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寧妃笑道:「你還真是家學淵源、見識不凡,想必也是個賢慧大度的,若皇上特許平北侯設左右夫人,你定不會嫉妒,是也不是?」你乾脆再賢慧點,把正室的位子讓出來吧。
孟悠然本是閑閑地喝着茶水,聞言放下手中的杯子,端正身姿正色道:「寧妃娘娘請慎言,敢問您是將聖上比做晉武帝嗎?」
晉武帝?寧妃傻了眼,晉武帝是誰呀?
她正愣神間,孟悠然已是一派正氣、滿腔熱血地開了口,「聖上是千古罕見的明君,愛惜民力,與民休養生息,哪是奢侈靡費、荒淫無道的晉武帝能比的?」
這馬屁拍的!皇帝聽到此處嘴角微微上翹,顯見得心情極好,高大全慣會察言觀色,見此情形更賣力地講下去。
平北侯夫人把寧妃說傻了還不算,又輕飄飄扔下一句,「便是晉武帝下詔特許,賈充卻答詔『謙讓不敢當盛禮。』這左右夫人之事並未施行。」你啊好不容易看回書,還不看全了,只看一半你就跑過來叫囂。
太后、皇后只微笑着閑閑喝茶說話,並不往寧妃和孟悠然這邊看,在場的內命婦、外命婦哪個是傻的,眼見得這兩人不干涉,便全不開口,或笑吟吟,或面無表情、冷眼旁觀,更有些有眼色、有經驗的,自顧自跟身邊的命婦低低說話,或上太后、皇後身邊獻個小殷勤,竟似什麽也沒看到、沒聽到一般。
寧妃愣了半晌,四處望望,平素指導自己讀了幾行書的嬤嬤早不知哪裏去了,她惱羞成怒,大聲道:「女人不該嫉妒,你若賢慧,便該給平北侯多置側室,開枝散葉。」她本不是個有學問的人,也不是個心計深沉的人,皇帝原是喜歡她性子單純直率,卻不料她有兒有女有寵之後,不復乖巧可愛卻越來越囂張起來。
有不少人雖裝着做其他的事,閑話呀、喝茶呀、逗鳥呀、看花呀,卻支着耳朵聽孟悠然怎麽回答,這問題很直白卻難答,女人誰想自家夫君左擁右抱了,無奈誰也不敢說,怕會被冠上「嫉妒」的名頭,那可是名聲的污點,更屬七出之條。
孟悠然意態閑適,「您可知道,我天朝如今共有成年男子、成年女子各多少名?」不待寧妃出口回答,便如數家珍地一一說出,「我天朝如今共有成年男子一千六百萬人,而成年女子只有不到一千三百萬人。」
「你胡扯這些做什麽?」寧妃怒道。
孟悠然不理不睬,繼續言之有理地演講,「聖上是明君,一再下詔要各級各地官員愛惜民力、愛惜百姓,怎樣算是愛惜百姓?總要讓成年男丁、讓壯勞力們能娶上媳婦吧。」本來就是成年男子人數遠遠多於成年女子人數,三妻四妾的男子再多了,那娶不上媳婦的平民百姓豈不是更多,豈不是違背了皇帝的愛惜百姓?
諸命婦中,有些老成持重的還能面上一切如常;有些年紀小的、性情外露的此刻是真忍不住了,眼中都有了笑意,誰願意給自家男人納妾收通房呀,閑的。
皇帝正饒有興緻地喝着茶水、聽着故事,聽到這兒「噗」的一聲,把口中的茶噴了出來,險些嗆着了,愛惜百姓還有這種愛惜法,他是第一回聽說。
皇帝樂了半天,然後下了道旨意:命寧妃的族妹入宮為才人,沒法子了,小老婆沒腦子,再這麽由着她鬧下去,笑話一籮筐不說,朝中大臣要被她得罪了,如今她得罪的人多,將來自己心愛的五皇子、英敏公主,暗中的敵人便多。
寧妃的族妹名寧翠,身着淺碧色衫裙,嫋嫋婷婷走過金水橋,走進皇宮,乍見她的那一瞬,皇帝呼吸停止,本來為少個麻煩而己,並不是真想再納個美人,沒料到寧翠竟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她往梅花樹下隨意一站,素手拈起一枝梅花,人比花嬌。
初入宮寧翠是才人,越宿進為美人,次月進為嬪,待她很快有了身孕,皇帝大喜,封為靜妃。
「這也升得太快了些吧。」鳳儀殿中,皇後身邊站着位心腹嬤嬤,郭嬤嬤嘀咕道。
皇后淡淡一笑,再怎麽受寵也只是懷了身孕而已,還不知生下來是男是女;即使生下皇子,還不知長不長得大,唯有到了年紀卻不就藩的五皇子才是心腹大患。
本想藉着寧家的貪心無知和寧妃的自私愚蠢,令寧家和平北侯結怨,迫使平北侯出手對付寧家、對付五皇子,卻不料皇帝突然下旨,宮中多了位麗色奪人的妃子,寧家依然穩如泰山,五皇子依然不就藩。
不只不就藩,皇帝還滿朝中為五皇子選妃,務必要選位家世顯赫、人才出眾的五皇子妃,依祖制,皇子十五歲就藩,依舊例,皇子就藩後若藩地富庶還能擇位良配,若藩地偏僻,並沒有朝中重臣之女願意俯就。
皇帝這樣大張旗鼓為五皇子選妃,意欲何為?皇后咬緊了嘴唇。
太子是皇后親生,是嫡也是長,卻不如五皇子俊秀,不如五皇子聰明,更不如五皇子得寵,難不成任由事態發展下去,任由五皇子留在京中,勢力一日大似一日?
就算五皇子又是一個吳王,恐怕寧妃也不是原先的秦貴妃,秦貴妃驚才絕艷,多少年來把太后踩在腳下,可不是寧妃這種蠢貨能比的,皇后前思後想,冷笑連連。
驀地,皇後腦海中突然有了念頭,吳王!吳王囚在京城,這個人可以用,便讓吳王這個血淋淋的舊例,來警醒皇上、警醒太后!
「吳王囚在西安門,可有人去看過他?」皇后緩緩問道。
皇帝做足面子工程,吳王雖被囚禁,但至親是可以探視的。
「青川公主病着,聽說快不行了,自然是沒去過,她是想去也去不了;張意、張念十分刁鑽,竟是從來不去,也絕口不提這舅舅。」郭嬤嬤回道。
她也覺得遺憾,張意、張念姊弟二人自入了宮,只守着生病的青川公主,再不出門半步,即使是宮人怠慢,偶爾衣食不周,這嬌生慣養的姊弟二人也從不出聲,倒讓人拿不住把柄。
「倒是駙馬張銘去看過吳王幾回。」郭嬤嬤是皇后耳目,消息自是靈通,只是張銘此舉是皇帝親自應過的,皇帝還稱讚過張銘有情有義,不是個見風使舵的。
「張銘?」皇后沉吟道:「是個有擔當的,青川公主落到這步田地也不離不棄,每每遞牌子求晉見。」
若是忘恩負義的男子,見青川公主落難便會躲得遠遠的,張銘此時單獨住在駙馬府,要見妻兒必須遞牌子至宮中,他是常常遞牌子,能見則見,一點不避嫌。
「說來,他是平北侯的親生父親,倒從不見他尋平北侯辦什麽事。」張銘是張並的親爹,他真有什麽差遣,張並還真不好置之不理。
「怎麽沒有?」郭嬤嬤是從小跟着皇后的,私下裏並不如何拘謹,這時便笑道:「前陣子唐三夫人被告官,魏國公親自出面,順天府尹也不肯通融,只推說苦主眾多,實難設法,晉國公府已把白綾和毒酒拿到唐三夫人面前了,還是駙馬心腸軟,堵到五軍都督府去,逼着平北侯出手救親姑母。」
皇后依稀聽說過唐三夫人的事,記得是娘家出手,還是救下來了,具體的卻不知道,這會兒倒來了精神,「那平北侯救了沒有?」
「親爹開了口,如何能不救?」郭嬤嬤笑道:「要說還是平北侯面子大,順天府尹當即撫慰了苦主,由着晉國公府、魏國公府重重地賠了苦主金銀了事,之前無論這兩府給多少銀錢,苦主都一口咬定要血債血償。」
「這唐三夫人也太狠虐了些,手中有這許多條人命。」
見皇后似乎對這結局不甚滿意,郭嬤嬤忙說道:「不過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唐三夫人被關在晉國公府自己的院子中,再不許出院門一步的。」
「這處罰輕嗎?」郭嬤嬤自問自答,「一點也不輕。」常年在一個院子裏,哪兒也不許去,人會發瘋的。
張鏡後來確實是瘋了,她被關在國公府一個偏僻的小院中,沒多久就瘋了,後來在瘋瘋顛顛的狀態中糊裏糊塗死了,也算罪有應得吧,當然了這都是後話。
「這張銘倒是個心腸軟的。」皇后微微一笑,既然只有張銘去看吳王,說不得只好從張銘身上做些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