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節課

日子過得飛快，十月底，校運會如約而至。

秋高氣爽，桂香浮動，低年級各班把課桌往大道上搬，參賽的學生們如白色星子般散落在紅色跑道，綠色草場上間。

國旗台邊搭了個臨時的廣播站，彩旗颯颯，甜蜜如黃鶯的報幕聲從那溢出來。

高三年級就不那麼自由了，名義上是允許參與運動會的，但仍被老班勒令在班裏上自習寫講義。

教學樓離操場不算遠，門板緊閉，似隔了道海，但隱約能聽見外圍喧囂，有鼓勁的喊號，也有尖啼的口哨，挾裹在音樂里，清新水流一般，從窗戶縫裏偷溜進來。

前幾天，班級座位按組調動，周菡萏坐到了靠窗的地方。

她好奇地往外瞟了眼，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學生嬉笑而過，半黃的梧桐葉在風裏迴旋。

班上偷望的人自然不止她一個，所以也惹來了班主任不滿地輕咳。

周菡萏旋即垂眼，悶頭做起面前的語文卷子來。

到底心癢難耐，一下課，班裏就沒了人，一窩蜂跑出去看熱鬧。

周菡萏雙手插着校服兜，沿着操場邊緣的路牙子慢慢走。

身着短袖的小麥皮膚男孩兒賣力飛奔，女孩們雙目追隨，並把手圈在唇邊，齊聲吶喊，笑容洋溢。

周菡萏輕易被感染，也跟着揚起嘴角。

齊嘉佳在一旁感嘆：“年輕真好。”

周菡萏輕笑：“說得你跟多老了一樣。”

齊嘉佳對那群高二生撅噘嘴：“至少比她們老了吧。”

這倒是，老一歲也是老，周菡萏點頭，表示贊同。

快上課了，兩人念念不舍往樓里走。

齊嘉佳四下張望着，忽地，她目光一頓，仰着臉，沖一個地方使勁揮手。

周菡萏跟着看過去，旋即一頓。

林老師站在二樓走廊，應該也是觀看賽場上的火熱盛況。

他也發現到她倆了，笑起來。

男人雙手搭着欄杆，濃黑的短髮也碎碎動着。

心砰砰的，周菡萏收回視線，撥了撥被風撫亂的門帘兒。

身邊齊嘉佳個人秀般極盡浮誇地跟廊邊的男人打招呼，吸引他的注意。

他一定還沒走。

片刻，周菡萏又心懷憧憬地望回去，林老師果然還在那兒，俯視這裏，笑意不減。

他的笑，像清風，像秋日的光。

啊。

再次垂眼，一邊在心裏控訴自己幹嘛要跟做賊似的。自然點啊，為什麼齊嘉佳可以，她就不行呢。

深吸一口氣，周菡萏第三次揚眸，半抬起手臂，幅度超小地揮了兩下。

眼睛還是不敢直視他。

噯——好挫——

男人擱那的手，也動了一下，從容隨意，應該是回應。

周菡萏臉發燙，逃難似的加快步伐，躲到了一樓迴廊，就在林老師正下方，也把彼此相交的目光切割開來。

踩着樓梯，一路小跑。

腦子裏反覆回放着林老師剛剛動作，周菡萏咧嘴笑了，兩瓣唇根本攏不上。心像長了翅膀，撲騰騰要飛出來。

只能把手背抵到唇邊，不然自己明目張胆的興奮，一定會為身邊齊嘉佳所察。

——

下午三四節是林老師的自修，等了十分鐘，他才來班上。

林老師沒進教室，只在門框邊靠了靠，煞有介事發號施令：“不好意思，來晚了啊，我說下這兩節課的任務——”

他手一抬：“出去玩吧。”

全班拍桌尖叫，震耳欲聾。

林老師手下壓，提醒大家安靜。

教室里也默契地悄然無息。

他再次揮手示意，大家刑滿獲釋般，雀躍地奔了出去。

有了領頭者，其他班也蠢蠢欲動。

不一會，整個高三樓都走空。

運動會臨近尾聲，學生也未散去，聚攏到操場邊。

因為還有教師趣味運動會跟在後邊，這可比單純看同班同學賽跑有意思多了。

班長隨手抓了三個人，托她們買水，用於給幾位要參賽的任課老師解渴，周菡萏也在期間，她純屬自告奮勇，因為這也是與林老師相關的事。

把一整箱礦泉水從小賣部搬回來時，跑道上已經在舉行拔河。

學生們的歡呼嚎叫比白天的還高了幾倍，圍觀平常一板一眼的老師們也拼盡全力爭得臉紅脖子粗，只覺新鮮有趣。

班長拆開箱子檢查完個數，把它們排放到本班休息區課桌上。接着分出三瓶水，給她們仨壯丁當酬勞。

周菡萏本欲推辭，無奈拗不過班長，只得接過來，擰開來，抿了一小口，放回桌上。

高二和高三教師組在拔河競賽。

她極快在左列人群中找到林老師，他的出眾毫無疑問。人也笑得很是放達，從所未見，就像個大小孩。

周菡萏也跟着傻笑。

無奈前面有高個子的男生擋着，她撐住圍欄，伸長脖子，使勁踮腳才能看到他。

好在那男生留意到她動靜，讓了位置，周菡萏才得以上前兩步，瞧得更加清楚。

林老師袖口半挽，小臂肌骨凸出，脈絡橫亘，他比很多男老師白凈，卻不見分毫羸弱。

看久了，周菡萏有點口乾，她暗暗想，早知該把那支水帶身上的。

耳畔激蕩着加油助威的吶喊，周菡萏也捏緊雙手，在心裏默念。

林老師加油——

嘀——

裁判吹響口哨，掌聲如雷，喝彩齊喧。

第一輪，高三組勝。

簡短休息，林老師跟身後一位老師笑談兩句，接着撣撣手，往跑道外走。

他要回來了！

好希望能把水親自交給他啊，周菡萏匆忙回頭，念叨着“借過、借過”，等到跑出人群時，她都被擠出滿身汗了。

飛奔回五班休息區，林老師已經停到課桌旁，跟班長說著話，隨手拿了支礦泉水。

周菡萏怔住，反應過來——

那不是……她的水嗎！

根本來不及阻止，男人已經仰頭，喉結微動，灌了大半瓶。

周菡萏一眨不眨瞪着他，耳根悄然爬上紅暈。

怎麼辦……

此時此刻，正要擰上蓋的林老師，似乎也發覺了瓶口的異樣，他眉頭微鎖，隨後抬眼問：“這誰的水？”

周菡萏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尷尬到想當場鑽地心，外加幾個同學們也在幫忙找尋，她只得走近幾步，到他跟前，弱弱舉手承認：

“老師……對不起，是我擺那的。”

她臉紅耳赤，心如擂鼓。

幾個男生見狀，唯恐天下不亂，小聲起鬨。

林淵也頓了下，隨後微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以為是新的，拿起來了就喝了。”

說著便把本屬於周菡萏的那瓶闔上歸位，轉而開了一瓶不曾開封過的。

周菡萏心一沉，是被嫌棄了嗎，本來也是她不對，都喝過了還放那濫竽充數。

難過在擴散，但她還是快速穩住心緒，那句“沒關係”將將要脫口而出——

哨聲長鳴，提醒老師們第二輪比賽即將開始。

與此同時，那瓶新開的礦泉水被遞到她眼下。

清澈水質搖曳，周菡萏愣住，仰面看他。

林淵眉梢微抬，示意她拿去。

等到兩隻小手訥訥接過圈牢，那隻骨掌分明的大手才垂回去，重新拿起他不當心弄錯的那一瓶。

周菡萏來不及思索整理這一系列舉動時，林淵已經帶着誤飲的那支水，越過她，去了操場。

等等……

是這樣嗎……

她喝過的那瓶，被林老師拿走了。

而手裏這一支，是林老師特意為她新開的。

對嗎？

要死了。要爆炸了。

這是在做夢嗎？

可手中捏着的礦泉水又那樣真實。

偌大的喜悅在腦中震蕩，周菡萏近乎痴傻，無法動彈。這一瞬間，有個念頭比哨聲還情緒響亮，她毫不懷疑，此刻此間，上千人之中，她是最幸福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