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帝宮夜
戌時。
長安宮城。
御衛於台階肅然而立,帝王寢宮內掌燈長明,儀坤宮的掌事姑姑與太監宮娥守在門外,不時留意着滴漏里計時的立箭,依着往常的習慣,皇後娘娘會在戌時四刻,準時從天子寢宮出來,搭乘鳳輦返回儀坤宮,而此刻,滴漏漫過的立箭位置,剛剛指向戌時三刻,只剩一刻鐘的時間了。
寢宮內殿,隔着一層水晶珠簾,鳳伶正在為天子寬衣,將贅贅的帝王衣飾,逐一換下,更換就寢前寬鬆輕便的中衣及罩袍。
“今日殿試可有收穫?”指尖輕柔地幫他寬衣解帶,鳳伶閑聊一般,輕聲問。
“有。”羿天往兩側平舉雙手,在她熟能生巧的幫他更衣之後,頓覺身上輕鬆了許多,那些過於華麗、繁複沉重的衣飾褪下,就像卸下累贅,呼吸也順暢了許多,他笑着回道:“三甲中一甲頭三名文采斐然且各有所長,必是將來朝廷的棟樑之才。”
“你都累了一天,可得早些歇息。”珠簾內並無旁人,鳳伶與他閑聊時並未一口一個皇上的稱呼,倒也遂了羿天的意,以親人的姿態,陪伴在他身邊,交談時顯得很放鬆很隨意,落在旁人眼裏倒也是親密無間的相處着。
“不陪我多聊會兒么?”除了鞫容,還有鳳伶,只要沒有外人在場,只當著這二人的面,羿天也從不自稱“朕”,在他心底里,認定了這二人就是自己此生最親的親人了。
“你……還不困?”陪他多聊會兒,自是求之不得,能在心愛的人身邊多待片刻,她又怎會拒絕,但是,鳳伶還是努力地剋制自己,“你要是不覺得乏,咱們還有一刻鐘可聊,戌時四刻一到,我就得回去了。”回中宮,而後,二人各自就寢。
“每月月中,我都不能陪你,只能在月初月末擺駕中宮,難得今日你來……再多聊會兒吧。”羿天的目光,透過那扇窗格,遙望夜空,一點明月當空,卻是下弦月,月中月圓之期已過,月圓之後便是月缺,月缺之後又會月圓,月缺月圓就好似人世間許多分分合合,有的人分開后還會重聚,有的人分開了就是永訣。
哐!隔窗遙見的那點明月也看不到了,卻是鳳伶轉身去拉下了窗格子,“今晚風大,可不能敞着窗子讓你受寒。”眼下這氣候乍暖還寒,她生怕他受涼又得在床上躺着,慌忙關了窗。
“吹着點風,不礙事的。”羿天無奈,被人照顧的感覺雖然暖心,但他又不是弱不禁風的嬌貴公子,只不過……近段時日,他總是昏沉沉的,嗜睡,還老是忘事,心慌氣短那算是輕微的癥狀,要是發病了,幾時暈過去自個也難預料,而且一旦暈厥,昏睡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惹得周遭那些人,包括十七他們,都無比的擔心,平日裏都像鳳伶這般,一個個都謹慎小心地照顧着他,讓他心中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
“我也怕受涼啊。”鳳伶婉約而笑,一貫的溫柔體貼,有些事她習慣了藏在心裏,卻也知道如他這般玲瓏心竅,怕是早已覺察到了什麼,只是他們都不說,他也故作不知,彼此都避諱着那個話題,那個被四瀆宣告后沉甸甸地壓在眾人心頭的敏感話題,就連張榜廣邀天下名醫一事,都沒有人敢在天子面前直言,而羿天也是聰明人裝糊塗,不聞不問,由得他們去折騰,折騰至今,他們總是從希望到失望,再重新抱有希望,而後又經歷失望的打擊,就好似五湖四海紛至沓來的那些醫者,躊躇滿志地來應試、垂頭喪氣地離開,而後又來一批躊躇滿志的,最終還是會垂頭喪氣地離開,如此反覆,如此折騰,卻沒有一個人想要放棄,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們也要堅持下去。
“這幾天是挺冷的,倒春寒了。”羿天撿起一旁的披風,給她披上,“我這裏不缺人伺候,你不方便的時候就別過來了。”來一會兒,她就得走,來回折騰,他是怕她也累着。
“今兒殿試,你忙一天了,我能不過來嗎?”在他累的時候,她總想陪伴在他身邊,可偏偏他極少來儀坤宮,她只得自個跑來,還記得三年前剛登基,他還挺不適應宮裏的繁多規矩,被宮人簇擁着侍奉着,他都極不自在極不舒坦,更不願她也遵着後宮規矩,一口一個臣妾的來伺候他,明知她是懂規矩的名門閨秀出身,偏要她不照規矩來,好在她蘭心蕙質,又是解語花,執掌鳳印后,面臨龐雜事物諸多難題,也能處理的面面俱到,果有母儀天下的氣度風範,着實令他放心。
“伶姐姐……”羿天看看更換上的寬鬆罩袍,那一針一線,無不是她在燈下細緻縫製的,“你也別太累着。”分明是拒絕了好多次,她仍執意親手為他制衣。
“不會,我一點兒都不累。”羿天病了,她就有了許多機會往返於此,親自來照料他,看他換穿了自己親手縫製的衣袍就寢,她就覺得彷彿是自己在與他同眠共枕,而不僅僅是那一件衣袍。可偏偏這隻不過是她的幻覺,即便臣子們盼着後宮再傳喜事,多添幾位皇子,她也無法做到,每次來到他身邊,想要與他更親近些,也只不過是搶了內侍的活,幫他更衣罷了,如此,才能讓自己的手指稍稍觸碰到他,觸摸到他的體溫,那種感覺總讓她心痒痒,卻仍是望梅止渴,哪怕離開前,她的手指仍不舍的撫摩在他的衣袍上,隔着衣衫汲取他的體溫,最終她仍不得不獨自回宮就寢。
自從他的病勢加重,她無時不刻想要陪伴在他身邊,唯恐相伴的日子越來越短,哪怕是在他身邊時,她仍感覺好像要隨時失去他,那種揪心感覺糟糕透了,偏偏就日夜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許許多多知道他病情,默默關心着他的所有人。
“果然,殿試很順利,你的氣色也好很多。”鳳伶覺得奇怪,這幾日,他的氣色很好,簡直是太好了,一點都不像個病入膏肓的人,昨兒他甚至不顧四瀆與十七的勸阻,居然跑去騎馬了,難道……他的病情正在好轉?不,“噬心蠱”扎心,毒已損及心脈,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突然好起來?
迴光返照?一想到這個可能,鳳伶就心驚膽戰,越發的惶惶不安。
“四瀆兄長給的葯管用,我的病當然會好起來。”羿天漫不經心的笑,泛着絳紫的唇瓣勾起迷人的弧度,渾身散發的奇香,更加濃郁撩人。
看他笑得如此迷人,鳳伶的目光沉醉了一下,突然有些恍惚,隱約聽到寢宮殿門外,她的人在叩門輕喚:“戌時四刻了,娘娘,您該回了。”
“時辰到了么?”她恍惚地問,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他不是讓她留下多聊會兒的么,可怎麼兩個人聊來聊去的,總是那幾句話,宛如親人的日常對談,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沒有小兩口之間的悄悄話,沒有耳鬢廝磨的熱度,沒有……她夢寐以求的一切!
“夜深了,你該回去歇着了。”羿天也沒有再挽留她,只是幫她繫上披風,看她戀戀不捨地轉身,緩步往外走。
“伶……”忽聞背後一聲輕喚,輕渺如煙好似幻聽,鳳伶卻渾身一震,驀地回首,就見他翕張雙唇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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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後面第九十章到九十三章內容還未修改完善,建議大家先不要訂閱那四章,等下周一再一併看完整的完善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