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舊事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向了大地，小村子的後方的墳地多了一個小土丘。
公墓里亦多了一塊方方正正的墓碑。
我爸蹲在墓碑前燒紙，我瞪着眼睛看着照片上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女人，我爸說過那是我媽媽，可我卻不記得了。我爸單膝跪在墓碑前，一張一張的將手中的冥幣扔進火中。
我爸抱着年幼的我給我媽燒了紙，便回到了那個小村子，在小秋的墳前，將我放了下來，一邊兒燒紙，一邊兒對我說：“小然，叫哥哥。”
滿目懵懂的我看着蒼涼的墓碑，脆生生的道：“哥哥！”
“爸爸，為什麼要叫石頭哥哥呀？？”我轉過頭，天真的眼神似乎是很不解的樣子。
我爸將紙錢燒完，揉了揉我的頭，將我抱了起來，說道：“哥哥名字，叫小秋。小秋哥哥是個好人，他很喜歡小然呢。”
五歲的孩子還很天真，聽了這話也乖巧應道：“這樣啊，那小然也喜歡小秋哥哥！”
父女倆站在荒涼的墳前，我忽然感覺到了絲絲的涼意，仰頭看着天，發現一片一片精緻的雪花正在緩緩飄落。
我爸目光淡然，笑了笑道：“下雪啦……”
緊接着，我爸便抱着我去了鄭老太太家。可等待着我們的卻是上了鎖的院落，人走茶涼一般的凄楚。
我爸拉住了過往的一個村民，好聲好氣的問道：“大娘，這戶的鄭家奶奶呢？？您知道她在哪兒嗎？？？”
那看起來五十多了大娘瞅了瞅院子，搖着手說道：“哎呀，鄭老太太啊，她家小孫子啊，出事啦！她也搬走咯，誰也不曉得她搬去哪兒咯！”
大娘說完就走了，我爸望着已然了無生氣的院落，輕輕一嘆，注視良久，方才離去。
走出村子的時候，我爸在枯井旁邊頓了頓，將我放了下來，拿出了剩下的冥幣點着。口中呢喃着：“櫻兒，是我對不起你，如今你也去了，前塵往事，便都散了吧。”
我湊到了我爸身邊，瞪着眼睛問道：“爸爸，櫻兒是誰啊？？”
我爸笑了笑，摸着我的頭說道：“櫻兒，叫櫻娘，是個很漂亮的阿姨，唱戲很好聽。”
那時候，正值清朝末年。
世道亂的很，朝堂動蕩，可卻沒有影響到花街柳巷，反倒是亂世增了這煙花之地的生意。花巷內有一家青樓，青樓頭牌據說是個極美的女子。
這美人兒身價極高，可更讓人動心的是那宛若黃鸝一般的嗓子。清脆的讓人心曠神怡，聞之即醉。
如此女子自然得了不少紈絝子弟的追捧，那一日一位有錢人家的公子被這姑娘一曲引了心魂，花了大價錢想要與姑娘共度春宵。
櫻娘本為青樓女子無可奈何，可卻沒想到那人竟是個丰神俊朗的男子。男子迷戀櫻娘姑娘，極盡溫柔，可卻從不肯提及贖身之事。
長得俊朗，人也溫和，銀子不要命的為櫻娘砸，甜言蜜語情話綿綿，櫻娘喜歡上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本還是男子一廂情願，如今倒是二人一拍即合。
終於有一天，男子忍不住告訴了櫻娘實情。
原來男子不肯為櫻娘贖身，是因為那男子竟是當朝的六王爺，愛新覺羅奕?。那時正值動亂的年代，刀光劍影少不了，而六王爺更是個心繫家國之人，若是娶了青樓女子，自是會散了人心。
知道了六王爺的身份，櫻娘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子，只求六王爺能時不時的來看望她一次便好。可偏偏六王爺是個痴情的，戀上了清流女子櫻娘后便是一往情深，告知櫻娘身份后，便要替櫻娘贖身。
櫻娘笑盈盈的道：“六郎不必急於此事，賊寇猖狂，大清內憂外患，待亂世平息之日，六郎帶我歸家可好？？”
六王爺感動於櫻娘深情，連連應道，答應日後必定為櫻娘贖身。
可那一段日子六王爺卻極少去看望櫻娘，櫻娘心急如焚擔心六王爺是出了什麼事，託人打聽了後方才知道，六王爺竟娶妻了！
原不是他有了危險，竟是忘了她了啊！
再打聽，櫻娘方知六王妃不僅僅是個美人兒，唱戲更是一絕，琴棋書畫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兒更是精通，原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與六王爺門當戶對。
他說的愛，竟只是愛她的聲音，愛她的戲！
櫻娘不甘，跑去了六王府質問，站在六王府前凄楚道：“櫻娘自知身份卑微，原就是配不上王爺的。今日來此，也不在乎什麼王爺不王爺的，不過就是想問一句，六郎，你可還記得櫻娘？可有真的愛過櫻娘啊？”
王府的大門都沒開，路人指指點點。櫻娘苦笑着擦了擦眼淚，轉身而去。
可王爺不在乎櫻娘，王妃卻是個善妒的，在王爺面前裝了好人，扭過頭便去做了那買兇殺人的勾當。
先是在櫻娘的飲食里下了葯，毀了櫻娘的嗓子。更是暗地裏派了人去處決了櫻娘。那派去的殺手憐憫櫻娘遭遇，不忍毀其屍體，只將毒藥一瓶放在了身在柴房的櫻娘身前，隨後道：“姑娘，別為難了在下，在下知道你說不了話，你聽在下說便是。你那日王府之行，惹了你惹不起的人，現在那人要取你性命，在下也無可奈何，這東西，你喝了吧。”
櫻娘一身布衣，披頭散髮，人早已成了皮包骨，只有眉目間依稀可見當年風華之姿，張了張嘴，好似是在唱戲一般，卻沒有聲音。
戲終，櫻娘顫抖着拿起了那毒藥，一飲而盡。
櫻娘臨死前，拼了命的發出了沙啞的好像是鋸木頭似的難聽的聲音：“我……一生，為戲子……原本便，不得善終……卻沒想到……竟是，如此……落幕！六郎……我，不甘啊！”
一代名伶，竟落得了如此凄慘的下場。
我爸說完，重重一嘆，對着枯井道：“世間都是可憐人，世人皆苦，哪裏又有人……一世安康呢？？櫻娘，姚華，到底是我……對不起你們吶！”
其實櫻娘哪裏知道，六王爺與櫻娘之間的來往已經被朝中敵人發現。他本怕他們會對櫻娘下手，方才娶了另一個女子，不再理會櫻娘。
可他萬萬沒想到，竟害的櫻娘，落了如此凄慘的下場。而櫻娘更不知，她愛的死去活來，又恨得從生至死的男子，其實是那個從頭至尾將一汪深情毫不吝嗇的贈與她的人！
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便是一生。
我爸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看向了一旁眨着眼睛懵懵懂懂的我。淡淡的笑了笑，到了最後，他竟也只剩下了這小女兒。
我爸起身，抱起了我離開。
夕陽下，我們倆的身影被拉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