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第二章
汪姨奶今年虛歲六十,原是貧家女出身,賣到老夫人的娘家衛家做了丫鬟,跟着主子一起陪嫁到穆家,後來做了老國公爺的通房,有了身孕便抬了妾,生了個哥兒成了貴妾,一直活到了現在。
汪姨奶的一生都被正妻和甄姨奶壓着,自然意難平。
斤斤計較了幾十年,汪姨奶越來越愛挑事,她都這個年紀了,雖不是正經主子,也總能倚老賣老,打壓旁人,逞威風給自己長長臉面,快活一天是一天。
不過汪姨奶一直看重三房的男丁,三房三個丫頭的事,她倒是很少上心。這回大約是自以為逮住了大房的錯處,想借穆筠嫻“不仁之舉”去老夫人跟前說嘴,討個嘴上痛快,這才把事情大張旗鼓地鬧到了老夫人跟前。
錢氏雖然是庶房媳婦,哪個才是正經婆婆,她心裏有數,便是想替女兒抱不平,也不敢真的去老夫人面前吵鬧,至多是委婉抱怨一番罷了,更不會借汪姨奶之手,去老夫人跟前挑事。
而老夫人派去同杜氏遞話轉述的時候,三房的態度可並不隱晦,這時候穆筠嫻就已經猜到了,鬧事的人不是錢氏,而是汪姨奶。
但是好端端的,汪姨奶如何會事無巨細地知道穆筠妍相看失敗,和其中的具體緣故呢?
穆筠嫻心裏有了數,既然白白送上門來了,那就新賬老賬一起算!
榮貴堂內室裏邊,穆筠嫻把自己五天前偶然撞見寺丞家小郎君的事告訴了杜氏,並且把自己的猜想也說了出來。
杜氏耿直潑辣,無甚心機,聽到這事的時候倒是沒想太多,只以為是個小誤會,一心只想着給女兒出頭,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彎彎繞繞的東西,定定神,隨即拍案道:“這老妖婆,竟然算計到你頭上了!”
人家小郎君看不上穆筠妍關她家姑娘啥事?汪秀那個老傢伙,竟然一股腦把責任都推到穆筠嫻身上。杜氏氣的臉都紅了。
穆筠嫻先安撫道:“娘,你別生氣,反正祖母偏疼我,憑她鬧去!”
杜氏嚷道:“她們敢欺負到你頭上,我怎麼不生氣!”
杜氏生自金陵,父親以前是順天府工部尚書,外祖父是金陵富商,她自小受外祖影響頗深,性格粗狂,成親后又遇上了脾性相投的婆母,丈夫也十分寬和,性子便一直沒改過來,這個年紀了脾氣還是那麼直接,該怒則怒,絲毫不委屈自己和家人。
往帘子那邊指了指,穆筠嫻抱着杜氏的手臂小聲道:“娘,小聲些,您好歹給人留點臉面。”
外邊還有客人,雖都是和大房交好的幾人,但是三姑六婆一起,就喜歡湊個熱鬧,穆筠嫻委實不喜歡別人知道了這事,圍坐在一起拿這些事打趣她。
杜氏一時沒會過意思來,氣得挺直背板梗着脖子道:“她們敢做,還怕我不給她們留臉面?”
穆筠嫻愣了一瞬,拉着杜氏道:“娘……我是說……給我留點臉面……”
杜氏又道:“她們做錯了事,自該是她們沒臉,又怎麼連累了你?若是有人敢說你一個字兒的不好,我拔了她的舌頭!”
穆筠嫻扶額,不多解釋,轉而道:“娘,既然老夫人都派了人來傳話,咱們先去永壽堂一趟再說吧。”
杜氏點頭,放緩了臉色和語氣道:“我的乖乖,快把大氅披上,昨個夜裏下了大雪,早上還冷得很。”
如青拿了杜氏最近新做一件白狐狸毛大氅過來,披在穆筠嫻身上。
杜氏親手給比自己個子還高一點的小女兒把帶子繫上,看着玉雪可愛的小女兒,笑道:“咱們仙仙又長高了一點。”
仙仙是穆筠嫻的小字,因為杜氏要生產的時候,天上彩雲幻化成佛祖的模樣,夕陽落下,正好形成了“卧佛含丹”的景象,等到了夜裏小兒出生啼哭的時候,天空上朗月高懸,雙星伴其左右。後來又有高僧批命,謂定國公之女是仙姑下凡,天上的兩顆星星,便是送她下凡的童男童女。
不僅如此,穆筠嫻生有巧鼻,能分辨出百種花香,實乃天賦異稟。
自此便有了穆筠嫻是仙姑下凡的傳聞,而她自小就長的好看,外客見了她,不知名諱,直呼小仙姑,索性家裏人就用她本名里的“嫻”字取了個諧音的“仙”字做小字。
穿好了狐毛大氅,穆筠嫻本就白皙的肌膚,被襯得越發瑩白,若是卧在雪地里,真就似一隻小狐狸了。
杜氏也披了件羽緞,如青在前面打起帘子,母女兩個攜手出去了。
杜氏走到拍桌前,對幾人道:“你們先玩着,魚我讓小廚房裏現做,等我去趟老夫人那裏,過會子就回來。”
二夫人羅傳芳溫和笑道:“大嫂自去吧,我們等你就是了。”
穆筠嫻也沖桌上的人點頭示意,便一道出去了。
母女兩個抱着兩個暖爐,身後跟了四五個丫鬟,一起到了永壽堂里。
永壽堂坐落在定國公府的東北角,與榮貴堂隔的不算遠,兩院平行,中間穿過一個穿堂,從府內的小園林留園裏前走過,就到了。
永壽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這味道在別人嗅覺里,只是一股混雜的味道,而在穆筠嫻的鼻子裏,細嗅之下,便是樣樣分明的味道。
走了一會子母女倆身上都熱了,雖然外邊冰天雪地的,兩人到了老夫人院裏的暖閣里,解下身上的大氅羽緞,不抱暖爐也不覺得冷。
老夫人衛靜眉年六十七,正斜靠在黃花梨卍字紋的羅漢床上,身穿銀藍色的二寸寬銀滾邊長襖,頭戴鶴鹿同春的抹額,中間一顆指甲蓋大的南珠,手裏抱着方形的暖爐,背枕牡丹紋迎枕,臉上雖有皺紋,一雙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穆筠嫻,慈和道:“來,坐我這兒來。”
穆筠嫻抿嘴一笑,麻溜地走到老夫人身邊,抱着老人蹭了蹭道:“祖母,我今兒去釣魚了呢,過會子等我回屋去了,就讓人挑了大的給你送來。”
老夫人連連應道:“好好好,祖母喜歡吃魚,咱們仙仙最孝順了。”
杜氏自覺在漆黑炕桌的另一邊坐下,喝了口丫鬟端上來的熱茶,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末了問道:“老祖宗,汪姨奶她們人呢?”
老夫人望向大兒媳道:“才將丫鬟說你們來了,我已經着人去請了。”
話音才落地,丫鬟川兒打了細綢帘子進來稟道:“老夫人,汪姨奶來了。”
老夫人應了一聲,如青便轉頭出去請人進來。
穆筠嫻對老夫人道:“汪姨奶來的可真夠快的。”
老夫人道:“怕是早盯着你們母女的院門口了。”
要不怎麼會杜氏和穆筠嫻前腳來了,她們後腳就跟來了。
沒一會子,人就進來了。
汪姨奶年輕的時候長的秀麗,個子不高但是生的豐腴,如今已經是垂暮老人,身材略顯臃腫,裸.露出來的肌膚隨處可見皺紋和斑點,但那雙眼睛仍舊透着精光。她一進屋便掃了一眼屋裏的人,隨即向老夫人行了禮,又喊了一聲:“大夫人好,四姑娘好。”
老夫人也沒說讓汪姨奶坐,就讓她干站着回話,道:“妍姐兒的事我問過了,與你的說的大相逕庭,這會子把話說清楚就罷了,別給我再鬧了!”
才出了年沒多久,還有些親戚住在府上沒走,偏要鬧的人盡皆知,豈不是丟了穆家的臉面?
老夫人親兒子是國公爺,嫡長孫和孫女都是人中龍鳳,為將為後,國公府里,能和和氣氣地最好。
汪姨奶不同,她是個倚老賣老沒臉沒皮的,才不管國公府面子上好不好看,但凡她覺着委屈了,不討個公道回來便要一直鬧騰。
到底還是怵老夫人的,汪姨奶撇了撇嘴,道:“老夫人這是要偏袒四姑娘的意思?便是嫡庶有別,也不能半點道理都不講的罷?妍姐兒一個姑娘家,好好的一樁婚事被人這樣攪和了,她以後還怎麼說親?老夫人不心疼三老爺,妾身沒有話說,畢竟他不是您跟前長大的,可這和無辜小輩們有什麼干係?用得着讓四姑娘這般欺負妍姐兒?這難道就是咱們國公府里的規矩么?!”
汪姨奶大字不識幾個,說起話來看似有條有理,句句都刺人。
饒是老夫人向來心胸寬廣,也差點想讓人先把汪姨奶給轟出去,她冷眼看着汪姨奶,冷哼一聲道:“若不是看在你是老三生母的份上,老侯爺憐惜你,我也想給你留點體面,你這樣混不吝的東西……”早就該處理了!
汪姨奶背上浸了一層冷汗,梗着脖子心虛的道:“妾身不過是想討個公道!”
汪姨奶不是什麼正經長輩,穆筠嫻眨眨眼,便插話道:“汪姨奶想討個什麼公道?”
汪秀被問地愣了,仔細想了想,得意道:“既然是姑娘壞了妍姐兒的婚事,自該去給她端茶道歉。”
杜氏先惱火了,大着嗓門道:“你們養出來的什麼玩意,也敢讓我的女兒給她端茶道歉?!”
汪姨奶不懼小輩,叉腰頂回去道:“大夫人這話說的怪難聽!妍姐兒也是正經的好姑娘,‘玩意’是個什麼東西,該您嘴裏說出來的么?!”
穆筠嫻忙拉了杜氏的手,壓着母親的手背,抬了抬眉毛,轉而對汪姨奶道:“若是妍姐兒的錯兒呢?”
汪姨奶獃滯了一瞬,妍姐兒的錯?她可是受害者,能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