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永浴愛河》
她睡了一天，我坐了一天，兩人都沒吃什麼東西，這時候已經很餓了。
“尚兒，晚上吃什麼？”
我看了看時間，說：“出去吃吧，我一個人，沒儲備什麼菜。”
“唔，好。”
她去梳妝，我站在門口，看她背對着我換衣服，脖子后側的那個傷疤，還是那麼觸目驚心。
“那個疤是？”
“嗯？”她照了照鏡子，說：“不清楚，這是路蒹葭留下的，大概是跳樓的時候摔的吧，從那麼高的樓上掉下來，人都死了，擦傷磕破也是難免的。”
“也對。不過這麼難看的疤痕，你那麼臭美的人，一定很嫌棄吧？”我走過去幫她拉裙子拉鏈。
“能活着就不錯了。”
我頓了頓，挽上她的胳膊，岔開話題：“好餓，快走吧！”
到街上逛了圈，找了家牛肉麵館，大熱天吃着熱氣騰騰的面，兩個人都吃得大汗淋漓。
一邊吃一邊談論，她從前和歌哥一起去蘭州的時候，吃過一次正宗的牛肉拉麵，北京的和那沒法比，味道不對。她後來自己請了師傅跟着學，歌哥再想吃的時候，她就自己做。工序挺麻煩的，但那時候就是樂意為一頓飯浪費時間，一定要親手做。
她說的投入，我聽得入迷。
手機突然響了，我看了一眼，是姜榮，沒理會。
她卻看着我笑，我問怎麼了，她說：“你這鈴聲從高中有手機起就沒換過吧。”
我這才意識到，我每次換手機，都會首先下載歌哥的歌曲，然後將這首《心魔》設為鈴聲，這麼多年，都習以為常了。
我嘿嘿一笑，道：“好聽！”
她樂了，說：“嗯，好聽！不過，真的不接電話嗎？都第三遍了喲。”
“不用管！”我氣憤地將手機關靜音。
還沒動筷子，屏幕又亮了，我剛想掛掉，她搶先一步接通。
“離殤！你死哪兒去了？想不想幹了？！”導演李亞飛在電話那端怒吼。
我忙接過手機回話：“對不起導演，我今天有事，能不能請個假？”
“給你半小時到片場，遲到一秒我馬上換人！”李亞飛刻薄地掛了電話，根本不聽任何解釋。
“靠！老娘愛拍你那破電影啊？還威脅我！”我氣惱地扔下手機，不打算理會。
懷採薇卻說：“做演員，放在第一位的就是戲，命都是其次。”
這話聽起來似乎沒道理，命都沒了，哪還有戲？可是懷採薇就是那種很入戲的人，拍什麼是什麼，她的一生也像一出精彩絕倫的戲，認定了李長歌，就生死相許。
所以她說出這話，我並不驚訝，但我和她不同。
“那也得看值不值，你從出道起就接的都是好劇本，跟的都是大導演，拍的都是好戲，當然願意演。我們那不一樣，就是一不入流的網絡小電影，爛俗到爆了，不拍也罷！”
“呵！”她笑了聲，不再說什麼，吃完飯後，她突然說，“去劇組吧，我想看看你的表演。”
“我不想去。”我賭氣拒絕。
“那你是想死嗎？”她溫柔地威脅我，一個眼神掃過，仍是當年盛氣凌人的懷採薇。
“……不想。”
我在她的逼迫下趕到了四合院，姜榮首先沖了上來，神情興奮，我繞開他徑直到導演組，李亞飛正黑着臉蹲在菜園子裏新堆的小墳包上抽煙。
“導演……”我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等候挨罵。
意外的是，暴脾氣的李亞飛難得地沉靜，他並沒有罵我，只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幽幽道：“來啦？來了就準備一下，開拍吧。”
他將煙頭熄滅在土包里，從墳頭跳下來，跺了跺腳，甩掉沾在上面的泥土，從我身旁走過，坐到機器後面，招呼工作人員開工。
姜榮又湊了上來：“殤兒，你還在生我氣嗎？對不起啊，都是我的錯。”
……
我並不想理會他，轉身去找化妝師補妝。
他緊跟在身後，喋喋不休：“殤兒，你別生氣了，我以後會努力的，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我正欲發火，採薇走了過來，拍拍姜榮肩膀，搭話道：“嗨，小帥哥，又見面了。”
姜榮愣了一下，繼而兩眼放光，局促又害羞地笑道：“你是昨天小飯館的服務員？你怎麼來了？是來探我班的嗎？”
我一陣惡寒，知道姜榮不要臉，沒想到這麼不要臉！懷採薇探他的班？呵呵！
“是啊，我聽尚兒說起你，對你很是好奇呢，所以特地來看看。”
我感到詫異，懷採薇搞什麼？明知道我煩他。
“姐！你幹嘛呢？！”我瞪了她一眼，表示生氣。
姜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好奇道：“你是她姐？”
懷採薇笑道：“是啊，表姐。”
“哈！沒看出來，你看上去比她小！”姜榮嘿嘿笑着。
我心裏咯噔一下，壞了，要是他問起懷採薇的詳細身份，該怎麼應付？而且，懷採薇現在的樣子，確實應該比我小，跟她十八歲時候差不多。
懷採薇處變不驚，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們同歲，不過心理年齡我比她大，我們倆按心理年齡論輩分的，所以她得叫我姐。”
姜榮一臉蒙圈，但是信了，他故作大方地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姜榮，是殤兒的好朋友，也是這部戲的男主！”
懷採薇並沒有伸手去回應，只是提高了嗓音自我介紹：“你好，我是路蒹葭，離殤的表姐，也是她的經紀人。”
我再次被不按套路出牌的懷採薇震驚，她什麼時候成我經紀人了？就我這十八線小藝人還整經紀人？這不讓人笑掉大牙嘛！
姜榮果然就震驚了，然後憋着笑問我：“殤兒，你都有經紀人了？”
我一臉黑線，不想再和這人呆下去，隨便補了補妝，去找導演說戲。
懷採薇要跟我去聽戲，臨走之前，突然回頭沖姜榮說了一句：“哦對了，今天你打給尚兒的那個電話，最後是我接的。”
看着姜榮一臉吃癟樣，我忍不住偷笑了，懷採薇挽着我的胳膊眨眼道：“解氣吧？要知道他就是糾纏你的人，昨晚我就該把那盆湯潑他臉上！”
“昨晚？”
“唔，昨晚你跑后，他就把所有菜都退了，要換什麼蓋澆飯，我說退不了，他就要請我吃飯，說我長得像懷採薇，很漂亮，媽的老娘還以為走桃花運了，結果吃完要AA制！呵呵，就這樣的人是怎麼有勇氣追女生的？”
我哈哈大笑，導演從機器後面探出頭來，冷着臉道：“離殤，昨晚最後那場哭戲，感情不夠，重來一遍。”
“什麼？”靠，昨晚就男女主相見那麼一場戲，拍了四五個小時，還要拍？我推脫道，“我沒帶昨天的衣服，要串戲了，現在去取來回要一個小時。”
李亞飛皺了皺眉頭，懷採薇立即雪中送炭建議道：“那就隨便加一場換衣服的戲唄，一個鏡頭的問題，三分鐘搞定。”
李亞飛瞬間兩眼放光，看向我身後的懷採薇，第一眼震驚，第二眼疑惑，第三眼欣賞。
“這位是……”李亞飛向我徵詢。
“她是……”
“我是路蒹葭，離殤的表姐，兼任她經紀人。”懷採薇撥開我，上前同導演握手。
李亞飛有些驚訝，道：“經紀人？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說過？”
“就在昨晚。”
“哦。”李亞飛對這些並不關心，他拿着劇本從機器後面走出來，隨口道，“你長得跟某位明星挺像的。”
“懷採薇？”
“是。”
“很多人都這麼說。”
李亞飛翻着劇本，又看了她一眼，說：“不光長得像，神態氣質更像。”
“看來你挺關注她的。”懷採薇驕傲地環起手臂。
“當然，她不光是一個優秀的演員，更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大導演，她執導的紀錄片《鄉愿》、戰爭片《青銅》可都是獲得奧斯卡提名的經典之作。”
懷採薇低垂了眉眼，輕聲嘆息：“是嗎……”
我又開始心疼她，那兩部片子，偏偏都是歌哥主演，作為首部獲獎的音皇影後夫妻檔影片，轟動海內外，成為圈內流傳的一段佳話。
“薇薇……”我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今天拍什麼？”她抬眼間早沒了悲戚的神色。
李亞飛叫過姜榮，開始講戲：“接着昨天的，從貓妖出現這裏，補一個換衣服的鏡頭，大概就是施法后沒有即時見效，女主有些失望，就去換衣服準備休息，然後貓妖出現，傷害女主，男主出現驅逐貓妖，男女主分別。還是昨天的戲，除了加戲其他劇情不變，最後那場哭戲……”
他突然頓了一下，看向我，問：“失戀過嗎？”
“啊？沒戀過……”
……
“見過別人失戀嗎？”
我聞言飛快地掃了懷採薇一眼，她在認真聽戲，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見過。”見過失去摯愛，生死離別。
“那就想像一下你自己是那個失戀的人，面對愛人的離世難以接受，費盡心思想見他一面，在你身處險境的時候他出現救了你，你們連句話也沒說上他就再次從你面前消失了。能體會這種感覺嗎？”
我回想起歌哥離世那天，新聞上的懷採薇，面無表情，眼帘低垂，沒有任何動作任何語言，卻渾身散發出枯萎敗落的氣息。
悲傷不是哭出來的，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一個抬眸一滴淚，就足以心碎。
我點點頭，沙啞了聲音：“能體會。”
“好，那就開始，從換衣服開拍。”
工作人員迅速準備妥當，我跪在供桌前，等待指令。
“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