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為表予心(二)
晨鐘木魚,這一夜漫長,一夢連一夢。
“知弗知兮巧相凝,月影照人許如清。西風不解花有意,不語婷婷總到春。”茱萸心念着,倒不知道他原是有這般心思。
眼見彩蓮正要滅燭,順手投入籠中,這一紙詩,瞬間化了灰燼。
“小姐,我看這王爺那,是真對您有意。昨兒個若不是隨從催促,怕是要守您一夜方得甘休。”彩蓮邊收着帳子,邊嘟囔道。
茱萸回視一笑,“你倒有心思在此胡言亂語,還不如想想一會回府怎麼吃板子呢。”
一語未了,彩蓮平生了幾分慌張,“甭說這板子挨不住了,怕是月銀也得被罰了去,這可叫奴婢如何是好。”
茱萸牽過手來,輕拍道,“你是我的人,若是罰了你,也是打了我的臉面,斷不會讓你受這委屈。”
且說茱萸等師傅們晨誦完畢,便去了殿裏參拜。
巧遇着智閑老和尚,茱萸行了佛禮,“昨日見智閑師傅不在,還以為您雲遊去了,原來還在此處,小女見禮了。”
智閑和尚見她滿面春風,笑言,”女施主多禮了,既是今日見着了,貧僧倒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茱萸合手道,“願聞其詳。”
智閑和尚望天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和尚亦不愛理這世間事。但是佛渡有緣人,貧僧與女施主算有佛緣,且多說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待得女施主日後想明白了,自然甚好。若是實在無解,還可再來找貧僧問法。”
茱萸正要問什麼,彼時,女子攜胖嬤嬤與拐角處而來。智閑和尚行了佛禮便匆匆離去。
胖嬤嬤見茱萸在,又要發話,女子攔了下來,“桂嬤嬤,休得無禮。”轉而又笑意盈盈道,“這位姑娘面善,可是河陽王爺府上的人?”
茱萸暗暗吃驚,未料想這寺中也有傳耳之人,也未料着如此快便河陽王扯上了關係,只得見禮,“忠棣府茱萸見過瑤環姐姐。”
“哦?忠棣府?”孫瑤環即對茱萸雲笑道,“昨日不知是李家妹妹,倒是生分了。”說著便攜了她手,一同去了自宿廂房。
說話時,桂嬤嬤已擺上了茶。
瑤環斟了一杯,親自遞上,“早聽聞忠棣府有妹妹的名諱,一直無緣得見,還想着約莫要到選秀時候,方能得見各位妹妹,說說幾句體己的話。沒想着,這會竟就遇着了,可巧。妹妹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茱萸接過茶,笑道,“姐姐國色天香,全京師怕也找不出比姐姐更美之人。見着姐姐,茱萸才明了,什麼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真當就是姐姐這樣的妙人。選秀乃國之大體,茱萸這種平平之姿,怕是初選就得落了。還盼姐姐早日入宮,輔定君心才是。”
孫瑤環聽了喜不自禁,“真是個機靈巧嘴的妹妹,也難怪見着你就覺着歡喜。”復又瞧了桂嬤嬤一眼,桂嬤嬤會意,從身後匣中取出一支和田花形金鑲玉簪。
孫瑤環伸手,示意茱萸過來,“好簪自配佳人。”
茱萸半掬禮着,“多謝姐姐厚待,茱萸日後定會將這簪好生收着,且日日禱告菩薩,願姐姐萬事順遂。”
瑤環一面說,一面拉起茱萸挽上金簪,“一見着你,真是打心眼裏就親近。看着你很知好歹,是個識禮數的,也不怪河陽王與你親近。”
茱萸忙退下,正襟回道,“天家威嚴,茱萸斷不敢攀附。王爺昨日只是恰巧,經過救我一命,是君子之恩。但是所謂親近,萬萬是說不上的。”
瑤環噗嗤一笑,“看把你急的,我這人就愛說笑,妹妹勿怪。得,改日我差人給你送份請帖,你且來我園裏與一眾姐妹吃吃茶果,可好?”
她說的姐妹,怕就是朝廷大員家的一眾小姐們。茱萸心裏想着,又有了幾分盤算,怯羞道,“茱萸哪懂什麼,全憑姐姐安排。”
閑話半日,已是晌午,茱萸告辭回府。
才到府外,卻見李蟬哭紅了小臉撲了上來,“姐姐,姐姐.你可算回來了。昨日不見你人影,大娘大發雷霆,趁勢發威,對我好一通罵。”
茱萸輕拍李嬋後背,嘆着氣,好生安慰着,“你且左耳進,右耳出便是了,何必當真。”
李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哭起來梨花帶雨,倒也惹人憐惜。
李嬋親娘原是大夫人手下的一名奉水丫頭,後來懷了李嬋,大夫人自不待見,日日咒罵。李嬋出世以後,應氏自請搬到西廂偏間。
西廂遠離李耿起居之所,應氏又整日呆在屋內,府里的人也極少見到她,甚至茱萸入府以來,都不曾得見。
李嬋啜泣道,”可不是我那日撞破了三哥的好事,大娘方才不依不饒。“
茱萸輕輕捂住她嘴,“休要再提了,你不過是路過罷了,能見着什麼事兒。長姐看,是你哭糊塗了。”
李嬋吐了吐舌頭,”姐姐,你可別趕在這會去見那母夜叉。怕是正在院裏摔東西呢,可凶。”
茱萸莞爾一笑,”倒是虧得我家妹妹還惦記着這不爭氣的長姐。夜叉也無甚可怕的,見一面便是了,又不是有去無回。“
這琢磨着,左右還得去與杜氏請安,茱萸便與李嬋別過,便徑直去了南廂。
正趕着,遇上杜氏身旁的春桃來請,“大小姐,夫人等你多時了。”
茱萸笑笑,“今日倒是有勞你親自來請,往日不都是夏紅姑娘來的么?”
“夏紅不便在府中走動。”想着方才說的欠妥,春桃又改口道,“大小姐關心奴婢們作甚,還是快快與奴婢去見夫人罷,去晚了,夫人怕是又要責罰奴婢了。”
還未進得南廂,就見着幾名小廝在門外候着,一看茱萸來了,便要家法伺候。
彩蓮嚇得直往茱萸身後躲,茱萸厲聲呵斥,“混賬奴才!好大的膽子!誰給你們的狗膽!就憑你們也敢動我?”
小廝一愣,掄起的棒子又垂了下去,一下沒了底氣。
“呵呵,好大的架子。”杜氏冷笑而出,“你這壞了規矩,自該領罰,怎還有臉面在這裏喧嘩。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天我就是要在整頓家規。”
茱萸行了一禮,笑道,“萸兒壞了規矩,當罰得。然,我這剛從寺中求得的平安符,還未交予爹爹,實在不敢受罰……萸兒怎麼都不打緊,只是若是拖延了交符的時間,爹爹有個什麼不順當的,怕是大娘您也擔待不起,您說是么?”
大夫人冷笑一聲,“倒是長進了,敢拿老爺來壓我了。”
“大娘言重了,萸兒不敢,只是就事論事,爹爹的事可不得上心些。茱萸粗苯,自比不得三弟得體,胳膊肘從來不出院裏,自不會有這壞規矩的事兒。”
茱萸餘光一瞥,且見杜氏早已氣得面色發白,又說道,“大娘房中怕是雜事繁多,茱萸這就不先勞您操心了,且先退下,改日再來與大娘請安。”
杜氏將茶盞狠狠摔落在地,“小蹄子!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茱萸眼皮也不抬,帶上彩蓮便離去,徒留杜氏在身後捶胸頓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