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偉大的背叛者
夜色已經很濃了,帝國元帥的辦公室里依然亮着燈,偶爾傳出一兩聲低咳。
壓得極低,稍不留意就會消散在清冷的月色里。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中尉端着一杯熱可可過去,小心地放在桌旁,生怕打擾到伏案工作的元帥。
要不是親眼所見,或許大多數人都不會相信,原來坎塔帝國那位傳聞冷酷高傲的元帥居然會這樣年輕。
也這樣單薄和虛弱。
“戴納元帥,按照您的命令,那些被捕的起義軍將領已經被關在149號牢房裏了。”
中尉遲疑一陣,還是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向前微微俯身,低聲稟報了一句。
書桌前的人聞聲抬頭,面龐落在枱燈暖黃色的光芒里。
身為帝國號稱鐵血的元帥,他的面部輪廓顯然太過清秀柔和,如果不是那雙漆黑的眼睛閃着耀眼的亮芒,幾乎要被人當成是個溫柔且無害的青年。
“我知道了,努亞。”
像是在走神想着什麼其他的事,戴納沉默一陣才點點頭,從抽屜里取出了個精緻的盒子遞給他:“把這個悄悄放在他們的晚餐里,不要叫別人知道。”
中尉呼吸一滯,眼眶忽然紅了一圈,急切地上前一步:“元帥,這是總統特意叫人送給您,叫您補身體的——”
“努亞,你應當也明白,現在這東西叫誰吃下去,都要比浪費在我身上好得多。”
戴納望着他,忽然淡淡笑起來,語氣是和在人前迥異的平靜溫和:“說說審訊的事情吧,你拷打的本領我是信得過的,他們都說了什麼?”
他的笑容十分柔和,又像是帶着難掩的疲憊,如果仔細看的話,不難發現他的臉色似乎尤其蒼白。
中尉為難地低下頭,神色像是有些掙扎,半晌才低聲開口:“他們,他們不知道您的苦心,元帥……”
“看你的反應,他們大概沒有說我這個叛徒的半句好話。”
戴納輕笑着開口,眼中竟顯出些欣慰,稍稍撐身坐直:“這樣就好,我原本還擔心裏面有幾個的骨頭不夠硬,看來是我低估了他們……”
話音還沒來得及落下,桌上緊急彙報的鈴聲忽然響起。
兩人神色一齊微變,戴納抬手按下接聽,裏面傳來興奮的人聲。
“元帥,終於有人扛不住了!我們還以為只是抓住了幾個普通的高級將領,沒想到原來他們的領袖維諾居然也隱藏身份躲在其中,我們已經把他找出來了!”
“……做得很好,我立刻過去。”
沉聲褒揚了一句,戴納輕嘆口氣鬆開按鈕,初聞驚變的錯愕緊張轉瞬斂起,搖搖頭無奈苦笑:“下次我如果再要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記得及時讓我閉嘴,努亞。”
“元帥,您要出手庇護維諾殿下嗎?”
見他試圖撐身站起,中尉焦急地上前一步,抬手扶住他的手臂:“您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如果要救維諾殿下,可能會叫您的苦心籌謀毀於一旦——”
“除了他,誰都是可以犧牲的,當然也包括我。努亞,你必須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淡聲打斷了他的話,戴納叫他替自己穿上披風,將配槍別在身側,往審訊室匆匆走過去。
維諾當然不能有半點閃失,不光是為了起義的勝利,更是為了他的任務。
這個世界的時間軸位於3497年,總統特倫斯殘暴不堪,一方面將原本就已經交出政權的皇室逼到走投無路,另一方面對民眾也實行專-制統治,動輒血腥鎮壓。全國上下怨聲載道,都寄希望於皇室能重新站出來,推翻特倫斯的政權。
維諾就是那個被寄予了厚望的主角。
至於他,其實並不叫戴納,也根本不是什麼帝國元帥。
他叫蘇時,曾經是位面存活率第一的鉑金宿主,專長甩鍋演戲放黑槍。眼看離王者只差一步,沒想到栽在了浩浩蕩蕩的舉報上。
凍結了全部經驗點的蘇時慘遭流放,還被強行綁定了自動搶鍋系統,必須要回到下級世界,重新體驗背鍋倒霉被人冤枉的快感。
更變態的是,不光要見鍋就背,還要背得合理、背得悲壯,最好再恰當的來一場虐心的生離死別。如果能順利達成“背鍋至死”成就,還能得到額外五千經驗點的獎勵。
他這次的任務,就是【忍辱負重,讓所有人誤解戴納為了榮華富貴背叛起義軍,成為了舊政府的走狗】。
一旦起義軍的領袖死在他的手上,原本已經佔據優勢的戰局就有可能發生扭轉,說好的誤解變成現實,也就意味着任務的直接失敗。
賠不起違約金的蘇時憂心忡忡,步子越邁越快,胸口忽然血氣翻湧,眼前驀地黑了一瞬。
“元帥!”
中尉低呼一聲,快步上前將他扶住:“元帥,您上次的傷勢還沒有痊癒,不能太勉強了。”
“我不要緊……”
半靠在他身上緩過一陣眩暈,蘇時搖搖頭,深吸口氣重新站直。
審訊室就在眼前。
千鈞一髮,他必須要衝進去,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違約金才行。
在審訊室外站定的下一刻,蘇時的氣息忽然發生了變化。
他的目光變得冰冷淡漠,面部的線條轉為鋒利,被傷痛所折磨的身體緩緩挺直,腳步也變得矜持而高傲。
門被推開,囚室里的男人應聲抬頭,目光沉默着投注在他身上。
只是耽擱這一會兒的功夫,男人的身體已經傷痕纍纍,傷口猙獰地遍佈全身,氣勢卻絲毫不顯狼狽。
不得不承認,皇家的精英教育在維諾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他有着高大強健的體魄,結實有力的肌肉流暢優美,半隱在陰影里的英俊面容堅毅而沉穩。明明身陷囹圄,漆黑的眼睛裏卻依然盛着不滅的星光。
蘇時的腳步停在門口,不着痕迹地輕舒口氣。
還好還好,經驗點保住了。
將一瞬的安心斂入眼底,蘇時的目光轉為清寒,抬手接過下屬殷勤遞來的馬鞭,攥在手裏慢慢彎着,唇角也挑起了個冰冷的弧度。
“問得怎麼樣,他說什麼了嗎?”
馬鞭是特殊的合金製成的,帶着鋒利的倒鉤尖棱,如果真用上十成力氣,又不立即輔以及時的治療,說不定能把受刑者直接廢掉。
蘇時把馬鞭遞給身後的中尉,不着痕迹地微微頷首。
後者沉默着接過來,朝被吊起雙腕的男人狠狠揮下去。
力道控制得剛好,維諾的背上狠狠犁開一道視覺衝擊力十足的傷口,卻並不足以傷到筋骨內臟。
馬鞭捲起凌厲的風聲,血色沉默着洇開。
現在只需要維諾找個時機順勢暈過去,他就能以還要問出更多情報為由,叫人把對方帶去治療,再不小心泄露機密叫起義軍趁機劫個獄。
然後把這顆燙手大山芋能甩多遠甩多遠。
“他什麼也沒有說,元帥。”
下屬連忙上前一步,恭敬地俯身答話:“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們打算對他施用更殘酷的刑罰,直到問出能夠讓您滿意的東西為止。”
“用不着下手那麼重,他比你想的還要重要得多。”
蘇時隨意擺手,語氣意味深長地稍沉下來:“我們有太多東西要從他身上挖出來,要是打壞了就麻煩了……”
話音還沒落,鐵鏈陡然一沉,維諾就一聲不吭地昏了過去。
……
配合得還真是默契。
原本準備好的台詞沒了用武之地,蘇時背手轉身,中尉立刻意會。繞着維諾檢查一圈,上前一步適時打破了靜默。
“元帥,他身上似乎有很重的舊傷,如果要繼續拷問,恐怕要先進行一些治療才行。”
雖然清楚對方說得是事實,畢竟功勞就擺在眼前,下屬仍不甘心:“元帥!其實我們也可以給他注射清醒藥劑,藥劑的實效可以堅持三天——”
“還是先治療吧,再怎麼也是位殿下,總要給皇室點面子。”
蘇時淡聲開口,話尾的清冷森寒叫下屬本能噤聲,連忙立正應下,找人來將維諾送去了醫療室。
身上的傷是真的,暈過去也是真的。維諾被人推到醫療室,舊傷新創終於一併得到了完善的治療。
暫時擺脫了陰冷的囚室和殘酷的拷打,反差鮮明的舒適溫暖叫他都不由得隱隱放鬆。
平靜地躺在診台上,維諾的腦海里卻依然回想着那時匆匆瞥見的目光。
那雙眼睛被高傲淡漠的表象冰封得很完美,卻依然在剛進門的那一刻,閃過了一絲叫他不得不在意的光芒。
那是很近於安心,甚至可以被稱之為欣慰的——某種極溫暖的光芒。
燙得他胸口隱隱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