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藤原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再一次來到那個夢境了。
是夢境嗎？藤原一有時懷疑他可能跨越了時空，要不然夢裏的人怎麼會這麼真實，就連受的傷也火辣辣噬人得很。
肩膀被妖怪刺傷的傷口被潔凈的紗布包裹着，昏黃的燈火在風中顫顫巍巍，堅強着燃燒着，暖色的光調照在跪坐在他旁邊的巫女身上。
多年後藤原一想起這個場景的時候總覺得十分溫暖，桔梗在燈火中垂首低眉的模樣顯得神聖仁慈，大抵如果世間有神明的話，也是這樣的。
“你醒了？”桔梗彎下腰靠近藤原一，長長的頭髮垂到他的腰際，“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阿楓撩開布簾時看到桔梗正扶着藤原一靠在牆壁上，立刻如同一顆小炮彈一樣衝到他身上，但十分注意不碰到他的傷口。
“藤原哥哥！”阿楓抓着藤原一兩側的衣服，語帶哽咽，“藤原哥哥是個大笨蛋！”
“我都醒過來，還不原諒我嗎？”藤原一噙滿笑意的眼睛像蘊含著溫潤的美玉，蒼白的臉透着股病弱的味道，在燈火的照耀下硬生生地略有幾分溫柔透明的質感。
“我還以為你醒不來了！”說到最後，已經嗚咽出聲，藤原一手忙腳亂地將她攬進懷中，然後輕輕地拍打着她的後背。
“藤原，下一次不用冒險去救我。”桔梗將雙手搭在膝蓋上，正色道。
“欸，”藤原一愣愣地回頭望去，阿楓退出他的懷抱，掛着眼淚不知所措地看着忽然嚴肅起來的姐姐。
“桔梗姑娘，這是我的責任，身為您的護衛，在您遇到危險的時候就要挺身而出。”藤原一迎着桔梗的目光看過去，認真地說，“更何況，就算我不是您的護衛，身為一個男人，我也不能允許一位女士在我面前遇險，而我卻無動於衷。”
在夢境裏死亡並不是現實中的死亡，但是夢境裏的人死了，就真的死了。藤原一總有一種錯覺，這是他的夢，所以他能掌握所有的事，甚至連死亡也無所畏懼了。
空氣中只能聽到燈草嗶啵的聲音，面無表情的巫女和面無表情的少年劍士對峙着，彷彿認輸一般，桔梗先移開了視線。
“哦，是嗎？”桔梗輕聲說道，遂又低頭在石缽里搗弄着藥草。
“正是如此。”藤原一回答，后又閉上眼睛，靠在牆上養神。
空氣中飄着藥草的苦香味，桔梗將搗好的碎末握在手心，解開藤原一包裹着白布的紗布，露出猙獰的傷口，隨後輕輕的將碎末敷在上面。
“藤原，想要學術法嗎？”桔梗只專心地包紮着傷口，頭也不抬地問道，“如果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藤原一低着頭，剛好可以看見桔梗如瀑的長發被她挽在耳後，或許是在夢裏的原因，藤原一感覺一直桎梏着他的僵硬的臉部肌肉似乎受他控制了許多。
桔梗把最後一截白布小心地打結，坐正擦了下額頭的汗珠，剛好看到受傷的少年忽而朝她露出一個笑容，彼時風在門外呼嘯而過，蛙在唱它的曲兒，掛在檐上的風鈴發出鳴玉般的脆響，矮桌上的燈火跳了幾跳，連着她的心，也顫抖了幾下，她聽見那個少年說道——榮幸之至。
就這樣，幾天下來，藤原一不是畫符就是記咒，當睜開眼睛看見自家天花板時，腦筋還轉不過彎。
······
不對，角落裏的小黑球是什麼東西？
藤原一眯着眼睛望過去，那些小黑球頓時受到了驚嚇，驚慌失措地四散跑開。
藤原一，在某一天早晨，突然覺醒了“見鬼”的能力。
好像有人在敲窗戶，發出“咚咚”的聲音，只見一隻灰色的長耳妖怪倒吊在他窗前，它的嘴唇缺了一邊，露出內里尖銳的牙齒，眼睛是幽幽的碧綠，掛在那裏，只用爪子不輕不重地敲着窗戶，敲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然後就一動不動地掛在那裏。
藤原一看了好一會兒，沒發現什麼異常，如同往常一樣換上藍色的校服，下樓做早餐。
假裝自己看不見就好了！
莫名其妙地看見妖怪了，藤原一才發現自己每天活得有多刺激。
大街上，四處是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妖怪，周圍的人類卻視若無睹，從他們身上穿過去，有些妖怪還會惡作劇，趕着上班的人突然摔倒，是有一個細長的妖怪伸長了腿絆了一下；十字路口上站着一個撐着雨傘的的白服幽靈，一輛大卡車碾過去的時候，別人看不見，藤原一卻結實地喘了口氣。
夢境裏的戰國時代生活確實為他奠定了良好的心理基礎，至少在看到這些靈異現象時他已經能淡定接受並且無視，繼續自己平凡的日常。
但是在校門口遇見黃瀨涼太時他就被瞬間打臉了。
那個金髮的單細胞笨蛋，分開圍着他的少女跑向他，如果背後沒有亦步亦趨地跟着一隻女鬼的話會是一副很美好的畫面。
我就知道，有了見鬼這種設定后我的日常肯定會開啟靈異副本的。
藤原一無奈地捂着臉，然後更加無奈地發現那隻女鬼拋棄了黃瀨，趴在了他的背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背後那一塊冷得刺骨，大夏天，他竟然冷得抖了一下。
唉，至少自己還知道女鬼的存在，總比她跟着黃瀨好。
“黃瀨，走吧，快遲到了。”藤原一把書包往後一甩，書包穿過女鬼的身體，整個陷在裏面，視覺效果上充滿了觀賞性。
“小藤原，等等我。”黃瀨在後面大喊。
老實說，藤原一併不介意自己的生活多些調味劑，但是如果這些調味劑足以擾亂他的生活的話，那還是不要的為好。
整個早上，藤原一都強忍着那股惡寒，直到午飯時間，拒絕了黃瀨的邀請，無視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往頂樓走去。
“那麼，幽靈小姐，可以從我背後下來了嗎？”藤原一站在空無一人的天台，好似自言自語道。
“什麼？”女鬼感覺自己的聽覺系統好像出錯了，她竟然聽到一個人類在和他說話！
“沒錯，說的就是你，栗色頭髮，藍色眼睛，穿着白色裙子的——”藤原一瞄了眼用防水筆寫在腰帶上的姓氏，“遠山小姐。”
“啊啊啊——”女鬼陡然尖叫，從藤原一身上彈開，高八度的聲音瞬間讓藤原一捂緊耳朵。
“你，你難道不是人？”遠山千代崩潰地大喊。
藤原一心想鬼都是這樣脫線的嗎？
“冷靜點，遠山小姐，我是有溫度的活人。”
遠山千代依舊用懷疑的目光瑟縮地看着藤原一，眼淚在眼眶裏搖搖欲墜，可憐兮兮的。
藤原一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遇到這麼一個難以形容的幽靈。
“再說了，你不是幽靈嗎？你在怕什麼啊？”藤原一蹲下了跟她平視，他眉頭微皺，就算是無奈的樣子也是很好看的，遠山千代怔怔地看着他，他背後高高的天空和潔白的雲朵，聚了又散，好像都是虛幻。
“醒醒，遠山小姐，醒醒。”藤原一目睹了遠山千代從疑惑到臉紅再到爆炸的全過程。
“啊！”遠山千代清醒過來后羞恥地跪坐在藤原一面前，伏下身，聲音顫抖，“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叫遠山千代。”動作規範，禮儀良好，如果藤原一沒有見過她之前痴漢地趴在他身上的話，絕對會相信眼前這個人是個大家小姐。
“你好，我叫藤原一。”藤原一禮尚往來地自我介紹，“失禮了。”
“藤原君，為什麼能夠看見我？”遠山千代的臉還是紅紅的，不敢直視藤原一的眼睛。
“很抱歉，我也不清楚原因，不過，”藤原一嚴謹冷靜地說道，“可以請遠山小姐不要跟在我身邊嗎，這對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對不起！對不起！”遠山千代反應劇烈地趴在地上懇求着藤原一的原諒，“我是第一次當鬼，不知道會對你造成困擾！”
“不，你不用這麼緊張。”藤原一擺擺手，“唉，能夠告訴我你不能成佛的原因嗎？”
既然遇見了，藤原一也沒有不管的理由，更何況還是這麼一個傻鬼，他真的怕她一個不留神就被別的惡鬼蠶食掉了，或者執念太深淪為失去神智的妖。托這幾天那個奇奇怪怪的夢境的福，他好歹知道一些符咒和超度的方法。
遠山千代，本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就讀於冰帝高等部二年級，父母離異，隨着母親嫁給一個花道藝術家，她也成為了一個包着大小姐皮子的“庶民”。三天前去看網球比賽的路程中，目睹了一場黑幫交易，被當場射殺。
“其實我也沒那麼傷心啦，只不過死得突然有點被嚇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成佛。”說著說著，遠山千代抱着自己的小腿，臉上是一派的迷茫。
“遠山，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藤原一說道，得到應允後繼續說道，“或許，我可以幫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