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章換畫風
飛魄打頭,洛浮生隨後,兩人藉著火摺子微弱的光亮,進了內里漆黑一片的洞口。
腳下是石階,約有兩掌之寬,洞口能容兩個成人同時行動,兩側的牆壁十分平滑,應是砌了石磚,冰冰涼涼的,帶着些寒意。
洛浮生捂住口鼻,這地道里隱約有股腐臭味,在洞口時還未察覺,走進來后才聞到。
下了約有二十餘階,便如履平地,飛魄摸索着找到了嵌在石壁上的燭台,用火摺子點亮,摘下其中一支遞給洛浮生,洛浮生接過點燃了附近石壁上的其它燭台。
偌大的密室,在昏暗的燭光下,呈現在了兩人面前。
洛浮生與飛魄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數口黑棺兩兩為排,列在兩人眼前,燭光所照之處可看到的就有足足八口。
洛浮生手持着蠟燭,走到一口棺材旁,發現棺材蓋被數根食指粗的鐵釘訂得死死的,她揚着蠟燭繞着棺材走了一圈,企圖找到能夠打開棺材的辦法,腳下忽然一粘,低頭看去,有不知名的濃稠液體正從棺材木板里一點點的滲出,發出陣陣的惡臭味。
她蹲下身子想要細看,被飛魄一把拉起。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就亂碰?”飛魄唬着臉看她。
“棺材啊!”洛浮生一臉見怪不怪,她瞅了眼臉色不太好的飛魄,嘿嘿笑道,“咋,你害怕了?”
“你不害怕?”飛魄反問,他可記得之前在謝家的地道里,這丫頭怕鬼怕成什麼樣。
“有什麼可怕的?”洛浮生不以為然道,“這裏面頂多就是具腐爛不堪的屍體,還能有什麼?”
“……”飛魄將洛浮生拉離那口黑棺,指着密室中陳列的數口棺材,“這麼多,你都不怕?”
“死人不可怕。”洛浮生掙脫開飛魄的手,她持着蠟燭往密室深處走去,“活人有時候,比死人可怕多了。”
飛魄看着洛浮生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中漸漸隱去,心中驀然一慌,快走幾步,趕上洛浮生,雙臂一伸攬住了洛浮生的胳膊。
“你幹嘛?”洛浮生睨着眼瞅他。
“我怕……”飛魄弱弱地開口,臉色很不好,蒼白中帶着幾分鐵青。
洛浮生覺得飛魄這個膽量能做江湖第一採花賊,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拖着一個拖油瓶,洛浮生走到了密室最深處,她在心中一番默數,這密室中共計十二口棺材,腐臭味越靠里越濃,她本就有些忍受不住,突然看到在最後兩口棺材中間擺着一張方桌,桌上放置着數個瓶瓶罐罐和幾個茶杯碗碟,桌旁還有一個熄滅的小火爐,火爐上架着一口小砂鍋。
洛浮生用袖子遮了手,隨手打開一個罐子,拿着燭火一照,罐中是些茶葉。
她又掀開了砂鍋蓋,鍋中帶着溫意的水還未來得及倒掉,水中漂浮着燙開的茶漬,味道與在沈魄房中時喝到的所謂蒙頂山茶一模一樣。
一股強烈的噁心感猛烈湧上喉嚨,洛浮生捂着嘴巴衝出了密室。
飛魄本欲立即跟上,餘光掃到什麼,步子一緩,留在了密室里。
洛浮生奔回地面,扶着牆就是一陣乾嘔,她怎麼也沒想到,沈魄給她喝的茶,竟然是在那種環境下熬煮出來的。
嘔吐完,洛浮生背靠着牆壁半蹲下,大口大口呼吸着地面上的新鮮空氣,目光再觸及到院子裏那些恐怖的刑具時,竟覺得沒有那麼可怕了。
嘖,本想找點小把柄整一整沈魄,比如濫用私刑——故意跟李二虎說那些話是想通過他刺激張捕頭帶兵來查,她再尋到沈魄的密室,留點線索給張捕頭,把自己一捆一綁裝作被沈魄脅迫用刑的模樣——就算滕州府衙不敢拿沈魄怎麼樣,以她現在全滕州府老百姓都家喻戶曉的身份,想把這事傳出滕州府也是輕而易舉,為官者哪個沒有一兩個對頭,更何況是御廷尉這種得罪人的地方。
作為司法機構的官員,最忌諱的就是包藏禍心,徇私枉法,儘管這只是件小事,也足以能讓沈魄這種沒什麼背景後台的在御廷尉吃些苦頭,哪怕只是被上司訓斥幾句,洛浮生都覺得痛快。
哪成想,這沈魄的密室里竟然藏着這麼大的秘密。
十二口棺材,十二具屍體……就算不曾打開看,僅憑那些腐爛的惡臭味,洛浮生也能判斷出,那些棺材裏的屍體怕不是藏了一月兩月了。
飛魄顫巍巍從地道里走出,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他哀怨地看着洛浮生,似乎對她把他丟在密室棄之不顧的舉動很是不滿。
不待他將埋怨的話說出口,院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與阻攔聲。
“你們不能進去!”
飛魄身形一閃,消失在了院中。
他沒有帶走洛浮生,這正合了洛浮生的心意。
洛浮生猛地扇了自己兩巴掌,快步奔向絞刑架,用麻繩把自己雙手一綁,繩子往架子上一掛,另一頭緊拽在手心裏,用力一蹦,雙手抓住絞刑架的上樑,等院門被一腳踹開時,手一松,眼一閉,裝作被雙手綁着吊在絞刑架上昏迷過去的模樣。
踹門的是張捕頭,他帶領着數個衙差一進院子,就被這滿院的刑具給震住了。
這可比他們衙門的刑房都齊全啊!
“洛小哥!”
第一個發現洛浮生的是李二虎,他趕忙跑上去將“昏迷”的洛浮生“解救”下來,用力搖晃幾下:“洛浮生!醒醒!洛浮生!你快醒醒!”
在李二虎大力的搖晃中,洛浮生悠悠“轉醒”,她目光恍惚地看了眼李二虎,苦笑道:“二虎哥,怎麼下了地獄也能看到你……”
“什麼地獄,你還沒死呢!”李二虎將洛浮生攙扶起來,幫她把手腕上的繩子“解開”,“我把咱們的兵馬帶來了!”
“真的?!”洛浮生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她“後知後覺”地看到了一臉嚴肅的張捕頭,面色一喜,大聲道,“張捕頭!這沈宅里有死人!”
張捕頭眉頭一皺,正欲開口細問,門口傳來一聲冷笑。
“死人?”沈魄姍姍來遲,他披着一件外衣,頭髮也是隨意一攏,顯然是被僕人匆匆從“春夢”中喚起來,“洛大師如此信口開河,就不怕被割了舌頭?”
洛浮生打了個激靈,往張捕頭身後躲了躲。
沈魄走進院中,身後跟着數個持刀帶械的僕人,他冷冷掃了洛浮生一眼,眸光落定在見到他后拱手作揖的張捕頭身上,正想拿出官腔訓斥幾句,眼角餘光發現了已被開啟的密室,臉色當即一變。
張捕頭自然也發現了那處凹陷下去的洞口,他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一揮手,示意屬下進洞一探究竟。
衙差們領命,步子還沒邁開,人已被沈魄帶來的僕人團團圍住。
“沈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張捕頭手按在了腰側的佩刀上。
“沒什麼意思。”沈魄臉色已恢復如常,他隨手拉拉肩頭的外衣,坐在了僕人從屋中搬出的太師椅上,冷聲道,“我倒是想問問,張捕頭帶着這麼多人馬二話不說就闖進沈家,又是個什麼意思?”
“府衙收到消息,在衙門中當差的洛浮生被囚在了沈家,我等自然是前來搜救的。”張捕頭沒說實話,事實上李二虎不過是添油加醋將沈魄院中何等恐怖描述了一遍,真正讓張捕頭下定決心來的原因,是李二虎說洛浮生隻身一人私探沈宅。
這洛浮生現在不僅掌握着沈、謝、穆三家的婚約之賭,穆家小姐穆曉晗的命也在她手裏握着。
人命關天,洛浮生若真有什麼差池,那滕州府世代為仇的怕就不是謝穆兩家了。只謝穆兩家的時候官府就能為他們平日雞毛蒜皮的小事愁破腦袋,到時再加個沈家,他們這些當差的,以後的日子怕是越來越難過。
“那現在,人救到了,就走吧。”出乎意料的,沈魄竟然沒有否決這莫須有的罪名。
洛浮生知道沈魄打的什麼主意,她如此大費周章,可不能讓沈魄這麼容易的就躲過去。
“張捕頭……”洛浮生裝作極為虛弱地模樣,她踉蹌地推開攙扶着自己的李二虎,一指洞口方向,“那裏有個密室,密室里有十數口棺材!”
聽到棺材二字,沈魄與張捕頭的臉色同時一變。
沈魄惡狠狠地瞪向洛浮生,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小道士竟然會折回來,還會發現密室。
張捕頭則表情猶疑,沒了先前的那般堅決,他明白若是洛浮生所言屬實,那麼這就不是簡簡單單的私設刑牢,而是牽扯到人命的官司。
偏偏,這官司和在御廷尉任職的沈廷尉有關係。
“張捕頭,我本想隨便懲罰下這個私闖沈家的小賊便放他走。”沈魄身子往太師椅上一靠,披在肩頭的外衣滑落,露出了他內里不整的衣衫,沒有扣好的領口處露出粉紅的胭脂色,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之前在做什麼,“如今看來,無法如願了。”
一道藍色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院中,她手中捧着一件薄絨披風,為只穿了一件單袍的沈魄披上。
正是之前沈魄院中為洛浮生奉茶后又與沈書墨私通的藍衫姑娘。
她靜立在沈魄身後,不言不語,低眸順目。
沈魄伸手一勾,將藍衫姑娘帶進懷中,將披風往兩人身上一蓋,如此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行起了不軌之事。
洛浮生愕然,藍衫姑娘將臉埋在沈魄肩頭看不出表情,而張捕頭對此似乎恍若未見,他鬆開了按在腰側佩刀的手。
“沈大人。”張捕頭彎腰拱手,語氣格外恭敬,“小的御下不嚴,冒犯了大人,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讓小的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洛浮生帶回衙門施加懲治。”
“張捕頭……”洛浮生瞪目結舌,這事情的走向,太出乎她的意料!
“閉嘴!”張捕頭黑臉訓斥洛浮生,一揚手,數個衙差一擁而上,擠開同樣愣住的李二虎,將洛浮生重新捆綁押住。
沈魄眯起眼睛:“這世界上我只信任一種人,就是不會說話的。”
“沈大人放心,今日之事,絕不會傳出這個院子。”張捕頭鄭重其事道。
“既然如此……”沈魄不知對懷中人做了什麼,藍衫姑娘發出一聲嚶嚀,聽得張捕頭帶來的幾個衙差面紅耳赤,“那就將這小賊全權交給張捕頭處置了。”
“謝沈大人。”
張捕頭朝着沈魄又是一拱手,帶着衙差,押着洛浮生匆匆離開。
洛浮生沒有掙扎,她臉色煞白,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步履也有些蹣跚,需要押解她的人時不時推動一把才能前行。
在離開沈魄的院子,聽到陳舊的院門再次發出吱嘎時,她悄然回首,透過那還未完全關閉的木門,看到沈魄已將藍衫姑娘壓在了太師椅上。
在帶着料峭寒意的春風中,在數個保護沈魄安全的屬下面前。
莫名的,洛浮生眼前又浮現出了藍衫姑娘被沈書墨推到貴妃榻上時絕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