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程璃細嚼慢咽,吃下最後一口飯。
心裏翻來覆去把要問的,要答的,以及許總承認她該怎麼應對,許總否認她該怎麼圓場,全都排練了好幾遍。
等到許擇遙放下筷子,她清清嗓子準備發問時。
他先說話了:“沈傾對你不錯?”
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程璃腦袋瞬間短路,“……還可以吧?沈影帝好像對誰都挺好的。”
許擇遙冷哼,“他把衣服給別人披?配合別人拍定妝照?”
程璃一時跟不上他的思路,“老大你什麼指示?直說。”
許擇遙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以後離他遠點,如果拍攝期間傳出任何緋聞,當心我換人。”
影帝跟她傳緋聞?許總這實在有點杞人憂天。
程璃舉手保證,“放心,絕對不可能,沈影帝多大牌啊,我最多就是一小迷妹,除了對手戲,私下裏不會跟他多接觸的……”
迷妹?!
許擇遙心臟病快被這倆字戳犯了。
“你——”他咬牙,胸口一抽一抽的,極力保持冷靜,“你還真喜歡他?”
程璃連忙擺手,“你別污衊我,什麼喜歡,就是董導讓我跟他學,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現場觀摩他拍戲,覺得他演技確實很厲害,不愧從十幾歲紅到現在,我都快成粉絲了。”
聽她神采飛揚地把其他男人誇到天上,許擇遙眼裏的血絲更紅了,怕一時控制不住把她直接拆吞入腹,憋着火起身就往樓上走。
程璃愣了,她又觸到他哪片逆鱗了啊!
忙跟着站起來,“哎,許總,你先別走,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明天再說!”
他長得那麼好看,性格怎麼就喜怒無常成這樣!
程璃被堵回來,氣悶地沖他說:“已經很晚了,那我等下就收拾東西走了啊,身上的衣服折現還給你。”
許擇遙背影僵住,豁然回頭,眼刀鋒利,“你敢。”
程璃張張嘴,特別想硬氣一回,可直面許總,她就是莫名其妙的慫。
掙扎半天,到底期期艾艾低下頭,不甘心地踢了下凳子腿兒,還把腳給弄疼了,“……不敢,不敢行了吧。”
許擇遙“砰”地關上卧室門,裴奕的電話就不合時宜地打過來。
“什麼事!”
裴奕差點噎住,“程程給你喂火|葯了?”
許擇遙質問:“程程也是你叫的?!”
裴奕樂了,壞心眼兒地氣他,“連片場送盒飯的大姐都親親熱熱叫程程,她身邊所有人,就只有你不敢這麼叫。”
許擇遙簡直五內俱焚。
裴奕雖然嘴欠,但還是不忍心多刺激他,放軟了語氣,“哎,這麼好的機會,你到底表白沒有?”
回答他的是一片窒息的沉默。
“不是吧!”裴奕快急死了,“你就不能幹脆直說嗎?告訴她你是誰,你們有什麼淵源,這些年為她做了多少努力,想跟她在一起,多簡單啊!”
許擇遙背靠在門上,房間裏沒開燈,只有窗口透進幾寸皎潔月色。
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開口,像在說給自己聽,“她根本不記得我,我就算承認了,對她來說也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老同學,至於當初女朋友的承諾……她可能只當成個玩笑,我說的越多,她負擔越大。”
裴奕知道在理,沒反駁,被他情緒感染,也有點垂頭喪氣,“說的也是……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點收緊,“許曉不值得記住,忘就忘了吧,我現在是許擇遙,會從頭開始追求她。”
裴奕提醒,“那你可就是跟別人公平競爭了,程程必然越來越紅,以後你的高質量情敵啊,恐怕只多不少。”
許擇遙半個字都不想聽,掛電話扔在旁邊,重重倒進床里,皺着眉強撐半天,把被子扯過來蒙住頭。
心裏難受得要死,想到她可能會對別人動心,就每根神經都抽得生疼,想縮進最黑的角落裏。
但不行。
他反覆警告自己,不行。
卧室的門有意打開一條縫隙,外面的聲音能清晰傳進來,沒過多久,他就聽到程璃上樓,做賊似的靠近他門邊。
她既不進來,也不敲門,許擇遙不敢出聲,假裝睡覺,半眯着眼偷偷看她。
程璃趴在門口,小聲吐槽:“睡這麼早,老年人。”
然後很貼心地幫他把門關緊。
老年人許擇遙更窩火了,抱着被子輾轉反側,到半夜都睡不着,起初還在生氣她對沈傾的態度,然後再鬱悶未來可能出現的情敵們,最後什麼都散了,滿心只剩下單純的想。
哪怕就住在一個屋檐下,也還是發瘋地想她。
想碰觸她,想把她抱進懷裏,時刻黏着不放開……
許擇遙翻身,把臉埋進鬆軟的枕頭裏,身上每寸皮膚似乎都在叫囂着對程璃的渴望,迷迷濛蒙想起從前心理醫生說過的話。
“你從小缺少長輩關愛,沒有兒童成長過程里該有的愛撫,長大后又懼怕人群,抗拒和人發生身體接觸,所以才會不知不覺形成這種皮膚饑渴症。”
醫生當時很無奈,“但你的情況比較特殊,病症只對特定的一個人發作,想要有效緩解……恐怕還是要靠那個人才行。”
許擇遙又堅持了幾十分鐘,實在忍無可忍坐起來,頭髮蹭的有點亂,按亮手機屏幕看了眼,凌晨一點半。
他下床,放輕腳步走出去,幾步就到了隔壁程璃的房門前。
走廊里還亮着夜燈,他關掉,故意弄出來一點小響動,然後靠近門板,聽到房間裏安安靜靜,沒有反應。
肯定是睡了。
許擇遙手指搭在冰涼的金屬門把上,做了半天心理建設,直到門把微微發熱,他才試探着按下去,隨後心裏一松,程璃信任他,沒有鎖門。
夜色里,他心跳如鼓,側身進去。
程璃睡得很熟,白天裏的艷麗鋒芒褪去,鴉羽似的睫毛沉甸甸蓋下來,長發鋪了滿枕,唇上的口紅擦掉,只剩淺淺幼嫩。
許擇遙不敢在她唇上多看,緩緩低下身,在床邊自然而然地單膝跪下來,目光移到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上,試探着碰了下,繼而鼓足勇氣,輕輕握住。
有些看不見的火苗立刻在相貼的皮膚上燃起來。
他胸口漲滿,耳根的紅一直蔓延到鎖骨,又小心翼翼把另一隻手也覆上去。
終於……
終於不用隔着礙事的圍巾了。
*
程璃這一晚睡得格外好,早晨鬧鐘響了兩遍都沒聽到,差點誤了時間,起床后匆忙吃了幾口許總親自做的早餐,來不及跟他多說什麼,就風風火火趕去片場。
對她而言,什麼都能往後排,唯獨拍戲這事,絕對不能耽誤。
上午拍攝的內宮場景已經搭好,道具師正在調整細節,整個片場大清早就氣氛嚴謹地忙忙碌碌,程璃一路走過去,發現幾個原本背地裏嚼她舌根的演員,瞄她的眼神都有點含羞帶怯的,還主動過來搭話。
“程程你總算來啦!”
程璃不禁看看錶,“我沒遲到吧?”
“沒有沒有,來得及,沈影帝也是剛到的。”
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地上前想挽她手臂,小聲解釋:“就是想找你說句抱歉,之前對你態度不大好,你別介意啊。”
程璃挑了下眉,正好瞄到雲盈遠遠地朝她衝過來,她順勢抽出手臂,朗朗一笑,“哪裏不好啊,沒有的事兒,”說著大度地拍拍人家肩膀,“別亂想。”
不了解就亂造謠,造謠之後發現不對,又來低姿態求和好,程璃雖然不跟任何人為難,但也不願意跟她們過於深交。
雲盈正好趕到,宣示主權似的一把挽住她,笑眯眯說:“程程姐,等你化妝呢,快走吧。”
到化妝間沒多遠的路,程璃收到不少注目禮,無一例外都透着友好,她伸手捅捅雲盈,“昨天有些人還橫豎看我不順眼,這麼快就轉性了?”
雲盈滿臉小驕傲,“你一場雨戲把她們嘴全堵上了呀,”說完還感嘆,“姐,你說得對,這圈子裏還是穩紮穩打的實力最重要,同樣的大資源,塞進來的就被鄙視,能勝任的才讓人尊重。”
程璃摸摸雲盈腦袋,“小丫頭覺悟好高,對了——”她左右看看,壓低嗓音,“昨晚我上了某人的車,夜不歸宿,沒人知道吧?”
雲盈“咳咳”兩聲,“絕對沒有,來問的我都擋回去了,不過,你是不是需要跟我解釋一下?”
程璃一笑,擺擺手,瀟洒進了化妝間。
上午是跟沈傾的對手戲,說好的提前對戲泡湯了,直接開拍,沈傾在這部分劇情里是不受寵的倒霉王爺,滿身透着玩世不恭,遠沒有登基稱帝后的凶煞威嚴。
好的演員,哪怕不說話沒動作,只是簡簡單單站在那裏,也能跟角色渾然一體。
程璃昨天場外觀摩的時候就感覺到了,現在兩人卡好站位,正式入戲時,越發體會到沈傾的厲害,他不單自己狀態絕佳,也能強烈調動起對手演員的激情。
“不用緊張。”董導喊開始前,沈傾抽離角色,朝她淡笑。
程璃點頭,“放心,我不會拖累你進度。”
前兩場戲順利過,NG都沒有,董憲看了好幾遍回放,還有點目瞪口呆,萬沒想到程璃能接得住沈傾的攻勢,而且居然還有點勢均力敵的意思。
沈傾接過水喝了兩口,好脾氣地討饒,“公主要對我手下留情啊。”
程璃看着淡定,手心裏其實都是汗,跟大家說笑兩句,趁着午休時間,趕緊跑到旁邊人少的地方去調整狀態,暗自驚嘆沈傾入戲后的氣場,不愧是獎項大滿貫的百億影帝。
她也就是裝得像大尾巴狼,實際上差點就被全面壓制,幸好撐住了場面。
程璃想起下午的戲有點親密鏡頭,剛拿齣劇本翻翻,沈傾就走了過來,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配着戲服和妝容,滿身落拓,相當惹眼。
“沈老師。”她點點頭打招呼。
“上午感覺還好嗎?”
程璃毫不吝嗇地豎大拇指,“非常好。”
沈傾抬眼看她,目光深深,“這麼說……你應該不討厭我靠近你吧?”
程璃奇怪,“當然不啊。”
沈傾頓了頓,有些無奈,“昨晚出品方成意影視連夜給董導打電話,要求把我和你有身體親密接觸的戲份全部刪掉,”他微微苦笑了下,“如果是政策要求我沒意見,但我擔心是不是無意中做錯了什麼事,被你討厭了。”
成意影視打電話……許總這又是抽的什麼風。
她跟沈傾本來就沒有吻戲床戲之類的,總共十幾場擁抱,大多數還是輕輕一碰點到為止,居然全刪了?!
這是要徹底談精神戀愛嗎?
程璃心裏像有列綠皮火車轟隆隆開過去,耳朵里都嗡嗡直響。
她突然站起來,拿起手機往片場外走,“不好意思沈老師,我有急事打個電話。”
程璃迅速找個僻靜的牆根,直接把電話撥過去,秒接。
她努力深呼吸,盡量心平氣和,“許總。”
“嗯。”
“我跟沈傾的某些戲份,你讓刪的?”
“嗯。”
他倒是不避諱,坦坦蕩蕩的態度讓程璃哭笑不得,“為什麼啊?”
作為忠實原著黨,她知道女主跟男主的感情糾葛很深,有些親密戲份挺必要的,既然身為演員,領了高額片酬,就有責任盡量去呈現。
許擇遙的聲音從聽筒里一板一眼傳出來,“我不喜歡。”
“許總,咱們講講道理好不好,”程璃像哄孩子似的,“劇本都寫好了,你不能任性啊。”
許擇遙不為所動,“沒商量。”
程璃快被他氣死了,“你為了這部劇投資那麼大,不是為了賺錢嗎?感情戲刪掉要流失多少觀眾?你昨晚上冒着雨特意跑到影視城,就是為了刪戲份來的?”
聽筒里一片沉默。
過了好半天,他的聲音才重新傳出來,低低的,有點被冤枉的委屈,“我是去探班的。”
程璃正在糾結怎麼跟他講道理,隨口說:“探班?探誰的班啊!”
許擇遙緩緩開口,反問:“你說呢?”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震得程璃心口忽然一顫,她滿口的話頃刻間都消失了,靜靜定在了他的問句里。
昨晚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個問題,在這一刻全面復蘇,更加瘋長,砰砰敲擊着她的神經。
特意來……探她的班嗎?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鄭景的提醒,“許總,會議馬上就開始了。”
過了片刻,鄭景走開了,關門聲輕微響起后,再次回歸安靜。
許擇遙的呼吸聲清晰地響在耳畔,彷彿近在咫尺。
他說:“程璃,你好好拍戲,其他的話,下次我會當面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