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瀟知道梨霜是個吃貨,體貼地替她夾了一塊她還未來得及吃的藕餅。
「人都說南蠻南蠻,我今日倒真是見識到了,連這最粗糙的吃食都沒見過。」張飛雲淡淡地道,話語卻極尖酸。
「這是宮廷御膳,不知張夫人怎會覺得這是最粗糙的食物,莫非張侍郎家的珍饈竟好過宮裏的食物千倍百倍不成?」梨霜微笑着回了一句,然後刻意咬了一口藕餅。
這藕餅外面十分脆滑爽口,裏面的肉餡則肥瘦合宜,鮮美異常,入口即化,也不知道這宮裏的御廚是有什麽不得了的方子。
「鄭夫人家的廚子那麽有水準,不若上報貴妃,將御膳房的御廚都換掉算了。」雲瀟幫忙諷刺道。
張飛雲自知失言,被這兩人抓住了話柄,雖然很氣,也只能冷笑兩聲道:「也就嘴上功夫厲害點罷了。」然後便不再理梨霜和雲瀟,倒讓她們可以安安靜靜地進食了。
「母妃,我這壽酒也喝了,該吃的也吃了,就不再這裏待着了,東宮還有事要處理呢。」周晟雲吃了幾杯酒,不樂意同這麽多盛裝女人同處一處,又不能調笑,還不如早點溜出去,想干點什麽都好。
景貴妃喝了一杯酒,原先就嬌媚的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紅,半笑不笑地看着周晟雲,直把他看得十分心虛,這才笑道:「你這孩子,在母妃這裏便像屁股下長了針一般。想走就走吧,我橫豎也留不住你。」
「母妃,孩兒明日再來同您請安,陪您說話。」周晟雲有點討好的笑道。
「走吧走吧。」景貴妃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而是將那雙美目轉向了坐在遠處的梨霜一桌,把琉璃酒盞又送到唇邊。
也不知道周晟雲離開了多久,景貴妃忽然從自己的位子上起來。
離她最近的命婦貴女們都一肅,做好了接待景貴妃的準備,誰知貴妃竟然看也沒看她們,徑直朝遠處走去。
「飛雲姊姊,你瞧,貴妃娘娘是不是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鸞丹娘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地問張飛雲。
雖然她是鸞閣老的孫女兒,但她爺爺在內閣就是個應聲的,她爹在京城這個隨便一個人官帽砸下來都能砸傷人的地界又只是個從五品官,還從未得過景貴妃青眼。景貴妃以卑賤的出身獨得聖上恩寵二十年,是鸞丹娘可望而不可及的對象。
張飛雲放下筷子,用帕子按了按嘴才說道:「估摸着是吧,貴妃娘娘這次特意讓我們來參加壽宴,定是想認識我們一番的。」
別看她方才與鸞丹娘恥笑梨霜和雲瀟十分開心,她也還從未與景貴妃說過話,說不緊張那是假的,更何況現在在場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們呢。
景貴妃果然向她們一步一步走來,她走路的姿態十分有女人味,近看才發現她的皮膚是真的吹彈可破,如羊脂玉一般純白無暇,九翟冠下的鬢髮如絲綢一般黑亮,整個人光彩奪目,彷佛下界神女。
「你就是肖氏?」令人驚奇的是,景貴妃徑直走到梨霜的面前,看也沒有看旁人一眼,只是瞧着她問道。
梨霜趕緊起身行禮,答道:「拜見貴妃娘娘,妾身便是肖氏。」
景貴妃仔細端詳了梨霜的臉一下,沒說什麽,笑道:「你送的賀禮本宮很喜歡,今日壽宴後,到本宮的華陽宮去坐一坐。」
「妾身謝貴妃娘娘賞識。」梨霜斂衽低頭道。
景貴妃不再說什麽,轉身又朝那一堆一品命婦走去,原地只餘一陣香風。
張飛雲同鸞丹娘有些震驚的望着梨霜。
雲瀟則拉住梨霜的手問道:「你一個人去華陽宮行不行啊?」
「放心,不會有事的。你也聽見了,是貴妃娘娘賞識我的壽禮,就是勞你要在馬車裏等我一番了。」梨霜朝雲瀟笑笑,心裏也拿不定景貴妃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麽葯。
景貴妃同梨霜說過話沒多久,便宣稱自己乏了,要先回宮歇息。
諸位女眷還可以留在鷓鴣園繼續宴飲,可是正主都不在了,誰還有興趣繼續待在宮中?更何況眾人一身禮服都沉重得很,是以不過片刻,鷓鴣園裏的女眷也各自散了,由內監領着各自出宮。
景貴妃甫一離去,便有一個身着翠綠色宮裝的宮女走到梨霜身邊,道:「肖孺人,貴妃娘娘邀您現在便到華陽宮同她談天。」
梨霜丟給雲瀟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便隨這個宮女走了。
「這位宮女姊姊,貴妃娘娘找我究竟有什麽事情啊?」梨霜用帶着些天真的口吻問道。
「貴妃娘娘的事情,奴婢是不會知道的。」那宮女回答着,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又道:「還有,奴婢叫玉奴。」
梨霜知道在這宮女口中是套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了,只得道:「多謝玉奴姊姊了。」
沒過多久,兩人便走到了華陽宮。
景貴妃已經脫了那一身盛裝,手中抱着一隻波斯貓,玉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撫弄着貓兒的下巴,坐在榻上等着她。
見到梨霜進來,她吩咐道:「玉奴,你出去吧,將門關上。」
玉奴應一聲「是」,將門關好,偌大的房間裏便只剩景貴妃和梨霜兩人。
「你叫做清儀是吧?過來這邊坐。」景貴妃一反常態,和藹的向梨霜招招手。
梨霜不明所以,在景貴妃的指示下坐了。
景貴妃又用那種端詳的目光看着她的臉,然後才斂目道:「你送的屏風我很喜歡,那上面的幾張圖是陸編修畫的嗎?」
梨霜道:「那幾張圖是我父親的舊畫,妾身特意挑揀出來繡的。」
「你的父親姓肖?」景貴妃覺得自己的心顫了一下。
梨霜有點納悶,自己現在的大名既然叫做肖清儀,那她的父親自然應該姓肖,景貴妃怎麽會有此一問?但是她沒說什麽,只是點頭道:「妾身的父親是姓肖。」
景貴妃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奇怪,笑道:「我十分欣賞肖孺人父親的畫作,如此人才竟然就此埋沒,本宮十分惋惜,不知肖孺人的父母親現在何處?」
梨霜心下警惕,一絲不苟地答道:「妾身自幼便被養在族中,從未見過生母,父親也只是隔幾年才見一次面,上一次見父親的時候已經是三年前了。」
「這樣啊……」
不知怎麽的,梨霜明顯感覺到這個回答取悅了眼前的景貴妃。
景貴妃又拉着梨霜閑話家常,詢問她原先在族裏的生活如何,好在原先她為了遮掩自己的身分,早已經想出了一套說詞,這時正好應付景貴妃。
「娘娘,方才有人來報,聖上正在來華陽宮的路上呢。」門外玉奴的聲音響起。
景貴妃這才略坐起了些,道:「今日和清儀談天果真十分開懷,玉奴——」
候在門外的玉奴應聲而入。
「將那張閣老送的金鑲玉如意賞給肖孺人,再送她出宮吧。」
玉奴得令,吩咐小宮女將一個精緻的沉香木盒子拿給梨霜,領着梨霜走出華陽宮。
她邊走邊道:「你也是個有福氣的,竟得了娘娘的青眼。」
梨霜繼續裝天真,「貴妃娘娘人很好啊,玉奴姊姊何出此言呢?」
玉奴笑笑不說話,穿花拂柳間,忽見遠處紫色的衣角閃過,那人身後還跟着好幾個隨從,便道:「聖上就在前面,我們從另一條路繞行吧,不要衝撞了。」
梨霜雖然對這個傳聞中十分荒唐的皇帝有些好奇,卻沒有說什麽,只是懂事的跟在玉奴身後走着。
這樣又走了不久,見前方偏殿裏走出一個身着淺駝色衣衫的青年男子,玉奴頓了一下,忽然快步走向前道:「魏公公好。」
梨霜心道:又是這個魏公公,不知究竟是何方神聖,讓景貴妃宮裏的宮女都如此熱情。
「玉奴姑娘。」前方的人聽見聲音,笑着轉過身來。
宮牆之下,一笑回眸,一對清亮的雙眼、挺直的鼻樑以及淺淡的唇色,再加上瘦高的身形,果真是個令人心動的郎君,除了他是「魏公公」這個事實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