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碧血軍魂(2)
戰爭進入了第四個年頭,於交戰雙方而言都是最為辛苦的時候。前面幾年的戰事慘烈,彼此傷亡都很重。國民軍節節潰敗,喪失了大半國土,在中原在江南在西南,在交通要道,廣袤平原偶讀敗下陣來,只能在西南西北山區保存實力,工業被毀損殆盡,經濟堪憂;然而,大面積的佔領區,長久的作戰,也將日本拖進了持久戰的汪洋。日本隊佔領區非但並沒有足夠大的控制力,實際上隨着游擊戰愈演愈烈,其控制力很低,而他們寄希望的三個月結束戰爭,武漢會戰之後結束戰爭非但沒有成為現實,甚至,國民軍越戰越勇,重慶政府對他們的和談也不再有興趣。而日本國內因為長期的作戰,經濟處於崩潰的邊緣,以戰養戰的計劃也不那麼可行,百萬日軍盤踞在華夏的領土之上,比其國內的軍隊多出十倍。然而,及至如此,日軍依舊選擇了增兵。
狂熱的戰爭分子不惜孤注一擲,戰爭只能是這樣打下去了。
國民軍的嫡系部隊駐守西南是日軍一時半刻夠不到的,交戰頻繁是從第五戰區第九戰區肇始。是以,二十九年春起,第五戰區就在做着會戰的準備。
四月初,重慶行營得到訊息日軍可能會進攻第五戰區。宗德與凌晨被急召回重慶議事,就軍事情況進行部署。江文凱考慮是提早部署,先發制敵;宗德則是覺得國民軍主動出擊勝算不大,尤其是在平原地區,國民軍的武器裝備與日軍的裝備相比差距太大,正面交戰實在於我方不利,在棗陽襄花公路一帶很難有致勝辦法。雖然對具體的戰術有不同的看法啊,但是,戰爭在即,他們也得先去一線部署。會後,凌晨離開重慶。
晨起,吃罷早飯,凌言與凌寒一家人送別凌晨。這樣的場景太過於常見,彼此道着珍重,並不會多說太多。每一次戰鬥都是無盡的兇險,凌晨與凌寒甚至開誠佈公的談起過,身為軍人,未必是能夠活到戰爭結束的。已經是這般的坦然,又何須多說。
書琛乖巧的站在凌晨身旁,看着大人說話,他並不多話。及至父親要走,他恭恭敬敬的鞠躬送別。
六七歲的小孩子,那不舍是寫在臉上,卻又隱忍着沒有說出口。
倒是凌晨注意到兒子一直巴巴的望着眼神,主動的停下腳步,蹲下身子,目光正好是平視他。
“書琛,你要懂事,聽大人的話,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小男子漢。”
凌晨道,目光中是鼓勵,語氣很是溫和。
一身戎裝,軍容整肅,往常都是教書琛崇敬敬畏的樣子。這個時候的父親,是司令的身份,而不只是屬於他的父親。可是今日,書琛卻伸手抓住了父親的衣袖。
“爹爹,書琛捨不得你……”書琛清清亮亮的聲音,滿滿的不舍。
凌晨點點頭,撫摸書琛的臉蛋:“爹爹知道了。等爹爹打完勝仗,就陪着書琛。書琛記不記得昨天爹爹給你寫的字?要做一個浩然正氣的人。”
凌晨耐着性子,是從未有的溫存。
凌寒常是提醒他陪伴書琛的時間太少,忽視了書琛的感受。雖則在凌晨的意識里,小孩子並不會有什麼太多的感受,也似乎無需太過於注意。可是凌晨仍舊是反思了一下,昨天晚上就站在書琛後面看他寫字。
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寫的字已經極是端正,有章法見筆法,必然是勤學苦練的。凌晨方覺得,這個自己忽視良多的孩子,其實一直在乖巧的聽從他的話。
凌晨便接過來書琛的筆,寫了半段《正氣歌》。端正的魏碑,雄勁有風骨,凌晨的字被很多人誇獎過。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那段字,凌晨曾經給凌寒寫過,亦是會交給兒子。
書琛念得認真,凌晨便一字一句的講解給他聽。
文天祥是歷代文人武將私淑的人,凌晨亦然。他講給兒子的時候,有一時間怔忡。
若真是他不能再回來教導兒子,希望兒子能夠明白,天氣正氣,河嶽日星,比之於生命的意義。
“是。”書琛應着,抿嘴唇,想說話,又最後放棄了。他忽的撲倒了凌晨的肩上,抱着父親的脖子,頭埋在父親的肩頭,臉蹭着父親的臉,極為親昵。
凌晨摸了摸他的頭,任由兒子親昵着自己。這於他們父子,都是很少的場景。凌晨感受著兒子的親近,心中也有着無盡的暖意和安慰。
最後,凌晨還是放開了書琛,向著家人點點頭,轉身上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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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日軍開始進攻第五戰區,分左右兩路進攻泌陽、棗陽鍾祥一帶,進攻的路線和方式幾乎是複製了去年的隨棗戰役。
國民軍此時是按照宗德部署,先防禦、撤退後反攻的作戰方針。甚至,這次國民軍早有準備,是以,並沒有出現過分被動的情況。
北路,駐守泌陽的唐柏山這一回迅速的撤出了泌陽,不過是五日,泌陽淪陷,而唐柏山三十一集團軍已經轉移到了戰場的邊緣,以北靠近信仰的陣地。唐柏山的撤退太過迅疾,以至於日軍想要圍攻三十一集團軍變得不可能。
宗德下令唐柏山回擊日軍,這一回,唐柏山聽從命令反擊日軍。然而,當日軍修建工事準備與唐柏山一戰的時候,他隨即又表示不能在平原等日軍修建工事之後決戰,於是率軍北上。此時,日軍也無意追逐距離主戰場更遠的三十一集團軍,隨即放棄該戰線。
南路,日軍與凌晨第四集團軍在鍾祥發生遭遇戰。
此時,日軍增援的部隊重甲裝備遠勝於前,而國民軍經過幾年的戰鬥,武器沒有得到有效的補充,比之去年更要落後。整個集團軍的大炮都是寥寥無幾。是以,若非近身戰,國民軍沒有能與之匹配的作戰的實力。
鍾祥旋即失陷。這也是預料之中的戰況,凌晨按照部署,將部隊分兩路撤退。
第五戰區其他的部隊陸續撤至了大洪山、桐柏山山區,依山為依靠,仍舊是固守山地,而在山區,日本不敢再貿然進攻。是以,第一階段,第五戰區並無過分減損。並且,由於預估計道日軍重甲裝備的情況,國民軍與民眾協同破壞了襄花公路,是以,日軍舉步維艱,行進很是困難。
日軍不能夠完成作戰計劃,旋即改變策略。
關鍵時候,江文凱和宗德達成一致,下達作戰指令,要求部隊反攻。
唐柏山部隊率先反攻,對北線日軍造成重創。凌晨也奉命再度漢水,阻擊日軍,切斷其交通線。同時,宗德將宜昌的江防軍調出,參與反攻。
此時的戰況,依舊在複製去年的隨棗戰役,戰事依舊兇險,但是,將士們莫不是英勇而戰,險中求勝。
最危險的是凌晨所部,因為他的作戰任務是切斷公路交通線,要佔據據點作戰。而他的部隊一旦度過漢水之後,就很難如背靠山區的駐軍一樣全身而退;一旦失利,他面臨的是要不然迎戰,要不然是夾縫中求生。
接到作戰命令的時候,凌晨並沒有半刻猶豫。這個戰術指令沒有絲毫問題,儘管很是兇險,危機重重,但是,將士在戰場所面對的皆是如此。何況,他已經有過渡江而戰的經驗,亦是預估可以完成作戰任務的。
然而,此時日軍卻決意進攻宜昌,是以,派重兵對在襄花公路一帶作戰的第四集團軍進行打擊。
江防軍已經撤出了宜昌,第五戰區對日軍的攻擊顯然是始料未及的。倉促中,第四集團軍部分已經渡漢水的部隊形勢極其危急,而江防軍、國民軍其他部隊都不那麼給與支援。
第四集團軍的一個師已經渡河,若是回撤顯然來不及了,可是,沒有支援,他們只能坐以待斃。那個師是去年冬季進行整編的師,士兵以新兵為主,作戰經驗並不豐富,此時的局勢,他們顯然難以應對。
日軍已經有重病進擊,第四集團軍主力何去何從,是凌晨案頭的難題。是全數撤回漢水西岸,那自然是安全的;還是分散至部分到漢水以東增援?增援部隊或可援救友軍,或可是面臨同樣的危險,導致更大的傷亡。
凌晨顧慮重重,沒有人可以預知結果,沒人可以替他決斷。
反覆思考之後,凌晨決議自己親率119師渡河,其餘部隊由鄭文雄帶兵回撤。
凌晨的決議被幾乎所有人反對,然而,他依舊專斷獨行,整編渡河。
他不能看着自己的部下犧牲棄之不顧,他亦不能讓自己的部下冒死而為,自己卻在後方尋得安穩。他親率第四集團軍戰鬥力最強的119師前去援助,是最好的選擇。
凌晨自然知道兇險,但是,戰場如何沒有兇險?若是險中求勝,如何會沒有敗的代價?同袍澤,誰都是別人家的兒子兄弟,他不輕賤生命,是以,別無選擇。
臨行,他交代鄭文雄,若是真有意外,鄭文雄代行職權。凌晨拿着鋼筆,簡單寫就了一封信,交給鄭文雄。
“若是我回不來,交給凌寒吧。”
“司令……司令,您叫我去……”鄭文雄依舊是不甘心。
“你從來是忠誠可信,敢於用命,不怕犧牲。可是,若論智謀,我自信勝你一籌……此種絕境的戰鬥,你不如我。”凌晨猶自驕傲的笑笑。旋即正色:“不管我回不回,一切依據作戰命令行事。”
凌晨的神色極其莊嚴鄭重,鄭文雄滿眼的不忍與凄然。然而,在凌晨的逼視的目光下,仍舊鄭重敬禮。
凌晨渡河之後,先是伏擊了日軍一個數百人的小分隊,然後按照既定方向與己方第九師回合。
凌晨渡河作戰,部隊皆是忠而用命,戰鬥力極強。凌晨所部很快的切斷了鍾祥到京山的公路交通,並迅速聯絡整合第四集團軍在河東岸的部屬,參與第九師與日軍的激戰,順利會和,將其挽救出包圍圈。凌晨率部作戰,一時間對日軍造成相當巨大的威脅。
此時,日軍的部隊還在妄圖包抄,並沒有想到凌晨反其道而行,徑直冒險迎戰,是以,兵力薄弱。凌晨率部四面出擊,深入敵後百里,衝散日本部署,一度的完成了切斷襄花公路的任務。
第四集團軍渡河的部隊在公路沿線分散作戰,雖則風險大,卻也不會被日軍圍殲。在夾縫中求生,打了日軍一個時間差,凌晨不僅救出了部屬,而且極大衝擊了日軍的作戰部隊。
然而,關鍵時刻,友軍依舊沒有迅疾北上配合。
生死關頭,無線電泄密,導致了凌晨的行蹤被暴露。
日軍兩個師團近三萬人,忽然放棄了既定目標,轉向方家集圍攻。此時,在方家集的119師僅三千餘人。
知悉戰況的時候,凌晨也大感不妙。然而,若是集結第四集團軍回撤至漢水西岸,不僅可能面臨與日軍遭遇決戰,傷亡難測,更是前面所有的犧牲和戰果化為烏有。若是再堅守,能夠撤出日軍包圍,那麼,他們的戰鬥依舊可以繼續。
這是凌晨的決定。
通報送至宗德的司令部,宗德表示理解支持,更是擔心憂慮。從宗德的角度考慮,他的確是希望凌晨的部隊可以堅持在漢水西岸的,這是反攻的必要計劃。若是凌晨堅持撤退,他必定不能拒絕;幸哉,凌晨堅持作戰,他自然更是支持。
凌晨緊急求援,宗德亦表示全力支持。可是,第五戰區部隊或在漢水西岸,或在在極北,再沒有一支軍隊可以支援凌晨。
作戰通報送至凌寒處,凌寒震驚的眼前一黑,險些摔倒在地。
可這是大哥的抉擇,他再無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