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以護短之名
“冷靜。”一道帶着威壓的喝令驟然在耳邊炸響,宛如冷水從頭至踵澆下,李郜白靈台瞬間清明了下,深呼吸一口氣,壓制住心中翻湧的憤怒。不經意往湖水看了一眼,被自己的樣子震驚了。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形體變得像是一團黑霧飄渺,模糊了五官只有兩點猩紅的眼睛。
惡鬼。
腦海中閃過這個詞,不由打了一個激靈,“我怎麼變成這樣了!”
隨着他的清醒,詭譎的黑霧漸漸散開,露出瑩白色的魂體。
葉長安拾步上了三樓,解釋道,“普通人死後會化作鬼魂,很快進入地獄,自有十殿閻王評判其功過得失投入六道,投胎轉世。但枉死之人、自殺的人,由於生死薄上沒有他們的名字,陰差一時來不及勾他們的魂,他們就會留在世間。”
“剛開始的鬼魂還能保留生前的意識,停留陽間久了,意識會逐漸彌散,留下怨憎變成惡鬼,本能吸食活人的生氣。”
葉長安來到李家房門外,輕聲道,“恨是執念,愛當然也是一種執念。你是因為對父母的愛、他們對你的愛而留下來的。不要被怨恨憤怒沖昏了頭,變成害人的惡鬼。”
寂靜的小乾坤里,李郜白察覺她的關切,眼睛一酸,“我知道了。我感覺得出他們在家裏,我什麼時候能進去見他們?”
葉長安望了眼天色,嚇唬他,“夜深之後。你現在鬼氣不足,太陽一照就得灰飛煙滅。”
李郜白縮了縮脖子,縱使內心焦躁,也老老實實待在湖邊。作為一個無神論的人變成的鬼,他關於鬼怪的知識匱乏的厲害。完全不知道,在小乾坤里日日夜夜受到葉長安靈氣滋養,現在的他比那些飄蕩在世間三年五載的傢伙還要厲害,不然也不會一激之下立刻惡鬼化了。
葉長安帶着李郜白,在小區里四處轉悠着。發現這裏悄無聲息的,簡直像是沒住人,冷冷清清的。不少地方的牆面還有紅圈畫著的大大的“拆”字。
李郜白想起來,“對了,我離開之前聽說我們家小區這邊要拆遷。”
早些年李父下海經商,家裏開個小廠,不說富貴,也算是小康之家。半年前,傳言他們家現在住的這一片老住宅小區被開發商看上,要拆遷了修商業中心。
“但是現在拆遷有嚴格的限制,應該不會有那麼快啊?”李郜白納悶。他離家到現在也就兩個月,小區居然搬空只剩下幾戶了,簡直快的不可思議。
“問問就知道了。”葉長安走出小區,在門口小超市那裏買了瓶水,以想要租房的借口向超市老闆問詢起來。
原來,這背後的開發商請業內大名鼎鼎的風水師看過,相中了這塊地。其實這裏本不符合可以拆遷的規定。
無奈開發商財大氣粗,又有人脈,很快疏通朝中關節,硬生生拿下了這片小區的拆遷許可。
給的拆遷費也就比着市價來,有的居民搬了,有的不願意搬遷。這開發商早些年黑.道起家,毫不手軟,直接叫了七八個面相兇惡的手下半夜砸門、各種威脅騷擾,就算居民求助報警,因為沒有造成實質傷害,警察拿他們也沒辦法。
在這種可以逼瘋人的不間斷騷擾中,很多人都妥協了。兩個月的時間小區幾乎搬空。剩下的人家當中也簽了搬遷協議,擇日搬離。
只有李家,死撐着不搬,說要等出去旅遊的兒子回來。為此被驚擾的前段時間還住進了醫院,最近才回家。
但知情的人都知道,他家兒子一個多月前就在登山中遇難了。只是老兩口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知曉原委后,“我爸媽……”李郜白哽咽,他當然知道父母不肯搬走的原因。
--家裏不缺錢也不是想訛錢,只是怕他們搬走了,一抹遊魂的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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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黑了。
屋內,兩個剛年過五旬、卻滿頭白髮的老人盯着電視,兩人獃獃看着,眉梢眼角鐫刻着滄桑的皺紋,一點笑容也沒有,畫面里播放着一段相聲,兩個演員說的熱鬧,觀眾鬨笑聲回蕩在屋內,更顯得冷清寂寥。
眼瞅着時針一點點指向十點,老伴拍了下妻子的手,“睡了。”
“哎。”老婦人如夢初醒一般,慢慢摘下老花鏡,只覺兒子不在的每一天都那麼難熬。
兩人洗漱過後,躺在床上。上了年紀的人睡眠不好,這麼早上了床也睡不着,兩人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半夜,才勉強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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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榕樹的陰影下,葉長安和李郜白相對而立。
“準備好了?”葉長安拿出跟細細的香,手指在香線前端一捻,豆大的星火閃爍,一縷紫煙悠悠騰起,李郜白看到對方明媚的面容漸漸朦朧,像是隔着一層紗般邈遠,如水滴玉濺的聲音杳杳傳來。
“這是凝魂香,吸了它可以實體化魂魄,讓普通人看到你。”
李郜白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渾身充滿力氣,跟吃了十全大補丸一樣,迫不及待,“我去了。”
騰空一躍,影子穿牆而入屋內。幸好四下無人,否則肯定得讓人驚呼“見鬼了”!
“小白!”
葉長安耳力極好,聽到三樓屋內先是短促帶着顫音的呼喚,接着是老人喜極而泣的哽咽聲、年輕男子低低啜泣說話聲……
樓下的她每一個字聽得清清楚楚。
小區內每一棟房屋都暗着,唯獨這一戶還亮着暖融融的橘燈。她靜默佇立在樹蔭下,垂眸盯着手中慢慢燒掉的香線,羽睫在眼窩處投下一小片翦影,從窗戶投落的點點燈光映在她眼裏,漆黑的瞳仁宛如潭水深不見底,神情無悲無喜。
久別重逢總是激動人心。然而很多時候,短暫的一面后,便是永久的別離。
人間的面,見一面少一面,不如不見。
“吱”--萬籟俱靜中,劃破深夜寧靜的尖利剎車聲顯得格外刺耳。
葉長安抬眼望去,一輛白色麵包車停在3號樓入口處,車門被大力拉開,從車上魚貫而出五六個大漢,個個膀大腰圓,手臂、身上紋着青龍白虎的紋身。
“快點、用點力,沒吃飯嗎。”
一個嘴裏叼着煙的男人罵罵咧咧,眉骨上有道疤痕,這讓他本就不善的臉更顯得兇惡。他指揮其他人從車上抬下不少東西,白色的花圈、招魂幡、黃色紙錢,甚至還有骨灰盒!
葉長安走出樹下陰影,眺望三樓陽台,這群大漢把東西全擺在李家門口,其中一人拿出手機,音量巨大的播放大葬禮上的哀樂。
人還沒死就給人家送上門這些東西,晦氣不說,簡直就是在咒人去死。
糟糕了。
葉長安眼神一沉,三樓李家大門忽然被人從裏面摔開,凄厲悲鳴如白日驚雷炸響“都給我去死!”一道黑霧裹挾這的人影輪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屋內躥出,掐上其中一人脖子,其他人先是目瞪口呆,回過神來慘叫着連連後退,“鬼啊、有鬼!”
“天哥!天哥還在他手裏!”
一群七尺大漢嚇得連滾帶爬奔下樓梯,三樓走廊上,黑霧籠罩的李郜白徹底失去了理智,白森森的指骨惡狠狠掐着王天,兩隻眼在黑暗中散發幽幽紅光,怨氣撲天,長聲悲嘯“你們想弄死我全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陰風陣陣,鬼哭狼嚎!
“救、救命!”男人被李郜白徒手舉起,雙腳離地在半空中掙扎,喉嚨里發出咯咯響聲,一層死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到臉上,眼珠劇烈顫動翻白,眼看着就要活活被扼死!
“去死!”李郜白使出全身力氣在手上,身上散發著暴虐戾氣,腐化成白骨的手指正要狠狠合攏--
“李郜白,”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帶着低柔嘆息從邈遠天際幽幽傳來,“夠了。”
深藍夜幕下清輝灑落一地,葉長安不知何時蹲在欄杆上,身披一層如紗月光,那張清麗無雙的臉在皎潔月色映襯下,縹緲出塵宛若仙人。
她偏了偏頭,朝着失去意識的紅眼惡鬼伸出手,低喝,“回來。”
像是破雲而出的閃電劈過混沌識海,李郜白呆住,嘴唇無意識翕動,“安、長安……”
“我在,”她說,攤開的掌心瑩潔如玉,“放心,接下來交給我。”
那聲音悅耳如珠玉相罄,語氣帶着一貫的漫不經心,卻讓人聽了無端想落淚。
“好。”他低低呢喃,徒然安心。
下一秒,突如其來的狂風卷的人睜不開眼,待到風聲平息,花圈被吹翻墜到樓下,黃色紙錢在空中紛紛揚揚。誰手機上忘記關的曲子還在播放着凄凄慘慘的哀樂。
一切像是噩夢。
跑到樓下的幾人呆愣地望着樓上,面面相覷:“剛才、那是鬼吧?”
“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
一群人驚魂未定。
“都給我閉嘴,”領頭的張龍斥道,面色陰沉,“人活着我們都不怕,未必死了還怕?是男人就給我站直了別哆嗦!”
眾人諾諾稱是,看大哥穩得起,彼此也都是混社會的小青年,慢慢也就鎮定了,還興奮討論起剛才見到的事來。
張龍卻沒有他表現的那麼平靜。他自小混社會長大,什麼事都經歷過,但剛才也是平生所見第一遭,受驚不小。從兜里掏出煙,打火機打了兩三次才點燃,狠狠吸了口,眉骨上的疤痕越發顯得冷厲,“小武、三兒、阿銘,上去看看情況,把阿天抬下來。”
被點到名字的三人苦着臉對望了眼,反抗不了大哥的權威,只能做賊一樣提心弔膽上去。
到了拐角處,誰都不敢先出去,你推我我推你,探頭一看,只見剛才的厲鬼已經不見蹤影,地上橫躺着個死氣沉沉生死未知的男人。是天哥。
“我們去抬--”
一人話沒說完,忽然發現同伴呆愣在原地,表情驚艷中帶着敬畏,詫異回頭,正撞上極具穿透力的目光,像是身處冰窖那樣森冷,渾身不禁打了個寒顫,就看到白衣黑髮的女人倚欄而立,美的令人窒息,一雙眼比月色還冷還幽靜,“回去告訴你們老闆,再敢騷擾這戶人家,別說拿不到這塊風水寶地,我讓他傾家蕩產,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