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番外·師從玄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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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張少陵念了句法訣,在指尖點起微弱的一小簇火焰——他的火系法術也就能充作照明,攻擊和防禦卻是完全不行了。
昏黃的火苗跳躍着,彷彿動作稍微大一點它就會滅掉,也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塊地方,着實有些可憐。張少陵擎着它照了照四周,發現這好像是一處人工挖掘出來的甬道,旁邊的石壁上懸着火把。他將它拿了下來,費了好大勁才用那一小簇可憐的火苗點燃火把。
有了火把,他目前的處境就清楚得多了:他身處一條幽長陰暗的甬道中,腳下的泥土有些濕軟,也許不遠處會有水源。他高舉火把,沿着甬道向深處走去,一面走一面觀察着左右兩側的石壁。
鳳荀坐在蛋殼中,察覺到魔蛛的魔氣似乎已經離得遠了,他應該是隨着張少陵滾到了一個洞穴里。空氣陰冷,他暫時未感覺到什麼異樣,於是微微鬆了口氣——適才那個防禦性的火環實在有些耗費靈力。
越往裏面走,張少陵越能感覺到迎面撲來的空氣中多了幾分潮濕。他舉起火把,看到原本乾淨的石壁上已經開始長出青苔,有一些喜歡濕氣的小爬蟲在角落裏匆匆爬過,從火光下消失了。甬道開始向下延伸,張少陵一腳踩到了一個什麼東西上面,發出“咔噠”一聲脆響。
他挪開腳步,發現是一根人的腿骨。
一陣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將火把向前探了探,果不其然,在甬道的拐角處斜倚着一具骷髏,身上的衣物已經腐朽,只剩下殘破的布片。骷髏的手中緊緊握着一柄長劍,張少陵俯身將它從骷髏手中抽出,吹去劍柄上的灰塵,發現上面刻了一個小字:“玄。”
如果鳳荀此刻是個人,一定能認出這是玄霄門下統一制式的長劍,可惜他不是,他甚至連外面是什麼情況都看不到,只能和赤紅色的蛋殼大眼瞪小眼。張少陵拿着長劍沉吟了片刻,將它放回骷髏旁邊,轉過這個拐角處。
接下來是一個半圓形拱門。張少陵走了進去,火光照亮了這一小塊地方,他的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心底湧起一陣駭然:眼前滿是形態各異的骷髏,有倒伏在地的,有背靠着牆的,有依偎在一起的……大約十幾具。石壁上隱隱刻着一些凌亂的划痕,他把火光照上去,只見上面寫道:
……今日被困此地,可憐我玄霄派絕世法術即將失傳。現將修鍊之方法口訣刻於此,望有朝一日能傳我玄霄後人……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法術口訣。張少陵一眼掃過,心中驚駭——這些法訣的高深程度絕不是他此刻可以修鍊掌握的,恐怕連他的師父都有些勉強,不如先記下,若是日後有機會再加以修鍊。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一面看一面用心記憶,不多時便將石壁上所有的法訣看完了。
看過法訣,他又把火光照向另一面石壁,意外發現上面也刻着法訣,所留之言大抵和玄霄一致,只不過落款是青雲派。他又將這些法訣依次看過,再照其它石壁,卻空無一物了。
他向後退了幾步,踢到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他低頭一看,貌似是一方印章,被丟棄在一具倒伏的骷髏旁邊。那骷髏右手前伸指向印章,左手屈起抵在喉間,像是頸部被束縛、想要抓握什麼的樣子。張少陵拾起印章,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聽到不大的空間裏傳來一聲極輕的滴水聲。
蛋殼內的鳳荀蹙起眉,全身劃過一陣涼意——似乎有什麼巨大的危險正靜靜潛伏在這個空間裏,窺探時機,準備將張少陵一擊斃命。
張少陵在看到滿地骷髏的時候就已經繃緊了神經,因此這一聲水滴聲在他耳中異常明顯。他立刻轉過身,面對着眼前黑暗的空間,將火把舉了起來。
一瞬間他就明白為何石壁上會刻着“被困此地”了。
面前是漆黑漫無邊際的水,水面蕩漾着層層波紋,一雙雙純黑的眼睛從水面上探出,靜默地注視着張少陵。這些生物有着一張酷似人的面孔,卻有着向外突出的尖銳牙齒,身上泛起細細的、幽暗的鱗光。
看來當年那些玄霄、青雲派前輩逃到這裏就遇到了這種生物,洞穴口又是垂直向下,除非會飛,否則很難上去,難怪他們會被困死在此地。
蛋殼內的鳳荀能感到涼意越來越強,幾乎滲入骨髓,讓他全身都在發冷。活了兩輩子,他的內心首次浮起一絲焦慮——張少陵究竟遇到了什麼?
張少陵察覺到他的焦慮,低聲安撫道:“小蛋不必害怕,我能應付。”
他快速回想着自己在藏書閣看過的書——人面魚身,牙齒尖利,身上有鱗,似乎是一種名叫噬水魚的魔物。這種魔物生性嗜血,最棘手的是身上的鱗刀槍不入,不畏懼任何法術,極其難纏。
張少陵退路已經被封死,眼前只有水路這一條道。他只能潛入水中,另尋出路。可這些噬水魚……只怕他一靠近水面,就會被活活咬死。
他從包裹內掏出師父送他的“元陽罩”,將靈力輸了進去。法寶的表面流動過一層青光,很快擴散開來,將他整個人罩在裏面。張少陵緊一緊身上縛着小蛋的布條,低聲道:“小蛋,我要準備下水了……可能會有點冷,你忍耐一下。”
鳳凰在冰水中不能超過一個時辰,更何況小蛋它只是一枚蛋。張少陵將“元陽罩”揣入懷中,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地觸了下水面。只聽砰然一聲巨響,一條噬水魚撞在“元陽罩”上,頃刻間就被彈回到水裏。它張開血盆大口,對着法寶庇護內的張少陵露出尖牙,卻無可奈何,只能在“元陽罩”的範圍外游來游去。
張少陵回想着在書上看到過的閉氣之法,體內靈力流轉,他很快就完全沒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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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陽罩”只能將噬水魚擋在外面,卻無法將寒冷刺骨的水也擋在外面。張少陵遊了一會兒,便察覺到心口處的小蛋有些難受。
鳳荀從未想過重生成鳳凰對他來說會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反正他最後也能化形。但此刻在冰寒入骨的水流之中,他真真切切感到做一枚被魔尊飼養的鳳凰蛋是有多麼的不容易,他被凍得瑟瑟發抖,只能竭力貼近張少陵心口的方向。去他的前世死敵,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被凍死。
……那樣的死法未免也太憋屈了。
如果他還有牙齒,他會聽到牙齒格格打顫的聲音,可惜他現在只有鳥喙,只能感到兩隻腳爪被凍得幾乎要抽筋。他忿忿用鳥喙敲了敲蛋殼——張少陵,你的小蛋要結冰了!
張少陵拍了拍他——他人在水底說不出話,只能吐出一連串的氣泡。他換了個方向往下潛去,一眼望見下面的礁石上躺着兩具骷髏,幾條帶狀的漆黑影子一閃而過,應該是水生的黑蛇。
張少陵不由得想起石洞中倒卧在地的那具骷髏——他一手成抓握狀抵在喉間,像是要扯開束縛住他的某種帶子,看來就是這種水生黑蛇了。
遊了不知多久,心口處的靈力波動越來越弱,小蛋似乎快接近極限。張少陵憂心如焚,加快了划水的動作。四周仍是漆黑一片,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似乎進入了一個水下甬道中。這甬道曲折彷彿毫無盡頭,噬水魚和水生黑蛇遠遠綴在他身後,耐心等待“元陽罩”的消散。
“小蛋!”張少陵在心裏喊它的名字,他從未有過如此惶急的心情,“別睡……我一定可以把你帶出去,把你孵化出來,把你餵養長大,看你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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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荀的意識昏昏沉沉的。他感到自己似乎在做夢,他回到前世最後見到張少陵的那座雪山之上,大雪紛飛,將兩人的長發都染成了蒼涼的白。
鳳荀將目光投向蒼茫大地,唇角帶着淡淡的笑容:“下一次見面,我們就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魔尊張少陵長身而立,默默凝視着他。過了片刻,他扯了扯嘴角:“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嗎?”
鳳荀淡笑着糾正他:“應該是,你死,我活。”
“哼。”張少陵低低一笑,笑容冷冽,“你從前還說過,‘好人活不長,禍害遺千年’,我應該擁有活千年的王八之氣。”
鳳荀輕輕微笑:“戲言而已,你堂堂魔尊,竟如此小肚雞腸。”
“沒錯,我就是小肚雞腸。”張少陵忽然鬆開緊鎖的眉峰,冷俊的容顏上出現一絲罕見的溫和,“尤其是對你這個給我找了不少麻煩的人。”
鳳荀眉眼一彎,輕笑:“我不覺得榮幸。”
張少陵不再說話了。過了片刻,他忽地側過頭,把目光同樣投向蒼茫大地,清俊的側顏宛若這清冷的雪:“我平生有三大憾事。”
他頓了一頓:“未能救回師父,未能救回師弟,以及……與你為敵。”
蕭陽是青竹閣內第四人,從早到晚都沒露過面,不過鳳荀前世倒是認識他。他的父親是九華雲天宗副宗主,他後來也繼承了九華雲天宗。
“今天師伯和師叔沒來?”張少陵一面揮劍一面掃視場地的另一側。
“你又不是不知道,師伯他向來就是躲在玄武閣里煉丹,一年到頭也出現不了一次。”魏珏翻翻白眼,“師叔指不定又是出青雲派去哪兒逍遙串門去了。唉,別人家的師伯和師叔都勤奮,我們的師伯和師叔可倒好,一個喜歡躲懶,一個成天往外跑……”
他話還沒說完,季子瑜冷冰冰的眼風掃了過來:“……”
魏珏嚇得立刻縮起了脖子,不吭聲了。
早課結束后,新晉弟子們被聚在一處,葉灼光站在人群最前面,朗聲道:“師父有命,此次臘月初一鬥法大會,除外放修行不合格的新晉弟子外,其餘新晉弟子均可參與。”
人群一陣騷動,傳來幾聲竊竊私語:“讓我們參與,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聽說其它修仙派也會前來……”
“大展身手的好時機啊……”
眾人摩拳擦掌,頗有幾分躍躍欲試的意思,魏珏已經一掃昨日的頹然,像是和張少陵之間的那場對話從未發生過,一臉興奮地捅了捅張少陵,低聲道:“喂,少陵師兄,我覺得到時候你肯定能贏,說不定還能拔個頭籌呢!”
張少陵沒有說話,倒是夏無胤笑道:“魏師弟也想參與?”
“那當然!如果表現得好,說不定會被師伯師叔收走呢!”
“那你可要小心些了。”夏無胤笑眯眯地說道,“我們馬上就要外放修行,如果不合格……”
“我說夏師兄,你不會拋下我不管的吧……”
葉灼光見眾人情緒高亢,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輕咳一聲,雙手虛按,示意大家安靜:“此次鬥法大會,其它修仙派也會派人前來。其中就有號稱修仙派之首的玄霄派。請各位務必勤加修鍊,為我青雲派在鬥法大會上爭光添彩……”
彷彿有一道閃電自鳳荀心頭劃過,他再度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他想起來了,前世第一次臘月初一鬥法大會,他莫名其妙大病一場,無法隨玄霄派前來,最後是他師弟在鬥法時大放異彩。
現在想來,他那場蹊蹺的病痛,與他親愛的師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枉他前世身為玄霄仙尊,竟從頭到尾都被身邊之人矇騙。他最後沒能死在敵人手上,卻死在了“自己人”手裏,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張少陵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一絲怒意,他不由得擰起眉:怎麼這個大會惹到了小蛋?它好像有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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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課上完,青雲派弟子就擁有了半天自由活動時間。或修鍊,或習武,或看書……這點與從早到晚具是修鍊的玄霄派大不一樣。
張少陵帶着小蛋穿過人群,向藏書閣走去。伴隨着他的依舊是那些竊竊私語,這回又增添了許多關於他莫名凸起的左胸的內容,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徘徊在他的左胸前,似乎也隱含了幾分嘲諷和意味深長,不過更多的是嫉妒。
張少陵早就習慣了眾人異樣的目光。他最近熱衷於在藏書閣尋找一些關於鳳凰的書籍,比如《如何飼養鳳凰》《我的靈獸是鳳凰》《鳳凰的化形》,當然有些建議簡直是莫名其妙——
“……想讓鳳凰化形成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做雙修道侶,則需要準備一個一人高的木盆……”
不是沒想過小蛋以後化形的樣子,但雙修道侶……有點過分了。他張少陵不需要雙修道侶也一樣能成為仙尊。
張少陵在藏書閣呆到日落時分才抱着一堆書回到青竹閣。這幾天青竹閣有些冷清,夏無胤和魏珏馬上就要外放修行,平日裏能懶就懶的魏珏終於感到一絲危機感,拖着夏無胤臨時抱佛腳,兩人常常天黑以後才能回來。
這一天也不例外。張少陵在房內翻看一本名為《有鳳來儀》的書,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魏珏幾乎是一頭栽進他的房間,撲倒在他的床上。
張少陵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魏師弟。”
魏珏攤開手腳:“少陵師兄,我實在累死了……容我躺會兒。”
張少陵盯了他一會兒,默認了。
“對了少陵師兄。”魏珏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撐起上半身,眼裏閃爍着八卦的光,“我得到一個小道消息,玄霄派今年在鬥法大會上恐怕要不行嘍。”
張少陵微微蹙眉,蛋殼內的鳳荀疑惑地抬起頭,想聽聽魏珏要說什麼。
“玄霄派前些日子發生了一樁大案。”魏珏故作深沉地說道,“他們的大弟子鳳荀,失蹤了。”
大殿內燃着幾盞跳躍的燭火,中央的蒲團上盤膝坐着一名劍眉薄唇的俊美男子。他身穿一襲潔凈的白衣,衣袂鋪開,似枝頭安靜的新雪,純凈淡然,超塵脫俗。
身後的門咔噠一聲輕響,有人推門悄然進來。男子並沒有回頭,只是噙起一絲微笑:“師弟?”
無人應答。
他微微睜開雙眼,仍然帶着那抹溫潤如玉的笑容:“今天怎麼想起——”
話音未落,一道極細的光芒閃電般擊穿了他的身體。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大殿中頃刻間瀰漫出一股血腥氣。
身後那人慢慢走了過來,低頭凝視着他的屍體,一雙黑眸如深沉的夜,沒有半點光亮。
“再見,鳳荀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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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荀冷靜觀察着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被困在一個蛋形的狹小空間裏,四周的“牆壁”流淌着赤紅色的光芒,充斥着洶湧的火系靈力。而他自己的雙手則變成了一對無毛雞翅,雙腳變成了兩根雞爪。
他親愛的師弟,還真是給他添了不少的麻煩。趁着他閉關在背後下手暗算不說,居然還把他送進了一顆蛋里,導致他堂堂玄霄派掌門變成了某種尚未出殼的禽類。
鳳荀伸出“雞翅”默念了一句法訣。果然不出他所料,什麼動靜都沒有,他體內的靈力左衝右突,半點不聽使喚。
他停頓了一下感受體內的靈力,換了一句火系法術的口訣。“嗤”地一聲輕響,一小簇火苗騰躍而出,顫顫巍巍地飄在他面前。
鳳荀給自己目前的處境做了個總結:除去火系靈力空前增強,其它派系靈力亂成一團,無法調動;除去火系法訣可用,其它派系法訣一律無法使用。他被困在一顆蛋里,變成一隻種類不明的雛鳥……缺乏自保能力。
鳳荀伸出光禿禿的“雞翅”輕輕摩挲了一下流淌着赤紅光芒的蛋殼,在內心更正:並非種類不明……這種顏色的殼,火系靈力如此充沛,十有八九是一隻鳳凰。
鳳荀的眼底流轉過一抹似笑非笑的光:他親愛的師弟還真是把他送到了一個好地方。沒想到他鳳荀竟然也有這麼一天,會脫去人的皮囊,披上禽類的羽毛——還是一種幾乎絕跡的稀有禽類。
或許……還會認個主什麼的?
……可怕的猜想。
鳳荀一面摩挲着蛋殼尋找縫隙,一面在心裏默默盤算着:他現在身在何處?要如何從這個蛋殼裏出去?如果有人經過就好了……
這個想法一閃而過,他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草葉倒伏的沙沙聲,似乎有一個極輕的足音在逐漸接近。不多時,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鳳荀的動作頓住——這也未免太巧合了。他微微眯起眼,警惕地燃起一小簇火苗,靜靜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