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閑話
宇文靖縱橫朝堂一輩子,霸道剛愎的事情時常有。但借給他許多膽量和謀略,也不敢想他的女兒歸寧。
他就呆住。
“父親?”宇文緗看着不對,這跟幾年前留芳園裏見面,精氣神不一樣。
宇文靖沒聽到,也就沒答應。
“父親?”宇文緗再叫一聲,宇文靖還是沒答應。
宇文緗心底毛毛的,在她決絕而去的幾年裏,也知道父親盼着她回來。只有一子一女,永傑永遠在宇文天之下,而宇文緗卻是京中閨秀翹楚。宇文緗在閨中時,因是家中驕傲,深得父親喜愛。忽然離去,父女都知道傷到對方的心。但宇文緗認為父親先傷了她的心,她走的頭也不回。
但盼,父女心中都有。
她為難地對丈夫趙曠看去。
“岳父?”趙曠稱呼一聲,也沒有人答應。趙曠心裏也毛了,而宇文緗更為不安。
通過宇文天,知道宇文靖剛讓清算過,不是得意時候,不會是私下激憤成病,恰好表現在這裏吧。
宇文緗對她的爹認識還是不足,對於她的爹只要把官職攬在宇文家,交給下一代就百毒不侵小有迷糊。
對着趙曠這趙家人來說話,太師也不醒,宇文緗慌了手腳。
“父親,我特地回來看你?”嗓音略提高。
宇文靖心中如海嘯掠過,他這算與女兒重修父女情嗎?他繼續陷入沉思中。
一句話突兀飛來:“外祖父,我的嫁衣……”是趙靈。
宇文靖打個寒噤。
大家都看得到的寒噤。
頓時醒了:“呵呵,靈兒啊,你的嫁衣已經穿過了,你還要嗎?你要是還喜歡,讓無憂表妹還給你。”
同時有個腳底抹油打算溜的姿勢。
見到的人啼笑皆非。
獨趙靈是得意的:“父親母親,我把外祖父喚醒。”獨小包是雞啄米的,腦袋好似風車轉動那速度點個不停。
宇文靖發現自己失態,也啼笑皆非。面前這一對人,一個昂首驕傲,一個低頭附合,也添啼笑皆非。太師恢復自如,走是不走了,只是好笑:“小包,原來你喜歡的是靈兒啊。”
小包機靈地跪下來:“見過外祖父,岳父母送我們回來定親事,還請外祖父籌備的周到些。”
小包生得清秀過人,趙靈是靈動過人,宇文緗和女婿又回來,宇文靖滿意還來不及,呵呵答應下來。
叫一聲:“緗兒,曠兒,回家去了。”太師心滿意足。
邱宗盛代他喜歡,但不得不提醒。把臉一沉:“我妻子到了。”宇文靖面上一紅:“是啊是啊,我是出來接親家母的。”
一輛太師發怔時到的車裏,扶出邱夫人,她乾乾淨淨的面容,乾乾淨淨的衣着,一看就是個平時整潔的人,全身上下唯一不和諧之處,就是她的眼睛黯淡無光。
宇文緗與宇文天通信時,知道顧氏家世,對父親不無哀怨地望望,帶著兒女們也走過去。
長輩先問候。宇文靖施一禮:“親家母一路辛苦。”
“這是太師。”邱宗盛扶着妻子,對她說著。
宇文靖後背一寒,他不知道邱夫人是什麼反應,也許她會在這裏罵出來。
但什麼也沒有。
邱夫人露出一絲和氣的笑容,面上半點兒波瀾也沒有,彷彿面前的親家從沒有關押過她丈夫似的。回禮道:“見過太師。”
她不可能沒有半點怨言,或許怨恨全在她再也看不見的雙眸之中。宇文靖低低的嘆上一聲。
後面倒也不用他多話,宇文緗帶著兒女們見禮,只一個趙靈說話就足夠滿場熱鬧。
宇文天一家都不在這裏,原因呢,新郎新娘雖是舊人,但近來也不方便到處亂逛,還是呆在家裏的好。再說也有客人。
無憂辦親事,一早就端坐着檢查東西,忙的抽不開身。
邱宗盛在妻子耳邊解釋:“橫豎再不走了,女婿留我們養老,我讓他們不要走這個虛禮節。”
“好好,無憂可好?”邱夫人滿口答應,問的最多,問的最早的,是沒見過的外孫。
趙靈伶俐的插話:“好着呢,您是問表妹有多高,生得什麼模樣兒吧?”
邱夫人剛點頭,趙靈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面頰上:“就是我這個模樣,說起來,都說我比表妹生得好呢。”
趙悅趙思聽不下去,一唱一和。
趙悅道:“小妹,大姐時常自吹自擂,這舉動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竟然不知道從哪兒學來。”
趙思道:“二姐,此系天生之特長,咱們家裏找不出來。”
見過禮就即刻在馬上睡着的趙盾睜開眼,茫然地問:“找什麼?”
“睡你的吧,進城門離外祖父家還有一截路呢,好好的睡。”趙悅趙思讓他不要多話。
趙盾垂下腦袋,在馬上又睡起來。
……。
包三公子又換一個姿勢坐下來,同坐在這裏的凌朝笑上一聲:“近鄉情更怯的應該是你兒子,你怎麼反卻焦慮?”
“我在想啊,趙家對我提親事,平白的要走我一個兒子,我應該擺什麼樣的架子才合適。”
榮王也笑:“擺個這兒子是我的,我不給人的架子。趙家說不給也罷,你們一拍兩散,小兒女哭上一陣子也就完了,你就再不用擔心見親家擺架子。”
從宇文天開始哄堂大笑,紛紛道:“這話有理。”
包三公子對榮王冷笑:“小心眼兒沒藥醫。”
榮王一跳八丈高:“你才小心眼兒,你才沒藥醫……”眸光在全場轉上一圈,別人為了他不多心,笑容轉為竊笑。
程七小聲道:“真是的,好好的惹他做什麼?”榮王聽到一跳過來:“說我什麼呢!就知道你們背後總說我。”把個外衣一掠:“來來來,咱們院子裏拳腳見真章。”
誰會在吉期將近的日子裏,在宇文家裏動拳腳?都勸榮王:“今天心眼子大一回。”這話好比火上澆油,榮王火冒三丈:“一古腦兒全出來,我心眼子不大,一個都不放過。”
沒有人勸得下來這小心眼子,文無憂聽到,打發春草過來:“三爺馬上就到了,見到殿下您這形容,只怕不喜歡。”
榮王給明逸顏面,氣呼呼重新坐回去。這個時候有人來報:“老太師接着親家太太就到大門,緗姑奶奶全家歸寧。”
顧氏嫣然。
定下婚期是一個月以前,一個月的日子裏,知會宇文緗,宇文緗趕來,日子緊巴不說,說不好哪裏耽誤,就趕不過來。
但宇文緗提前一天到京里,可見她心裏時時記掛。想想太師從來不笨,應該猜得透徹,父女可以解開心結,顧氏為宇文緗高興。又有她的母親前來,顧氏為自己高興。
叫上女兒,早早的到大門外迎接。二夫人等女眷同行,站在大門內。宇文天等男人站在大門之上,已算街上。
大紅喜字已貼起,大紅燈籠也不能等到明天再掛,怕趕不及。呈現在來的人眼裏,整個宇文家喜氣洋洋。小包湊近趙靈:“看仔細些,我們成親也要這樣,少一對兒燈籠都不能答應。”
至於宇文天有王爵身份,成親時東西理當比別人多,這一對人不去想。別的人熱淚盈眶和迎接的人相見,他們細細緻致數大門上多少對喜字,喜聯又是多少。
“母親,”顧氏喚着,扶住邱夫人顧氏。
邱夫人伸出雙手:“無憂在哪裏?”趙悅趙思把無憂送上來:“這個才是表姐呢,城門外面羅嗦的那個不是。快認認吧。”
文無憂就想得到趙靈又做了什麼,一絲笑意扶上來,但瞬間就讓邱夫人的神色打下去。
邱夫人不無激動,流淚的神情已出來,但眸中沒有淚水。她用帕子拭一拭:“哎,流幹了。”
宇文靖內疚的緣故陪在她身邊,聽到這話面上又有傷痛掠過。去了的廣寧王又讓罵上一回。
宇文天等人沒有注意,他們正對着包臨在笑。
包臨嘴上說的好:“我養大的兒子平白給了趙家,我要擺個架子出來。”但視線里出現一個俊如秀峰氣若淵亭的男子時,不等別人介紹,一眼就認得出這是他的親家趙曠。
包臨本人名列十公子,也是出色之人。出色見出色,惺惺惜惺惺。架子就此飛的不知去向,說著久仰,也不等宇文天介紹,他就走上去。
小心眼的榮王看笑話正是時候,如果有沒有看到這一幕的,也讓他擠眉弄眼的一通話吸引:“瞧瞧,這就是包三的架子,擺的真是范兒。”
包臨當沒聽到,只顧着和趙曠一見傾心。包夫人每日來幫忙,現在這裏,包臨叫出來與宇文緗見過,又和趙曠見禮。榮王抽個空子問他:“到底是送走兒子,還是留下媳婦,你忘記說了不是?”
包臨對付他倒也簡單:“小心眼子就是這樣。”
“你還敢說我!”榮王又跳腳。
來客人喜慶,不能放縱他再鬧,二老爺等人把他半架半勸的先弄回客廳。
第二天,宇文天和顧氏成就大禮。
……
七月的夜晚,涼意夾雜着白天的熱汗滲透到肌膚里,小風一起,單衣裳透着風寒。
院門讓敲響時,雲浩然不得不走過院中的風,不得不有了寒意的感受。
他期待着門外是他想見到的人。、
“岳父……”後面的話總是咽回去。雲浩然這稱呼已是習慣,讓他改,他不知道換成什麼。
每回叫出來,後面問候的話嘎然止住。
宇文天裝聽不見,也沒有糾正他的心情。往裏面走:“讓你看的書看完了嗎?”
“看完了,正在等您。”雲浩然壓抑着的神情下面,是滿滿的雀躍。
他的父親離家,他的母親離世,雲家沒有一個人敢回來,回來也找不到雲浩然,他住的地兒已不是舊居。
獨自居住,雲浩然樣樣自己動手,一個下人也沒有,孤獨不用再說。退親的事情上,他屈從母命,失去的不僅是無憂,還有與人交往。他不敢出門和人見面,有時候店裏買紙筆,遇上一個兩個三句話也能投機的人,他也不敢約再次見面。
他怕別人認出來,認得他就是那個拋棄親事的負心人。
京里他是不適合長久居住,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攻書上面,準備今年下秋闈。
皇帝需要人,今年開科舉。
宇文天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在皇帝說出開科舉的話,那個晚上,他敲開這院門,在雲浩然又驚又喜的激動里,讓他報名重考。
怕讓雲家的罪名連累,宇文天建議雲浩然還是換個名字的好。
第一次來,知會重考。
第二天,宇文天又來了,給他勾勒出認真要看的書。今天是第三回。
兩個人沒有多餘的寒暄,宇文天不願意久呆,雲浩然也不敢久留他。認真的聽完,送宇文天出門。
走在街上,宇文天若有若無的輕嘆一聲。對於他看着長大的雲浩然,他總是狠不下來心。
有時候他對自己說,看在他父子確實沒有投靠郭村的份上吧。如果雲浩然投靠郭村,也就不會有雲嚴氏破壞親事。
回家去,對顧氏說的又是一個理由。
宇文天雖沒有說,但顧氏猜得到:“又去見他?”
“是啊,得早早地把他打發出京才行。不然無憂是人上人,你我是人上人,他窮困潦倒的就在眼前,會有人說閑話。”宇文天說的煞有介事。
顧氏心裏明白丈夫心軟,卻故意道:“能有什麼閑話,是他家退親不是嗎?”
“這可就說不好,說閑話的又不按道理來。說上一句咱們家不照應他,一傳就是一大片。”
顧氏淡淡:“原來你我過得好了,倒還應該照應他?”
“沒有應該不應該,反正他要下科場,他中了,放了外官就不在京里,不更清靜。”宇文天振振有詞。
顧氏沒忍住輕輕一笑:“你要去就去吧,事先想好這麼多話搪塞我,這是你一貫的能耐。”
“我知道你不會反對,只是不愛聽,所以先不對你說。”
說話的這會兒,宇文天換好衣裳,在妻子身邊坐下,看她手中的針線:“這個顏色是無憂的?”
“是靈兒的嫁衣,無憂也分了一塊衣料去綉。”話題回到趙靈身上,顧氏忍俊不禁。
宇文天恍然大悟:“還她的嫁衣。”
這個時候的大門外面,兩個男子站住腳步,把匾額上字認一認:“太師府第?”
另一個人道:“我說的沒有錯吧,余兄,從雲家出來的那個人,是泰王宇文太師。”
“真是奇怪,雲家居然攀得上他家?”
……
明逸回房,對燭下做針指的文無憂道:“岳父又去雲家。”
文無憂頗能理解:“得了官也就離京。”
“我並不在意他留在京里,也不怕別人藉著他說什麼。”
文無憂微微地笑:“誰怕說什麼呢?至多有些煩人罷了。”話剛到這裏,玉成打發人來送信:“晚上不過來了,嗣哥又同人打架,把臉打青了一塊,留在家裏哄他。”
“昨天同人打,今天也同人打,”文無憂不放心,放下手中的東西,對明逸歉意:“先不陪你,我看看就回來。”
“我也去吧,嗣哥不是愛同人打架的孩子。”明逸起身,夫妻同往瑞國公府。
凌甫夫妻應該住在凌家,但瑞國公和凌朝商議過,凌朝割愛,小夫妻住在國公府。
嗣哥房裏,玉成在,凌甫在,討狗的曼姐兒一定也在,瑞國公夫妻陪着明逸夫妻進來。
嗣哥腦袋垂着,眼神兒在文無憂身上怪異的一瞄,繼續低下去。任由玉成問來問去,他只是不說話。
曼姐兒天真的猜着:“是認為我家住太久了嗎?父母親已經找房子,找好了我們就搬走。”
“不是!你們就住這裏。”嗣哥這才回上一句。
玉成找到談話的缺口:“嗣哥你不告訴我打架的原因,曼姐兒就搬出去。”對曼姐兒擠擠眼。
曼姐兒應聲蟲般:“是是。”
嗣哥慢吞吞抬腦袋,眼睛又在文無憂身上。文無憂問他:“與我有關?”
“嗯。”
文無憂裝出來很興奮很感激:“嗣哥為了我才打架,當不起呢。”
“不是。”嗣哥垮着臉兒。
房裏的人一起糊塗,重新再猜。
文無憂再問:“與我有關?”
“嗯。”
“那不是為了我打架,就是與我有關的話,又與嗣哥有關?”
“嗯。”
無憂心頭微動,有什麼一閃而來。但如果是她想的那樣,難免生出不快。
她不太想問下去了。
玉成不能由着弟弟沮喪,接着猜:“三嫂哪有事情與嗣哥有關?”
“有。”嗣哥眼睛又在長安公主身上一掃。瑞國公也不快起來,他也不願意當眾問出來,打岔道:“小孩子打架,不問了吧,小三,甫哥,咱們前廳喝茶去。”
玉成是不問到底不肯走的性子,擰一擰身子,不許凌甫走,追問道:“嗣哥,你不信我嗎?不信三嫂嗎?”
“信。”
“那你說,是怎麼了。”
嗣哥大聲說出來:“他們說母親相中過宇文伯父,說姐姐和我是三嫂的手足!”
“我的天!”凌甫是不知情的人,脫口驚呼才怒氣衝天:“哪個說這種胡話!這是誹謗,我找他去!”
瑞國公、明逸、文無憂臉色一起難看,長安公主卻遊絲般一聲嘆息。
“唉……”
玉成耳朵好的很,捕捉到以後,順便把父親、表哥表嫂的神色看在眼睛裏。
她也脫口,尖叫一聲:“什麼,這是真的!”這是她一貫的說話不想先說,把凌甫嚇了一跳,嗣哥抽抽噎噎哭起來:“我不是的,我是父親的孩子,”
凌甫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乾巴巴站着打量岳父,那清楚的頹廢在眉間。凌甫也就知道了,嗣哥不見得是宇文伯父的孩子,岳母喜歡宇文伯父卻是真的。
他幹了一件很正經的事情:“曼姐兒回房去,你父母等你呢。”
曼姐兒不肯走:“嗣哥哭了,我得陪他。”
“不用你陪,”凌甫握她的小手,打算把她強制性帶出去。
“啊……”曼姐兒出了名的嗓子驚人般又出來,隨即一跺腳,眼淚就下來:“我要陪嗣哥。”
嗣哥哭的就更凶。
長安公主垂下眼帘:“算了吧,這話挑明也好。”
玉成和嗣哥瞪過來。
“母親沒有嫁成,就是這樣。”長安公主語氣里,沒有一份舊傷讓揭開的尷尬。
文無憂就只能尷尬,而且有不能面對瑞國公之感。
好在她帶來明逸,明逸清清嗓子:“姨母,這些年你後悔過?”
長安公主恍然:“不曾。”她輕飄的說著,好似自然的從心中出,瑞國公滿面的灰色多出一層光亮來。
玉成的邏輯素來無人能敵,她想一想理了個順序:“母親喜歡宇文伯父,嗯嗯,母親好眼光。”
瑞國公和凌甫哭笑不得,這算什麼話。
“父親娶了好眼光的母親,嗯嗯,父親好眼光。”
瑞國公有了笑容:“是啊。”
現在只剩下凌甫一個人哭笑不得,不知道妻子說的是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