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她也只是睜了一下眼,雖是睡得惺忪卻也掩不住的冰冷精明的眼波往秋月臉上一掃,就又合上了,手就那麽略揮了揮,「葯拿回去繼續吃。」
即刻有小丫頭奉上幾包包好的葯。
梅氏榻邊坐的年輕婦人便笑着接了話,「還是謝郎中開的葯,前些日子孟侯爺府的小姑娘病了,老侯爺疼孫女,把謝郎中請去府里十多天沒放出來,昨兒好不容易出來了,今兒來給夫人請平安脈,夫人就惦記着給四姑娘又開了些葯來。」
秋月應聲接了葯,忽然就覺得這葯似乎重得很,她心裏慌得突突直跳。
說是要問木容的病況,可梅氏也不過是這樣簡單一兩句就懶怠不再多話,揮了揮手便翻身向里繼續淺寐,「你也回去吧,有了身子的人就多保養,給老爺平安添上個一男半女就是木家的福氣,也是你的福氣。」
這話是對那年輕婦人說的,話裏帶了幾分的柔和。
那婦人笑着起了身,立刻有丫鬟來扶着,她對梅氏行了禮,慢慢退了出去。
秋月趕忙也行了禮退出來,跟在這婦人身後慢慢的走,也不敢出聲。
這婦人出了門就慢慢收了臉上溫和的笑意,面上竟隱隱帶出了幾分梅氏那般的威嚴。
這人出了榮華院卻並沒有和秋月一同出東跨院,而是折了身子就往東跨院裏的另一個院子去了。
眼看她領着丫鬟一行人走遠了,秋月才緩了一口氣。
終歸是梅氏房裏出來的人,行事做派都帶着梅氏的影子,倒是年輕貌美得多。
這人從前是梅氏房裏的一等丫鬟,算是梅氏的心腹,可年前的時候西跨院裏蘇姨娘忽然把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送了一個去前院伺候木太守,於是沒過幾天梅氏也送了身邊這叫芳草的丫頭過去。
倒是沒出三天,兩個丫頭都開臉做了通房,搬去了西跨院。也是芳草的福氣,兩人一摸一樣的恩寵伺候着,這芳草就有了身孕,梅氏做主提做了姨娘,且說著為保胎,把人先移來了東跨院居住。
木太守一向是不過問後院事的,不過現如今四十多歲的人了,長子都娶妻多年,眼瞧着是不會再添子嗣的時候,竟讓侍妾有孕了,木太守自然是越發高興,對這芳姨娘也就看重了些,一應與芳姨娘有關的,沒有不應的。
人和人就是這樣沒法比,秋月看着芳姨娘身影漸遠,終究忍不住嘆氣。一個丫鬟出身的侍妾如今這樣的受人奉承,可西跨院裏躺着的木太守的親生女兒、正經的木家主子,卻是落魄得讓人覺着寒酸。
她也顧不得過多唏噓,兩個跨院離得不近,她出來的時候也不短了,就加快了腳步往回走。
【第二章重生的好處】
待秋月回到木容院子的時候,剛好木容也醒了。
她一進屋就見木容靠在床頭,雖是有氣無力,可聽了門響就撩了眼皮看過來,只這一眼,讓秋月心裏狠狠一哆嗦,手裏一個不穩,藥包就掉在了地上。
「姑娘醒了?」秋月一怔過後便止不住的驚喜,彎腰撿了藥包起來就往床邊上去。木容可有好些日子每日都只是昏睡着,即便醒了也是昏昏沉沉,今日這樣已着實算是好了許多。
可木容似仍舊沒什麽力氣,看了秋月一眼便又閉了眼靠在床頭。
秋月心底就泛了疑惑。四姑娘這一病,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從十多天前,傷寒的那一回咳得掏心掏肺昏死過去,其間幾回昏昏沉沉的醒來,眼神也都這樣空曠而冰冷,好像看透了生死一般,對人待事,不管遭了什麽聽了什麽,也都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就連一直心心念念等着事成好離了木家的雲家婚事也並不熱衷了,甚至提也不提。
雖說從前秋月是狠狠暗恨木容的不爭氣,怯懦卑微,什麽時候眼神里都是那樣畏懼小心,連府里的下人都敢肆意嘲弄欺辱,可現如今秋月卻是有些怕了起來,那雙眼睛就像是東跨院裏儲水的四尺高的瓦缸似的,分明滿滿的都是清水,可卻怎麽也都看不到底,冒着的寒氣也讓人生畏。
秋月剛給木容掖了掖被角,就見木容房裏另一個大丫鬟蓮子端着葯進了屋。
蓮子一見她便說道:「回來了?!」
「是,我娘來看看我,說了幾句話正要回來,剛好夫人傳人去回話,我就去了,又給了謝郎中的葯來。」
「這葯不要也罷,苦得跟什麽似的,吃了十幾天了也不見好!既做了人情找了謝郎中,也該讓謝郎中來把把脈,沒見過脈都不請就開了葯來的!」蓮子杏眼一白瞟了藥包一眼,滿眼都是嘲諷的冷笑。
秋月聽了這話也沒吱聲,而蓮子嘴裏縱然這般說,卻還是小心捧着葯碗預備服侍木容服藥,秋月上前來幫忙。
木容忽然轉了眼神,就看向了那葯碗,眼看葯到了跟前,她忽然費力的伸手去推秋月,「我記着,還有幾個漬金桔。」
這是怕苦了,秋月扶好了木容就是一笑,「我這就去廚房把漬金桔拿來,讓蓮子伺候姑娘先吃藥。」
木容點了頭,秋月轉身就出了屋,房門剛一關上,木容就伸手去拿蓮子手中的葯碗。
蓮子用木匙舀了葯遞過去,木容卻搖頭,仍舊伸手要碗,蓮子不明所以將碗遞了過去,卻見木容一伸手將碗捏住,一個傾翻將碗裏的葯都倒進了床邊地上的痰盂里。
蓮子驚得一下站起,卻沒有出聲,木容已然沒了力氣,碗就歪在了床沿,眼看就要掉下去,屋門又響了。
木容的院子不大,小廚房到東間一個來回不過這點時間,蓮子眼明手快撿起了碗,順手抽出帕子給木容擦了擦嘴角,「還是這樣一口灌下去就不會覺着那樣苦了!」
木容嘴角輕抿了抿,可看上去卻怎麽都帶了點嘲諷的味道。
秋月笑着上前撿了塊漬金桔給木容放進了嘴裏,又抬手在她額頭放了放,略是皺起了眉,踟躕了一下還是輕輕張了口,「方才去東跨院,夫人雖是沒說什麽,可來傳話的人卻透漏了些意思,姑娘的病勢若是還沒有好轉,怕是要送出去養病了,總還要顧念着府里其他的人。」
木容咬了咬漬金桔,乾苦的嘴裏才算有了些味道,她略打起精神,不甚在意的說了一句,「出去就出去吧。」
她的聲音透着漫不經心的不在意,甚至有些蒼涼,正收拾碗盞的蓮子一怔,就和秋月對看了一眼。
秋月眉頭蹙了起來,只當木容是燒糊塗了,便細細的與她分說,「姑娘,雲家前些日子已然送信來,雲家大公子是特特告了假,親自要往巒安來一趟,姑娘若是被送出府,這一回可就勢必見不到了。」
話雖沒挑明,可話里意思卻很清楚,木容要是這時候被送出去了,那這樁親事就真和木容沒什麽關聯了。
木容似是聽進去了,眼皮子下顯然眼珠子動了動,秋月當她要說什麽,可終究她翻了身面朝里,一個字沒說。
一旁站着的蓮子看秋月順手放在桌上的漬金桔,眼波一轉,就連着葯碗一起都收回去了小廚房。
秋月擰眉看木容背影半晌,終是沒再做聲,給木容掖了掖被角,又坐回了窗下,捏着針線繼續做起活計來。
木容的院子比不得旁的院子,大部分的活計都得自己做,木容每月月銀十五兩,可回回能發給十兩就是不錯的了。
而每個院子裏都備有小廚房,一日三餐都是由每月里發給的柴米分例和每兩日送一回的油鹽菜蔬供給自己做了吃的,然而,木容這邊的供給自然也是常常剋扣的,滿院子裏的人,也就靠着木容的月銀辛苦度日。
忽然秋月想起在東跨院裏見着的芳姨娘,那一身的裝扮恐怕尋常富貴人家的正房夫人也不過如此,連身邊伺候的人也是各個光鮮,那些人,從前可都是榮華院裏從來都上不得檯面的下等奴婢,如今卻都得了勢。
思及此,秋月無聲的嘆息了下,抬眼去看木容背影,木容好似睡熟了一般。
木容真就好似睡熟了一般,這一睡,竟作了許多的夢。
木家的日子苦,苦的是日子艱辛,可錦繡富貴的日子若是天天煎心一般的過,也未必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