的樓道里。他最後回頭看了眼門板上懸挂的701三個數字,彷彿某道沉重的鎖鏈被斬斷丟在身後,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深深呼了口炙熱的氣,步伐輕快地走向樓梯。
叮咚!
江停摸出手機,是隊裏人的新消息。
【江隊,忙了半個月了,明天行動結束以後大家想出去喝酒,你來嗎?】
一絲笑意浮現在眼底,江停輸入“好”字,剛要點擊發送,想想又猶豫了。
他們會很驚訝吧,從來都冷淡拒絕的支隊長突然要求加入聚餐,是不是顯得有點奇怪?
會不會尷尬呢?會不會讓所有人都感覺不自在?
或者他們也只是隨口一請而已,要不要等明天見了面,再試探着問問?
“……”江停的大拇指懸空半晌,終於把那個好給刪了,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輸入——“明天再說”。然後他點擊發送,把手機裝回了口袋。
樓道外新鮮的風裹着咸濕水汽,拂面而來。
江停雙手插在口袋裏,臉上不知不覺浮現出了期待的笑容,大步向前走去。
雲層低垂,落葉飛旋,巨大天幕下的恭州市華燈初上。他就這麼一直一直地往前走,穿過摩肩接踵的人海,穿過硝煙瀰漫的現場,穿過轟然坍塌的烈焰與分崩離析的未來;他走過三年孤獨沉睡的時光,傷痕纍纍的靈魂從地獄中蘇醒,向惡魔扣下了扳機。
遲到多年的子彈呼嘯着衝出槍口,掀起衝天血霧,噴洒在西南遼闊疆域之上。
這一次我終於辦到了,他想。
他向後仰倒,閉上早已沉重不堪的眼皮,嚴峫撕心裂肺的呼喊從耳邊漸漸淡去,靈魂帶着強烈的不舍飄向遠方。恍惚間他彷彿變得很高興、很輕快,痛苦像潮水一樣退散,他站在恭州市局大樓前的台階上,回頭向下望去。
“江隊!”那些熟悉的身影還是勾肩搭背地,笑着沖他招手:“行動結束啦!跟我們喝酒去吧!”
“別總是整天忙工作了,跟大夥一起去吧!”
“是啊,可總算結束啦!”
“快來吧!”
……
江停笑起來,他不記得自己曾經笑得這麼開心過,大步奔下了台階。
風從耳邊呼呼作響,明明幾步就能跑到底的台階卻突然變得格外漫長。很快江停焦急起來,極力向前伸手,卻不論如何也碰不到昔日的隊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雀躍揮手告別,大笑着轉身離去。
等等我,不是答應帶我一起去的嗎?
快等等我啊!
江停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喉嚨像是被什麼酸澀的東西堵住了。他拚命向前奔跑,但距離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縮短,只感覺五臟六腑燃燒般劇痛,終於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了聲音:
“……喂!等等我!”
“讓我跟你們一起走!”
……
話音落地的剎那間,彷彿魔咒被解除,江停猝然頓住腳步。
他發現自己仍然站在台階上,隊友們靜靜地等待在台階下。隔着短短咫尺之距,塵世的風從蒼穹而來,夾雜着尖銳號哭,奔向遙遠的地平線。
江停伸出手,掌心向上,他聽見自己哽咽請求的聲音響起:
“別丟下我一個……”
“我一直都……一直都想跟你們一塊走……”
但隊友們笑起來,一個接一個搖頭,遺憾地回答:“不行啊,江隊,這次我們是真的要走啦。”
“以後總有一天還是可以見面的!”
“你已經為大夥復仇了!快回去吧!”
江停固執地站在原地,滾燙淚水順着臉頰滾滾而下。
難道最後還要留下我一個人?他想。
“不啊,”隊友們揶揄着沖他擠眼睛,他們似乎更開心了:“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沒發現嗎?”
江停睜大眼睛,回過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多年前那桀驁不馴、鋒芒畢露的年輕刑警來到了他身後,面容變得更加成熟,身形變得更加堅實,飽含熱淚的眼底緊盯着他,充滿了懇求和希望。
那是嚴峫。
江停怔住了,隨即嚴峫伸出一手來緊緊牽住他,另一手向遠處的隊友們揮了揮,像是個充滿感激的告別。
可是……
江停掙扎回頭,轉瞬間那些曾經觸手可及的身影已經越來越遠了,只有熟悉的笑聲回蕩在耳邊,夾雜在風裏,飛向天際: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江隊!”
“總有一天會再見的!”
總有一天會再相見——
時光飛快倒退,河水溯流而上,爆炸后的滿目瘡痍還原成昔日模樣,累累傷痕化為烏有,英靈肩扛榮光奔赴天堂。
醫院病房裏,病床上的人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江停!”
“江隊!”
“醫生!快叫醫生!!”
歡呼四下響起,更多的是喜極而泣,走廊上馬翔苟利抱頭痛哭,楊媚抽泣着軟倒在一個勁抹鼻涕的韓小梅肩膀上。
江停渙散的視線漸漸聚焦,落在對面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裏,彼此瞳底只能看見對方的倒影。
“……”江停動了動嘴唇,手術后戴上的氧氣面罩讓他發不出聲音,但嚴峫眼眶通紅地微笑起來:“我明白。”
江停眼底也浮現出笑意。
縱使千瘡百孔,年華老去,我還有你尋遍千山萬水,踏破生死之際——
再次相聚之前,謝謝你帶我回到這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