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你妹的十三針
洛浮生叉腰站在床邊,挑眉瞧着床榻之上的病號。就在剛剛,她已經說服了燕思轅,得到允許光明正大的為病號做了一番檢查,並以施針之法為絕學將燕思轅與飛魄都趕了出去。
臉夠白,白得如同鬼魅,人夠瘦,瘦得柴骨嶙峋,加之氣息虛弱,脈象紊亂,怎麼看都像是即將與世長辭。
燕思轅說這人是他遠親,自幼患得怪症,遍訪名醫皆束手無策。
洛浮生才不信燕思轅的那番託辭,她又搭上對方的手腕,皺着眉把了片刻,不由得低喃出聲:“脈虛而沉,疾散時結,似滑帶散……”
“啥意思?”
“就是——”洛浮生一愣,偏首瞧見飛魄正一條腿跨過不知何時開啟的窗戶,已經鑽進來了半個身子,正衝著她笑。
“……”
洛浮生有想打人的衝動。
飛魄鑽進屋子,反手將窗戶關好,貼心的將窗戶拴一掛,一臉求表揚。
洛浮生深吸一口氣,表示不與智障爭長短,她將病者的胳膊塞回被中,沒搭理飛魄,從懷中掏出銀針,攤開在一旁的矮桌上。
桌上置着一碗白酒,是用來給銀針消毒的。
飛魄好奇的湊過來:“你還真懂那什麼鬼門十三針啊?”他以為她與燕思轅說的那些長篇大論都是胡謅的。
“燕思轅沒混跡過江湖,不知道正常。”洛浮生揀起一根約有三寸長的銀針,在酒中輕蘸了一下,對着透過輕薄的窗戶紙照射進來的日光比了比,鋒銳的針尖閃出一抹寒光,“你這混跡江湖多年的大盜還不知道?”
“江湖上,論及針法高超的醫術,我倒是聽說過柳門針法。”飛魄略微思索,數着手指舉例,“莫氏穴位通辨,也能算得是針灸一類,除此之外便是聞名江湖的柳神醫,一手針法使得出神入化。”他盯着洛浮生手中那根寒光乍現的銀針,莫名打個冷戰,“你這鬼門十三針,是哪門哪派傳出來的?師從於哪位隱世高手?”
“無門無派。”洛浮生走至床邊,掀開病人身上的薄被,一手抵住他的后耳輕推,手中的銀針直入其耳門穴,又在其頭部連施三針,手足各兩針,胸四針,腹部一針,不多不少,正好十三針。扎完針的洛浮生拍拍雙手,笑眯眯看着飛魄驕傲道,“此法乃洛氏祖傳,開創者就是本道爺!”
“……”那些話果然是在騙燕思轅,飛魄瞅瞅年不過二十的洛浮生,再瞧瞧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青年,頭上垂下兩滴冷汗,“人命關天,你莫要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啊。”洛浮生拉了凳子坐在床邊,閉眸又搭上了病人的手腕。
飛魄見她一副認真模樣,心想姑且相信,靜立在一旁等她把完脈再作細問。
洛浮生這一次足足把了一刻鐘時間,時而蹙眉時而嘆息時而點頭,莫說燕思轅不在這兒,就是已經知道洛浮生在胡謅的飛魄都被她此刻的神態唬到了。待洛浮生收了手,飛魄終於忍不住開口:“如何?”
“你自己看。”洛浮生起身給飛魄讓開位置。
飛魄狐疑的看一眼洛浮生,沒坐下,只俯身搭了下病患的脈象。
他雖不精通醫理,但正如洛浮生所言,混跡江湖不懂點醫術常識很可能就會死於非命,一些簡單的傷情還是能夠判斷出來。
“如何?”片刻之後,洛浮生抱着肩問。
“病得很重……”飛魄如實回答,如此混亂的脈象,他是頭一次見。
洛浮生勾唇一笑:“先前我給他把脈,可是已經有往生之象了。”
“這就是你說的寒脈之症?”飛魄收手,他認真打量一番洛浮生,見她並無開玩笑的模樣,眸色略沉。
“什麼寒脈熱脈,那也是我亂編的。”洛浮生未能發現飛魄眸中一閃而逝的寒意,她眸光閃閃,落在床榻之人蒼白的臉上,“這人脈象虛沉不實,時快時慢節奏不穩,帶有滑脈之象,卻又似散脈,加之面青無色,苔白眼濁,怕是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洛浮生將目光轉回飛魄,見其定定看着自己,一臉認真傾聽模樣,不覺有些不習慣,匆匆錯開對方眸光,繼續道,“我施的那幾針,不過是尋常穩固經脈的法子,其實起不了太大作用……”
正說著,躺在床榻之上的病者忽然開始急喘,喉嚨里發出一陣呼嚕聲,好似有什麼在喉間堵着一般。
“起效果了!”洛浮生捏起一根銀針在酒中一蘸,迅速扎進男子喉部人迎穴。
只聽病者猛咳一聲,一縷黑血自唇角流下,呼吸逐漸平穩。
以帕子將黑血擦盡,洛浮生開始收針。
“他到底得了什麼病?”飛魄依舊心懷困惑。
“不知道。”將針收完,洛浮生另拿出一塊布巾將用過的銀針包起,未與原來的銀針放置在一起,“我又不是大夫……”
“不是大夫,卻能緩解如此棘手的病症。”飛魄嘖嘖兩聲,嘆道,“你這話,得讓多少知名大夫自行慚穢啊?”
洛浮生白一眼飛魄,這傢伙話里話外陰陽怪氣的:“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施得這幾針,可不是救人的穴位,而是殺人的。”
“作何解?”飛魄表示洗耳恭聽。
“以毒攻毒。”洛浮生本想詳細解釋一番,看到飛魄突然一本正經的模樣又覺得沒意思,隨口答道。
飛魄拉着長腔哦了一番:“如果我沒猜錯,你易容之法,也應該和這些銀針有關係吧?”他指指還攤開在桌上的百十根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
“沒錯。”洛浮生點頭,答得很是爽快,她本來也打算如實相告,邊收拾傢伙什邊回答,“最以假亂真的易容術,並非你口中的人工麵皮,那玩意製作耗時又耗力,男人還好,女人帶久了皮膚長時間接觸不到自然之氣,就會變得又老又黃遭人嫌棄……”說著白了飛魄一眼,飛魄連忙表示自己決非以貌取人之人。
洛浮生鄙夷道:“你別告訴我你對着一個醜八怪也下得去手?”
“……”飛魄不說話了。
成功鄙視了飛魄,洛浮生覺得舒爽非常,這才是他們之間正常的相處方式。她走到飛魄身旁,抬起一指輕觸他的腦後,問道:“你可知這裏是什麼穴位?”
“風池穴。”飛魄坐得筆直,風池穴乃頭部要害穴道之一,保不齊洛浮生會不會給他來一下。
“我跟你講。”洛浮生忽然貼到飛魄耳畔,帶着熱意的吐息噴在他的耳側,低聲道,“若是你懷疑一個人易容,卻又無法找到他使用麵皮的證據,不妨探探他的風池穴,看他是何反應。”說著手指大力往飛魄的風池穴壓去,“就像這樣——”
飛魄一蹦三尺遠,捂着後腦勺瞪視洛浮生:“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會隨意讓你碰觸風池穴好吧!”
瞧着飛魄緊張的模樣,洛浮生忍不住笑出聲來:“堂堂採花大盜飛魄竟然怕成這樣,哎呀哎呀,傳出去怕是要讓諸多江湖俠客笑掉大牙嘍~”
“……”飛魄摸摸腦袋,決定不和小女子計較,他瞅瞅洛浮生,“那你現在,是易容還是沒易容?”
“你猜~”洛浮生才不要跟他說實話。
“想不到竟能通過刺激穴位來達到改變一個人容貌……”飛魄似乎被打開了新的大門。
“學到了吧。”洛浮生得意洋洋,炫耀過後不忘叮囑,“不過這種法子需要極為熟練精湛的手法,不得要領之人貿貿然行之,只會害人害己。”言下之意,這裏面學問深奧着,不是一般人能學得問的。
飛魄臉色浮起幾分諂媚的笑,洛浮生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別說我不教你啊。”洛浮生直接把飛魄想學的念頭掐死在搖籃里,“本道爺所有的功法傳女不傳男。”
飛魄語重心長:“重女輕男不是好習慣。”
“嘖……你說得也對……”洛浮生認真考慮一番,見飛魄眸中燃起希望,莞爾一笑,“不如你給自己來一刀。”她朝着飛魄某個部位一瞥,笑得越發無害,“我就將畢生學識都傳輸給你怎麼樣?”
“……”飛魄背後騰起一股寒氣,他後退一步,猛烈搖頭,“我不學了。”
“不要嘛!”洛浮生逼近一步,給他傳輸學習后的好處,“你想這樣以後再去採花,不用蒙面也不用穿什麼夜行衣,隨便易容成個什麼丫鬟小姐姐,大大方方就進去了。還能采一次換一個模樣,那些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想通緝你都沒地兒去尋,多好!”
“一點都不好。”飛魄才不做這賠本的買賣。
“也對哦……”洛浮生一掃飛魄某個部位,笑得不懷好意,“小傢伙都沒了,拿什麼采?”
“小傢伙?”飛魄眉一挑,作為一個正常男人那方面受到質疑,這可是關係到尊嚴的問題,“你要不要試試?”
洛浮生嘴巴一撇,一擺手,嫌棄道:“臟。”說完,不待飛魄反應過來,一溜煙跑去門去,找燕思轅彙報治療情況去了。
“……”
愣了一下才明白洛浮生所說的“臟”指得何意,飛魄深吸一口氣,心說他不過小半年時間沒跟着她,這丫頭到底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掃了一眼躺在床榻之上的病者,眸色暗下來,這人的病症十分蹊蹺,會出現在徐州府流民營是巧合還是有人有意為之?
走出房間,飛魄翻身上房,眼觀四方,尋了一處暗角隱着身形飛過去,方落地,便有兩道暗影出現在身後。
“公子。”
“你去好好查查那名將死之人的身份。”飛魄對立在右側的暗影甲道。
暗影甲領命,不作停留,立即行動。
待人走遠,飛魄神色冷凝的看着另一名暗影乙:“我離開的那段時間,曾命你時刻跟隨所護之人。”
“是。”暗影乙保持着半跪的姿態。
“我還要你每隔七日便書信一封,向我彙報她的行蹤近況。”飛魄又道。
“是。”暗影乙回答的極為乾脆。
飛魄深吸一口氣:“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把信上不曾說過的統統交代一遍。”
“……”暗影微微抬首,猶豫的看一眼自家主子。
“我心中有數,你儘管說便是。”即便不詳問,他大約也能猜出洛浮生那半年都幹了些啥。
他一路跟着時,她就喜歡往花樓賭場裏扎,若不是他暗中施計阻撓,怕是早已惹了一身臭毛病。
然而飛魄沒有想到,暗影乙的話遠比他想像的更加嚴重。
“二主子……”這個二主子,指的便是洛浮生。暗影乙頓了頓,他知道公子早晚會發現,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可想而知,二主子的表現有多麼惡劣,“二主子有一段時間為獲取更多信息,扮作花樓女子……”
徹骨的寒意在暗影乙話還未說完時,便從飛魄身上四散開來,男人面如閻王,眼神可怖的盯着下屬:“繼續。”
“二主子將自己保護的很好,公子放心。”暗影乙卻不敢細說,他只能揀着最重要,飛魄最想聽到的信息稟報,“屬下辦事不力,請公子懲罰。”
飛魄垂眸,努力平復滿腹的怒氣——洛浮生那個鬼機靈,絕不可能讓自己吃虧,這半年時間他不在,她不僅活得風生水起,還摸到了想要的線索,一路從汲河尋到滕州,是他關心過度了才對。
“起來吧。”
暗影乙暗鬆一口氣。
“你去——”飛魄微微眯起眼睛,“謝府,調查一下謝無雙。”
“公子是指哪方面?”暗影乙小心翼翼問道。
“謝無雙從小到大的所有事情……不……”飛魄抬手一頓,略微思忱一下,冷聲道,“是在他身上發生過的比較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十年前前後那兩年。”
“是。”暗影乙領命。
“去吧。”
飛魄話音落,暗影乙消失在暗角。
“謝無雙……”飛魄低喃着謝氏一族二少爺的名字,黑眸中浮現出幾分困惑,“這也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