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顏世寧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六歲那年在後院中種樹的場景。
那樹叫女兒樹,說是十年開花,十二年結果,本是鄰居給自己的么女種了保吉祥的,顏世寧看着好玩就討了一棵樹苗。
鄰居說道:「你要好好照料,這女兒樹可是隨主人長的,樹長得好,代表着主人過得好。」
顏世寧聽之,如金科玉律般奉守着,然後每天都要跑去看幾遍,可有一天,當顏世寧再去看的時候,發現這樹苗沒有了,仔細一找,發現裴瑾養的一隻小羊羔的嘴裏正嚼着她視若珍寶的小樹苗,擦!這廝!當場顏世寧就發飆了!
後來這樁事怎麽了的,顏世寧忘記了,不過時隔十二年後,這棵早就被羊吃掉的女兒樹居然又出現在了夢裏,並且那棵樹長得又高又大又壯,上面還結滿了金燦燦的果實,顏世寧看得歡喜,咧嘴大笑,然後邁着腿就要走過去採摘,可是突然間,她腳下一空,整個人就摔了下去……在半夢半醒間,顏世寧痛苦的想,裴瑾你個混蛋,又亂挖坑了!坑底有塊尖銳的石頭,掉下去便直戳胸口,於是顏世寧便疼醒了,胸口很疼,她下意識的就要摸去。
「別碰!」旁邊一個聲音傳來阻止了她。
顏世寧轉過頭,卻見裴瑾正坐在床沿,屋內陽光照射進來,明媚而溫暖,可這男人的臉上卻有些陰晴不定,顏世寧想起自己受傷的事,突然間有些頭皮發麻。
「我在相府安插了釘子,顏相一有行動他就會來彙報,到時候我們再一起過去,當然你不能一個人去,康華郡主性情陰冷,顏世靜又瘋癲了,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你必須由我陪着。」那時候裴瑾這麽叮囑着。
那時候顏世寧也點頭答應了,可是當今天相府的釘子跑來彙報顏相拿着白綾去了偏院時,她還是沒能忍住,裴瑾去了宮裏,誰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等他回來,說不定康華早就死了,所以顏世寧一咬牙,想帶着小黑二人組就前往相府了,而又不巧的是,小甲今天剛好休假出去了,於是就只剩下了小乙。
「你說,我該怎麽罰你呢?」裴瑾陰惻惻的問道。
顏世寧癟嘴,「我都受傷了!」
裴瑾毫不憐惜,「你要聽我話,能受傷嗎?」
顏世寧見他一臉嚴肅,發怵了,默默的將被子拉上了點,誰知卻被裴瑾一把掀開。
「你要幹嘛?」顏世寧緊張了。
裴瑾瞥了她一眼,道:「讓我看看傷口。」
傷口在胸口,按北斗的說法,如果匕首再偏半寸,就該直扎進心裏了,康華郡主刺這一刀也是拚盡全力的,雖然最後被小乙推開解去了一大半的力,但還是扎進去很深,所以當裴瑾看到胸乳之上那一道口子,縱使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不免倒吸了一口氣,臉上的不忍與心疼也再難掩蓋。
「疼嗎?」裴瑾的聲音都發顫了,想要伸手摸傷口,卻又怕弄疼了她。
「疼,疼死了。」其實塗了北斗的葯,她已經不怎麽太疼了,不過看着剛才裴瑾興師問罪的樣子,顏世寧覺得自己有必要扮可憐博同情。
裴瑾聞言卻當真了,然後扭頭就朝外喊:「北斗你丫的!你不是說抹了葯就不疼的嗎!」
北斗站在外面,疑惑了。
顏世寧趕緊改口,「呃,其實也不是很疼了。」
裴瑾一聽就知道自己被騙了,轉頭看着朝自己咧嘴笑的顏世寧,眯眼了,「愛妃越來越出息了,抗旨不遵不夠,還學着撒謊欺瞞了,很好,很好。」說著臉一沉,「哼哼,你等着,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
顏世寧笑容立馬僵住了,而在她琢磨着該怎麽辦時,裴瑾突然又俯身抱住了她,同時耳邊響起一個鄭重喜悅又帶着感動的聲音,「世寧,我們有孩子了。」
顏世寧傻了,她怔怔的摸了摸肚子,似乎有點不敢相信,「我有了?」
裴瑾笑得得意,「我說你最近怎麽老是犯困呢!」
顏世寧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她總覺得懷孕離她還很遙遠,卻沒想冷不丁的就有了,這是她和裴瑾的孩子?腹部其實還沒有什麽變化,可顏世寧摸上去卻有種詭異的感覺,突然間她想起什麽,抬頭看向裴瑾,有點不安,「裴瑾,這孩子該不該來呢?」
「嗯?」裴瑾被問住了。
顏世寧道:「康華郡主跟皇后給我下陰葵,不就是為了不讓我有身孕,然後讓我死嗎?啊不對,裴瑾,我想起了一樁事!」
電光火石間,顏世寧想起康華郡主一閃而逝的那個疑惑,「裴瑾,我在相府的時候問了康華郡主,可是她的反應……」
聽完顏世寧的話,裴瑾微微皺眉,「你的意思是給你下陰葵的另有其人?」
顏世寧沉色點頭。
「那麽會是誰呢?」
顏世寧想了想道:「當時是世靜把香拿來讓我挑的,說是從皇後娘娘那拿來的,難道是皇后?可也不對啊,皇後跟康華一丘之貉,如果要害我,也定是不會隱瞞的。」顏世寧越想越古怪,越想越心驚,本以為要害自己的只有那對姊妹,沒想到還有着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幕後黑手!
裴瑾握住她的手稍稍安撫,只是陰沉的雙眸泄露他揪緊的內心,因為他又想起了一樁事。
如果害顏世寧的不是康華郡主,那麽先前因此而推斷出的,害死珍貴妃的是皇后這個結論也就不能作數了,畢竟北斗說過,陰葵極為罕見,調製陰葵也極為複雜不易,所以不可能有太多的人擁有,緊盯了這麽久的仇人,卻發現這不是真正的仇人,裴瑾突然覺得心悸,誰有這麽深的城府、這麽狠辣的手段將他誤導如此,玩弄至斯!
第一時間,裴瑾想起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後背一陣寒涼,如果真是父皇,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顏世寧看到裴瑾變了臉色兀自出神,有些不安,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掌道:「裴瑾,你在想什麽?」
裴瑾回神,目視一臉擔憂的顏世寧,緩緩舒出了一口氣,沉沉道:「我在想給珍貴妃和你下陰葵的,會不會是我父皇。」
沉穩的口氣卻隱藏說不出的悲傷,顏世寧看着他沮喪氣餒又不解的樣子,心裏突然酸得厲害,他從來玩世不恭,或者嬉皮笑臉,或者溫和恭謹,不管是何表象,內底都是強大到堅不可摧的地步,她認識他十二年,何曾見過他如此悲戚的模樣!
可是他的話也讓她動容,延帝對裴瑾冷淡她早就知道,可如果陰葵真的是延帝下的,那就不是一個冷淡這麽簡單了,這是殘害他的子嗣,讓他斷子絕孫啊!有多麽大的仇恨才能讓延帝殘忍至此?
裴瑾不爭不求,恬淡如此,如果再得到這樣的回報,那確實是拿刀子割肉、往心上扎針的痛不欲生!顏世寧心顫了,心疼了,她看着裴瑾抿緊的雙唇,感覺到了他內心的痛苦,突然間,她支起身,不顧胸口發疼的抱住他的脖子,然後抬起頭拿嘴唇蹭着他的唇,「裴瑾,沒有關係的,沒有關係的,不要再想了,你還有小獅子,還有小小獅子呢!」
裴瑾感覺到了萬念俱灰,彷若掉入深淵般,而當顏世寧抱住他時,他一下覺得被救起,他緊緊回抱着她,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里,貪婪的感受着僅存的一點溫暖。
是了,僅存的一點溫暖,自小被延帝冷落,偌大皇宮,除了珍貴妃,他再感覺不到半絲暖意,十二歲那年珍貴妃慘死,他被宮人迫害險先喪命,更讓他覺得世間黑暗,後來他被恩師帶出宮來到宣城,說是舒緩心情,實則卻有着亡命天涯的蒼涼,可是偏偏在他人生最為黑暗的時候,一個黃毛丫頭跳進了他的坑裏,而後徹底走進了他的世界。
裴瑾永遠記得第一次見着顏世寧時,她的樣子蓬頭垢面,偏偏一雙眼睛黑溜溜亮閃閃,衣服糟亂,露出半截的小胳膊卻白白胖胖,明明憨傻得很,卻偏偏還要裝出個人精的樣子,得知自己被欺負了,立馬炸毛,齜牙咧嘴的好像要撲上來,那時候裴瑾就覺得這女娃子怎麽這麽像是小野獅子。
小獅子,後來他就一直這麽叫她,不管是在宣城的鄉間小鎮,還是在京城的深宮大院,不管她是兇巴巴、傻乎乎的野丫頭,還是假裝賢淑,笑得矜持的淑女,他都始終是他的小獅子。
裴瑾定定的看着錦帳,突然納悶了,他怎麽會喜歡上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