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節徒嘆

第七十七節徒嘆

危急時刻,聽見一匹快馬從亂軍之中,風一般的沖了出來。馬上的人揮舞寶劍,面色憂急,正是盧耀陽。

路青峰遠遠看見他,先是怔一下,接着嘿嘿一笑:“又是你!”不管旁邊爬上的錦衣衛,也不再管馬鑾,反身掀開車簾,探身向里,一把抓住皇帝。皇帝嚇的嘶聲大叫,卻也是無濟於事。路青峰提着皇帝,飛腳踢開撲上來的錦衣衛,足尖一點,從馬車之上,躥身而起,向亂軍中落去。

明兵想要阻攔,但皇上在他手中,刀槍卻是不敢遞出,只能驚呼大叫,路青峰卻是聲聲大笑,不容大家反應,轉眼就衝出了明軍隊列,向清軍大陣直奔了過去!

明軍將士和錦衣衛眼睜睜的看着皇上被擄走,都是嘶聲大叫,卻是無濟於事。盧耀陽策馬急奔,卻也是來不及,他大叫一聲,血紅着眼,揚劍向清陣衝去。

馬車旁,馬鑾望着路青4峰提着皇上,消失在亂軍之中,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口氣上不來,緊握住胸口,從馬車上直挺挺的跌了下去。

“大人,大人1!”有錦衣衛連忙將他扶起,卻見他雙目圓睜,眼角含淚,竟是已然氣絕!

清軍陣前。

路青峰提着肥胖的皇帝,奔行如飛,就像捏着一隻小雞。到了鐵銀花等清將的面前,將皇帝往地下一擲,對着鐵銀花笑道:“小師妹,我送你皇帝一枚!”雙手拍拍,做出一副瀟洒的樣子。

鐵銀花望一眼皇帝,卻見皇帝已經口吐白沫,暈了過去。抬起頭,對着路青峰淡淡道:“師哥辛苦,今日的功勞,我一定向阿瑪明稟,以為你請功。”

路青峰一搖手:“嘿,請功?我路青峰什麼功勞沒立過,早不稀罕了。我今日所做,實是為小師妹,不圖有什麼功勞。”

鐵銀花淡淡一笑,心中卻也有些感動。

路青峰看到師妹露出笑容,心中一暖,氣力倍增,說道:“那個殺害貝勒爺的兇手就在前面,我得去殺了他,好給睿親王交差。”說完,一個倒縱,翻身飛了出去。

鐵銀花卻是聽的一怔,隨即醒悟過來,一甩馬韁:“加”跨下的烈火駒一聲嘶鳴,四蹄翻飛,奔了出去。她的三百護衛也立刻都甩韁縱馬,跟了上去。愛阿星在後叫道:“格格,你是主將,還須在這裏坐鎮啊”鐵銀花哪裏聽他,早帶着護衛一陣風的捲去了。

亂軍之中。

明軍與清軍仍然在博殺,雖然已經是被分割成了許多的小塊,但卻沒有停止抵抗。

喊殺聲中,盧耀陽策馬向前,揮舞青剛劍,在馬前左右瘋狂的亂砍。所過處,清兵鐵甲斷裂,血肉橫飛,不住向兩邊翻滾。但清騎漫天滾滾,一隊隊的衝殺而來,從他身邊不住而過,長槍大刀,也不住的向他身上砍刺。

盧耀陽衝殺一陣,卻也難辯方向,不知皇上被帶到了哪裏。只看得清兵蜂擁而來,竟好象是殺不完的。他抬眼四望,想辨別方向,可四下里殺聲震天,處處是旗幟招展,軍馬來去,哪裏能分的出?

盧耀陽心中悲憤,知道再也救不得皇上,一個念頭湧上心頭:“皇上被韃子擄走了,大明完了!我活着還有什麼用?罷罷罷,今日就只有拚死在這裏了!”手舞寶劍,奮不顧身,直往清兵最多的地方衝去!

忽然跨下戰馬一聲嘶鳴,前腿軟倒,竟是胸口中了兩箭

。盧耀陽翻身掠起,就見七八支長槍一齊刺到!他寶劍向前急削,“砰砰砰砰”削落了一地的槍尖,眾兵驚駭,不由的向後退一步。盧耀陽向後一翻身,一刺一砍,又殺死了另一邊衝上來的兩名清軍。

四下的清兵見他如此勇猛,劍過處,無人不倒地,心中都是膽寒,不過卻倚仗勢重,而清軍對臨陣退卻之兵,乘法極為嚴厲,眾軍不敢退,卻也不敢向上沖。

盧耀陽卻是不管,心存了必死之念,清兵不找他,他便找清兵,只往人多的地方沖!劍光霍霍,又斬殺數十人。忽看得一個白馬清將飛馳而過,手中長刀向他左肩砍來。盧耀陽向旁一閃,白馬清將從他身邊而過。

就在二人交錯之際,聽的白馬清將低聲喝道:“耀陽兄,清醒!留得青山,不怕沒柴!”

盧耀陽已是失魂落魄,殺的更是如痴如狂,聽到此言,並不為動,只是覺聲音甚是熟悉,便抬眼望向從身邊掠過的白馬清將。那白馬清將撥馬兜回來,對着盧耀陽,又是一刀。

盧耀陽卻已認出了他,原來那白馬清將正是李乘風。李乘2風一臉焦急,在二人交錯之際,又低聲喝道:“皇上雖然不在了,但各地宗親還在!大明也還在!奪我馬匹。向東!”

盧耀陽聽得明白,心頭清醒一些,卻猶未反應,只是揮舞寶劍。

李乘風又一聲喝:“莫忘了督師的教誨!”

盧耀陽渾身一震,立時清醒,心想我不能放棄,不然怎對得起督師!就聽李乘風一聲大叫,好似被盧耀陽的劍光所掠,一個翻身,從馬上跌下來,正落到盧耀陽的腳下。周遭的清兵都是驚呼:“快救少將軍!”

李乘風卻在盧耀陽的腳下,低聲一喝:“奪馬!向東!”

盧耀陽再不遲疑,飛身縱上李乘風的白馬,寶劍在左右連砍,將撲上來的清兵全數砍倒。那馬是李乘風的坐騎,突兀換了主人,卻是不肯聽從,連跳帶顛,竟是想把盧耀陽從馬上翻下來。盧耀陽左掌在馬臀上狠拍一掌!

白馬刺痛,一聲長嘶,風一般的沖了出去。

李乘風這時已經被部將攙起,口中大喊:“快,殺了他殺了他!”眼往四下看,見後方處有一個身影在亂軍之中,縱跳飛躍,竟是向這裏奔來。

李乘風看得明白,認出那正是滿清第一高手路青峰,知道他如此狂奔,定是為盧耀陽而來。於是連忙翻身上了一匹部將牽過來的戰馬,搖着手臂,大喝:“沖!隨我沖!”當先向前奔去。他的部下緊緊跟隨,在他身後列成好大一個方陣。

李乘風左突右沖,在亂軍之中如蛇形擺尾,正好擋在路青峰的前面。路青峰連喊:“讓開,讓開!”可軍士們卻不聽從。路青峰再不多言,急跳急縱,若是閃不開,便是手掌連拍,將擋路的軍士全部拍下馬去。

軍士大嘩。

路青峰卻是耽擱了不少時間,等他衝出李乘風的軍陣,就看見一匹白馬,已然衝出了亂軍,一個人伏在馬上,正向東邊急奔。

路青峰心頭惱火,奪了兩匹戰馬,騎一匹,牽一匹,左掌在馬臀上一拍,急追了上去。

這時,喊殺的戰場漸漸平息下來,岳之其將軍帶出的一萬人馬和馬鑾的錦衣衛已經全軍覆沒。只剩岳之其將軍帶着最後的百十個騎兵,仍在奮力衝殺。周遭羽箭如飛蝗,清兵蜂擁蟻聚,對他們四面合圍,眼看是不可能衝出去了。

岳之其將軍盔甲凌亂,渾身是血,身上也中了數箭,揮刀砍殺間,又是一箭射來。“噗”正中他跨下的坐騎。坐騎一聲悲鳴,軟倒在地。岳之其將軍猝不及防,栽落在地,竟是被馬壓在了身下。欲要拔腿而出,可腳卻卡在了馬鐙上,動彈不得。

清兵齊聲歡呼,一擁而上。

眼看就要被清兵生俘,岳之其將軍拔出腰間的短刀,反手直刺入咽喉,“哧”的一聲,鮮血飛濺三尺!

盧耀陽突出亂軍,奔出十幾里,再也聽聞不到喊殺聲后,便伏在馬背上放聲大哭,只覺自己是多麼的無能,眼看君父受難,竟是無法施救。悲痛欲絕中,忽然聽的身後馬蹄聲響,他回首望去。只見一個人騎驅着兩匹戰馬,正風一般的向自己追來。

又是他。盧耀陽心中憤怒,勒馬站定。

路青峰騎驅着兩匹戰馬,相互換乘,好不容易才沒有被盧耀陽的白馬甩掉,這時見盧耀陽立定腳步,心中大喜,急摧馬向前。到了近處,他飛身縱下,任由狂奔着的戰馬,繼續向前衝去。

盧耀陽也翻身下了馬,手握寶劍,緊緊凝視着他。

路青峰嘿嘿一笑,從腰間摘下個黑漆漆的東西,竟是個鐵手掌。他將鐵手掌套到右手上,五指伸展,竟是如人的手指一般,不但可抓物,竟也能彎曲鉤折。一看之下,就知道是巧匠所做,而且那鐵手掌黝黑返亮,顯然也不是普通的鋼鐵所鑄。

幾次交鋒,盧耀陽和他不再多言,“嗆”的拔出寶劍。小理

路青4峰嘿嘿一笑,揚起右掌,說道:“今日看你再往哪裏逃!”身形一閃,倏的躥過去,照着盧耀陽的胸口,就是一鐵掌。

盧耀陽不避不讓,“哧”的一聲,寶劍直刺那鐵掌的掌心。

若是以往交鋒,路青峰顧忌青剛劍的鋒利,只能收掌避讓,不過今日卻不一樣,路青4峰鐵掌一張,竟是往青剛劍的劍鋒上抓去!

盧耀陽早知道路青峰手中的鐵掌有怪異,思量着恐怕會是個不懼利器的寶物,不過,心中卻對青剛劍有無比信心,仍是一如即往,向鐵掌刺去。此時見路青峰來抓,劍鋒一斜,改刺為削,直削路青峰的鐵掌。

路青4峰對鐵掌能否擋住青剛劍的急削猛刺,卻是信心不足,因此不敢硬擋,收回鐵掌,向旁跨一步,轉到了盧耀陽的身後,向著盧耀陽的后心猛擊。

盧耀陽也不回身,反手連刺兩劍。只聽“叮”的一聲,濺起點點火星,正刺在路青4峰的鐵掌上。路青峰見鐵掌絲毫無損,心中大定,嘿嘿一笑,撲上去,便是連出數十掌。

當下二人劍來掌去,便是戰在一起。幾招過後,就再也看不清人影,只看得劍光掌影了。盧耀陽一邊戰,一邊想:“此賊厲害,若是常留他,不知要傷我江南多少的忠臣烈士,今日拚死也要殺了他!”揮劍急進,奮不顧身。

路青峰卻是有些心驚,原想自己的功夫在盧耀陽之上,幾番被他逃脫,都是因為吃了青剛劍的虧,所以他才要飛鴿傳北京,讓人八百里加急,從北京將自己的鐵手掌送來,不想有了鐵手掌,不再顧忌青剛劍,卻發現盧耀陽劍術絕倫,十幾日不見,竟好象有精進許多,自己雖佔上風,卻也不能拿下他。

原來盧耀陽在南京,同關山越相處的幾日中,除了遍論家國天下事,對劍術一道,也有探討。關山越少小成名,一代高手,雖不使劍,但於劍術卻有很深的造詣,他對盧耀陽祥加指點,盧耀陽又天資聰明,十分的領悟,劍術在不知不覺中,又提高了一點。

就在二人激戰之中,突然聽的馬蹄聲響,幾十個騎士擁着一輛馬車,從遠方奔了過來。為首的人看到有人激戰,急摧馬向前。到了前面看的清楚,竟是忍不住的“啊”的一聲,隨即拔出腰間的長劍,對着左右的騎士沉聲命令:“大夥一起上!一定要殺了那個韃子!”說著,便從馬上縱身而起,揚劍沖入戰團。

原來正是劉滄湖,他的身後,一個粗壯的漢子,正是韓重。韓重拔出腰間的長刀,呼喝一聲,也沖了上去。幾十個騎士紛紛拔刀,一齊向上沖。

盧耀陽看到劉滄湖突然出現,竟是驚喜的不能相信,他顫聲道:“滄湖兄,你,你。。。。”劉滄湖揮劍直攻路青4峰,說道:“先殺了這個韃子再說!”

劍光霍霍,十幾個人圍住路青峰急攻,路青峰終於抵擋不住,狠出兩掌,逼退身邊之人,翻身倒縱,欲待逃走。盧耀陽哪容他逃,上前一步,寶劍急削。路青峰不敢戀戰,側頭一避,仍是向後倒縱,卻覺頭皮一涼,眼前飄下了縷縷黑髮。

竟是被盧耀陽的寶劍削落的。

路青峰叫一聲:“好,你記着。”翻身急掠,頭也不回的跑了。眾人要待追趕,卻是來不及。

盧耀陽恨恨一咬牙:“讓這賊跑了。”再看眾人也有幾人受傷,都是為路青峰的寒毒所侵,氣血不通,骨節發酥,一時竟是站立不住。旁邊的人趕緊扶他們上馬。

劉滄湖收住長劍,對着盧耀陽:“耀陽兄,南京一別,令我憂心萬分啊,今日相見,正好一齊去左柱國(黃得功)的軍中。”他急急趕來,卻是還不知道黃得功已經兵敗。

盧耀陽仰天一嘆,垂淚道:“不必了,我,我剛自軍中來,左柱國已經兵敗殉國了“

劉滄湖眼角猛跳,拳頭一下攥緊:“什麼?”眾人聽到盧耀陽的話,也都是大驚失色,紛紛圍了上來。一直靜靜停在路旁的馬車,也忽然有了動靜。車簾一挑,一個青衣婢女跳下車來,也向盧耀陽圍過來。

盧耀陽望着大家,悲聲道:“大戰剛剛結束,左柱國被奸人所害,大軍多半降了韃子,皇上,皇上也被韃子擄走了”閉眼流淚,說不下去了。

眾人都是僵住。

劉滄湖長長吸口氣,眼睛卻是已紅了,他望着身邊的眾人,沉聲道:“整裝!返行!”

眾人都是滿臉的痛苦,答一聲:“是。”翻身上馬,準備返行,青衣婢女一臉哀傷的返回馬車,掀開車簾,鑽了進去,接着響起竊竊私語,馬車的車簾開始抖動,一個妙曼的身影,在車中不住的淚流。

劉滄湖對着盧耀陽:“耀陽兄,可還記得韓公公說,要交給我們一件大事嗎?”

盧耀陽忍住悲聲,點頭。

劉滄湖眼望向馬車,說道:“好,那你就隨我們一齊走吧!”

盧耀陽:“去哪裏?”

劉滄湖:“雲南!”

正在這時,忽聽得遠方馬蹄滾滾,抬眼望去,就見一支人馬正向這裏衝來!漸漸近了,就看見勁弓鐵馬,白衣白甲,竟是滿清正白旗的精兵。

盧耀陽一驚:“是韃子!”

劉滄湖立刻翻身上馬,一揮手:“快走!”騎士們迅速擁起馬車,向後返身而走。劉滄湖對盧耀陽說道:“韃子人多,不要戀戰,快走!”策馬上前,緊跟在馬車的旁邊。

盧耀陽也翻身上馬,隨在隊伍的後面,滾滾而去。走了幾步,他回首一望,卻見那支清軍竟然停止了腳步。依稀中,有一白甲騎士脫離大隊,獨騎飛馬上了一處高地,靜靜的佇立着,遠遠向他的背影遙望着。

雖然看不清面目,甚至連人影都模糊,但盧耀陽卻清晰的認出,啊,是那滿清的格格。一時,心中有些滋味,卻是說不上來。

他扭過頭,飛馬向前。

再不回頭望一眼。

他們越走越快,越去越遠,終於變成一個個小黑點,消失在天地的盡頭。

高坡上。

鐵銀花佇馬而立,遙望着盧耀陽的身影漸漸不見。許久許久,她才撥馬下了高坡,狠狠地一鞭馬:“加!”烈火駒受痛,四蹄翻盞,電一般的向前衝去。

三百護衛也立刻展開隊形,摧馬跟了上去。一時馬蹄震天,踏起黃土滾滾。黃土漸落,騎士軍馬一個也不見,天地間又恢復了安逸平和

。天邊飄過白雲,林間響起蟲鳴,一支小鳥飛了出來,唧唧喳喳的在天空一陣叫,一個翻身,飛走了。

只有那遠處看不見的地方,響起了沉沉的號角,那是清軍收兵的號令。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借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里,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鬥牛空認奇傑。

第三章雲南風雨

此生合是詩人末?

細雨騎驢入劍門。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陸放翁和李白的詩詞,盧耀陽和劉滄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要回到雲南,卻又不得不經過四川。不過,他們擔心的並不是道路,而是時下在四川境內,猖獗的農民軍。

張獻忠率着十萬大軍,正在橫掃四川。

我們的王朝,外憂加內患,滿清和農民軍正在瘋狂的吞噬着它瘦骨嶙峋的最後骨架。四川,歷史上本來都是末代王朝的最後根據地,可惜,對本朝來說,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這也是王朝的君臣不知遠慮,沒有對四川善加經營的結果。

以至巴蜀險峻之地,竟被張獻忠輕易橫掃。不過張獻忠一路燒殺,擄掠財物,對沿途攻陷的城池卻不知設吏守土,亦不設防,只留有少數的游騎。因此盧耀陽和劉滄湖還是決定護着郡主,從四川而過。

一進蜀境,竟好似到了世外,一連走了兩天,竟是沒有遇到一個人。沿途的村莊也都是城破戶殘,屍骨滿路,所見所聞,儘是怵目驚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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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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