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綠豆湯
“……茵陳、黃芪、生白朮、丹參、白花蛇舌草、澤瀉、白茅根各六錢,雲苓、豬苓各四錢,莪術、土鱉、枳殼各兩錢,水煎內服,茵陳後下,一日三次,三日後,癥狀當能減輕,七日後,當有望大愈。好了,穀雨,下一張病陳。”
“這個病人明顯需要消淤、去濕、化積,那就丹參三錢,茵陳三錢,澤瀉三錢、黃芪三錢、山楂半兩,同樣澤瀉後下。穀雨,下一張。”
“這個病人汗多,還頭疼,陣發性心悸……唔,應該是個女病人,那就先出幾日的桂枝湯。下一張。”
許夷光一氣看了七八張病陳,寫了七八張方子,從頭至尾沒抬過一下頭。
大丫鬟穀雨在一旁捧着寫好的方子,因為知道自家姑娘看病陳開方子時,是絕對不能被打擾的,所以從頭至尾沒說一個字。
許夷光的奶娘胡媽媽看着她光潔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卻是忍不住心疼。
等她又寫完一張的空檔,終於忍不住輕聲開了口:“姑娘,這大熱的天兒,不動尚且一身的汗,何況您還又勞神又費力的,要不,歇一會兒,喝完綠豆湯后再繼續看吧?反正我瞧着也沒兩張了。”
許夷光充耳不聞,仍然堅持將剩餘幾張病陳都看完,開好方子后,才終於放了筆,抬起頭來,吩咐穀雨:“等墨幹了,就把病陳和方子都封好,立刻讓阿吉哥送去師父那兒,等師父寫好回信后,一併帶回來。”
“是,姑娘,我這就去辦。”穀雨屈膝應了,等墨都幹了,便把病陳和方子都收好,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許夷光這才看向胡媽媽,笑道:“正覺着渴呢,媽媽把綠豆湯端上來我喝罷。”
胡媽媽忙“哎”了一聲:“我這就去。”
很快端了已經涼好的綠豆湯上來,許夷光接過一連喝了幾口,立刻覺得渾身上下都清爽了,滿足的與胡媽媽說道:“媽媽熬的綠豆湯還是這麼好喝,尤其這在井水裏涼過的,比加了冰也不差什麼了。”
這話說得胡媽媽黯然神傷起來。
自家小姐堂堂侍郎府的嫡出小姐,卻連喝個加冰的綠豆湯都是奢望,只怪造化弄人,讓二太太的娘家早早落敗了,二太太還身體不好,沒能為自家小姐添個弟弟,不然娘兒倆的日子怎麼也該比現在好過得多。
不過胡媽媽面上卻絲毫沒表露出來,只笑道:“是姑娘不嫌棄我的手藝……”
一語未了,就聽見外面隱約傳來小丫頭子們和粗使婆子們壓低了的聲音:“聽說待會兒郭姨娘院裏又要分加了冰的綠豆湯呢,我們今兒可得去早點兒,省得跟昨兒似的,讓先去的人給搶光了,一人只分到半碗,還不夠塞牙縫呢。”
“可不是,今兒一定得去早點,這麼熱的天,吃什麼都不香,也就只有喝碗加冰的綠豆湯才能稍稍解解暑,開開胃了。”
“聽說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院裏,好幾天前人人日日中午都能分一碗加冰的綠豆湯了,都是老太太太太們出體己銀子賞大傢伙兒的,唯獨咱們院裏……哎,真羨慕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院裏的媽媽姐姐們啊。”
“咱們都是娘老子沒本事的,再羨慕也羨慕不來啊……我只後悔,當初怎麼沒讓我娘想法子把我送到郭姨娘院裏當差去……”
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打斷了眾丫頭婆子越來越大聲的“竊竊私語”,“都閑着沒事做,在這裏磨牙是不是?還不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姑娘好性兒是我們做奴婢的福氣,我們做奴婢的,更該惜福才是,而不是仗着姑娘好性兒,就忘了做奴婢的本分!”
是許夷光另一個大丫鬟春分的聲音。
外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胡媽媽本已走到了門邊,要斥責眾丫頭婆子的,這才折了回來,忍氣強笑着與許夷光道:“這春分丫頭是越發會說話了,可見都是姑娘調教有方,等明兒我那小女兒再大些后,若能也送到姑娘身邊兒來,跟着姑娘學些眉高眼低,那就是她,也是我們一家子的造化了。”
再是強迫自己,臉依然氣得通紅,手也微微發抖。
那些個小丫頭子粗使婆子們,當她不知道剛才她們的話,是仗着姑娘好性兒,也仗着法不責眾,有意說給姑娘聽的呢?說到底,還是嫌二太太和姑娘捨不得銀子,四時八節的賞賜闔府最少不說,大熱的天兒,連碗加冰的綠豆湯都捨不得賞她們。
可她們也不想想,在其他院裏當差,都有可能挨罵挨打,甚至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唯獨二太太和姑娘,從來不打罵她們不說,誰家有了困難,還慷慨相助,譬如他們家,當年她當家的病重時,要不是二太太又是賞銀子又是幫着請大夫的,他們家早垮了散了,這些年也是仗着姑娘按時給她當家的開方子治病,她當家的才能活到現在,這是府里其他主子能做得到的嗎?
有這樣好的主子,一個個不知道惜福不說,還成天的偷懶嚼舌根,當真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么!
許夷光見胡媽媽明顯氣得不輕,微蹙起了眉頭:“媽媽,郭姨娘從昨兒開始賞下人們加冰綠豆湯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我不是說過,至少咱們二房發生任何事,都要第一時間讓我知道嗎?那我娘呢,她知不知道?”
胡媽媽苦着一張臉,搖搖頭:“我這不是怕姑娘知道了生氣么?太太本來就病着,自然更不敢讓太太知道了。郭姨娘也是,有太太在,這個恩怎麼也輪不到她來施才是。”
春分撩簾進來,聞言接道:“可不是嗎姑娘,太太病着,郭姨娘該日夜侍疾於太太床前才是,可她倒好,每日去太太那邊兒打個照面就算完,如今更是越俎代庖的做起太太才能做的事來,還事先回都不回太太一聲,就拿着咱們二房賬上的銀子,給她自己做臉,收買人心,姑娘,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許夷光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好一會兒才道:“郭姨娘如今奉了父親的命,主持咱們二房的中饋,也難怪她忙,好了,先不說這些了,春分隨我瞧瞧娘去吧。”
“可是姑娘……”
春分與胡媽媽還想再說,見許夷光雖一臉的平靜,一雙烏黑幽深的眼眸卻清冷冷的,到底把話都咽了回去,由春分服侍着許夷光出了門,去了二太太李氏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