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節課
好不容易熬完周末,周一回校路上,一想到沒一會就能見到林老師,周菡萏就無法自制地笑了出聲。
她心裏起勁,腳踏車也踩得飛快,到校門口時,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礙於吐息不暢,她下意識扯下口罩,猛然間又想起這口罩還是個標誌物,能讓林老師一眼就認出自己。
左右看了幾眼,並沒找到林老師的車,但周菡萏還是噌得又把它拉回去,整理好,像是嬌怯地躲進了一道引人注目的粉紅色門扉里。
天空一片清朗,放置好自行車,她快跑回教室。
班上已經來了不少人,把書包掛到椅背上,她回頭找齊嘉佳座位,那裏空着,顯然椅子的主人還沒到,目光逡巡一圈,又轉到吳恙那裏。
吳恙正側着腦袋跟同桌逗貧,同桌先注意到周菡萏,拱了下吳恙胳膊提醒,吳恙回頭,口型問:
“咋了?”
周菡萏問:“嘉佳呢?”
她擔心她又想不開,別看齊嘉佳大大咧咧的,其實心思敏感脆弱,抗壓能力極差,高二那會,每回考差了她都要鬧一遭,躲在家裏不肯來學校。通常這時候,班主任就會囑託周菡萏午間去她家一通勸,再把她拉回來繼續念書。
吳恙還沒來得及答,視線飄到門口,接着揚了揚下巴。
周菡萏也跟着看回去,齊嘉佳已經甩着胳膊奔進教室,嘴裏還叼了半個包子。
看見周菡萏,她沖她擠了下眼,回到自己位子,把剩餘包子囫圇塞嘴裏咽了下去,然後做了個OK的手勢,告訴朋友:
她還好。
周菡萏放下心來,抽出歷史課本,紛亂背書聲在一刻間響起,老班準時來到。
三四節是數學課,課間操一結束,大家還沒完全歸隊,張芸就從辦公室抱回了這次月考的數學試卷,在班裏分發。
多數人的面色都瞬間晴轉陰,接得顫顫巍巍,但再怎麼畏懼,也必須得面對這一紙宣判和刑令,畢竟都是之前三十天的總結梳理。
發到周菡萏這裏時,張芸停頓一下,才把試卷交給她,欲言又止。
周菡萏不懂同桌動作與表情的含義,臨上課前,張芸帶着自己試卷歸位,周菡萏偷瞟了眼,在她用數學書蓋住卷面前看到了她的分數,132。
周菡萏情緒複雜,有幾分竊喜,她考得比他“助理”還好呢;又有點愧疚,因為她對這門學科的熱愛,也許並不如張芸那般忠貞純粹,摻着諸多私人感情。
鈴響,林老師來到班上,他穿着灰色大衣,側身走上講台,下頜輪廓清晰,放了教材再轉過臉來,只叫人滿目清朗。
周菡萏心潮起伏,緊盯着她,像擱淺的魚在等一杯水,熱切期盼着他的目光,零點一秒都好。
可他只不着痕迹地環視班級一圈,然後笑起來,無辜狀問:
“怎麼全都這麼看着我,我是你們仇家么?”
大多人分數並不好看,所以也無精打采,一片死寂。
但他鮮活的神色和調侃還是惹得一些人揚起嘴角,有前排男生懨懨作答:“沒考好……”
“挺好的,”林老師低頭掀開自己手邊試卷:“你們班這次數學成績在文科班排第一。”
學生們瞬間瞪大眼睛,腰桿也不可置信地挺立起來。
他語氣肯定幾分,一板一眼:“真的。”
來自老師的認可是一劑良藥,大家神色瞬間鬆動,心也隨之安定。
林淵還注視着學生:“這麼好的消息,不笑一下啊。”
學生們紛紛憨笑,是十幾歲孩子特有的透真傻氣,女生也掩着嘴笑嘻嘻。
氣氛一時歡快洋溢不少,林淵開始講題。學生們大受鼓舞,也聚精會神聽講,聽他耐心分析考卷上的錯誤與紕漏。
課到一半,外邊走廊上忽然來了位陌生女人,班裏頓時生出細小異動,男生的視線不自覺被牽拉過去。
那是個年輕纖瘦的女人,長發微曲,散在肩頭,周身一股子初雪般清雅的氣息。
她眉間蹙着似嗔似怨的焦躁,靠近窗口時,還在授課的林淵才注意到她,他旋即停了聲音,放下粉筆,同班裏道了一句“稍等,我出去一下”,就匆匆推門走出。
那女人快步迎向她,在林老師還未完全帶上門前,大家聽見她急促地質問:“我打你電話怎麼不接?!”
接而二人並肩,自走廊走遠。
班上頓時熱鬧起來,猜疑着林老師和那位漂亮女士的關係,女孩竊竊私語,但男生的議論卻大膽清晰,都在說:
“林老師女朋友好漂亮啊。”
“哇靠終於見到老林女朋友了。”
“真好看啊……”
“……”
周菡萏沒有參與其中,彷彿被隔開了,被強行關進一個狹窄的玻璃罩里,呼吸不暢。
心底那片繁花盛開的土地,在一寸寸龜裂,她在下陷,腳底突地沒了實體,難過到不能自已。
幾分鐘后,林老師再次回到班裏,大家都默契地安靜下來,只是眼珠子滴溜溜轉,好奇又新鮮。
可林老師並未分享更多,只說有事要走,佈置了一張講義,道了一聲不好意思,就再次離開。
一整天,他都沒有回來。
周菡萏坐在椅子上,魂跟着跑了,她強撐着腦袋,心不在焉看書,實際萬物灰暗,周身無力。
晚自習下,她沒有和齊嘉佳吳恙一塊走,獨自瘋騎回家。也沒像以往拖延到睡前才洗漱,一回家就去了衛生間,草草了事,然後就哐當帶上房門,躲回自己的小世界,媽媽為她煮的宵夜,她也視若無睹,只乾巴巴回了句:不想吃。
坐在書桌前,她拉開抽屜,照舊扯下一段星星紙,今天是奶綠色的,咯嗒按開水筆,她突地大腦空白,不知如何下筆,以往只嫌紙張太小,難容她全部情結。
為什麼是綠色啊。
連你都在諷刺我。
周菡萏惱火地把星星紙揉作一團,拋進紙簍里。
她又嘩啦攤開桌上的習題冊,開始做題,一道題還沒閱完,數字和圖形就已模糊,像被水糊成了一大塊,一整團,看起來很費勁,她拚命抹着兩隻眼睛,可怎麼抹也看不清了。
她想起白天窗邊那個女人,不由酸苦,她有着一種讓在座女孩都自慚形穢的濃淡有致的美,她的出現像春水一般滋潤了乾枯的教室,難怪班裏男生都樹梢抽芽般唯恐慢了的朝外冒頭。
這就是林老師喜歡的人嗎?
可是以前明明一點信息都沒透露給他們。
可是他也沒那個義務和學生分享這些啊。
周菡萏抽了張紙擦拭,眼淚卻涌得更厲害,怎麼也止不住,信仰坍塌,自作多情的屈辱和失望讓她的心像揪扯一般疼。
就不能等她一下嗎?
那麼短的一段時間,就幾個月。
等一下她,不行嗎……
她捂着鼻子,怕抽噎聲引來父母關注。
一邊的手機屏幕在閃動,周菡萏把它拿起來,是齊嘉佳的學習小組熱火朝天地閑聊,艾特林老師問他白天的事。
任憑她怎麼敲打,林老師悄無聲息,沒有回復。
哭得疲乏至極,周菡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一覺醒來,已經是五點多。吃早飯時。她不敢抬一分眼去看自己媽媽,因為她的兩隻核桃眼都快砸到碗底。
她也破天荒地比齊嘉佳晚到,早讀一下,齊嘉佳就跑過來關切問:“你眼睛怎麼腫成這樣啦?”
周菡萏一句實話都不敢講,只能插諢打科,說自己昨晚看了部感人的電影。
下午,有數學課,林老師回了班裏,他站到講台的那一刻,周菡萏還是覺得自己黯淡一宿的世界重新放起了光。
他說上課,班長說起立。班裏人集體站起。
他又說:“坐吧。”
他看起來心情不佳,面色較之以往冷峻了些,也有了距離感。
班長卻沒有坐回去,林淵疑惑地看他一眼。
班長受人之託,只得尷尬摸頭,笑了兩下,不負眾望一本正經問:“同學們想托我問您,昨天過來找您的是咱們……師娘嗎?”
按理來說,老師的這些人情瑣事,私下議論就好,不好這樣直白去問,但林淵平日和學生相處融洽,所以大傢伙兒膽子也大了些,耐不住那些好奇心,就集體慫恿脅迫班長,把他推出去搞事情。
林淵聞言,似乎被這幫子學生逗樂了,雲開霧散,他扯了扯嘴角,答:“是我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