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再遇明好
在決定要去省城之後,姚祺年先去了趟糧站,按十斤糧兌九斤票的兌換比例,換了十五斤糧票。
之後他又去了趟公社衛生站。
七斤這兩天有些拉肚子,大嫂托他給七斤拿點葯。
七斤是姚家的寶貝疙瘩,因為生下來有七斤重,乾脆就取名叫七斤。
好巧不巧,衛生站里當班的是宋醫生,這會兒沒病人,宋醫生在喝茶看報紙。
姚祺年咳了聲,道:“叔,我侄兒有點拉肚子,麻煩你給開點葯。”
頓了頓,他又補充:“三個月的奶娃。”
宋醫生雖然不待見眼前的兔崽子,但還算盡責,給開了葯不說,還提醒道:“娃拉稀跟媽有關係,當媽的要忌口,少吃那些生冷辛辣的東西。”
姚祺年點點頭:“好,回去我跟大嫂說說。”
說完,便要走。
哪知卻被宋醫生喊住。
“叔?還有事?”
宋醫生清了清嗓子,狀似隨意的問:“小夥子,該結婚了吧?”
姚祺年不明所以,實話道:“還沒有。”
他話音才落,宋醫生就笑了起來,笑裏帶了那麼點嘚瑟、炫耀,還有些許同情。
“還沒找着對象吶,我閨女都找着了。”
“......”
姚祺年想笑,忙正了臉,嘴裏恭維道:“那是好事啊,叔,說不準您明年就能當外公了。”
其實心裏是這麼想的:屁大點丫頭就想着早戀結婚,以後可是容易流產早產胎兒畸形,不知道啊!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他也不管這句話形容的恰不恰當,就擱心裏把人給吐槽了遍,還暗戳戳的決定,以後他要是有閨女了,肯定不能讓這麼早結婚。
其實他哪知道,宋明好到這年已經二十歲了,就是臉圓乎點,看着像沒成年。
再者,人家都畢業工作了,還不興相親結婚啊。
念曹操,曹操到,姚祺年拿了葯,才出衛生站,就和宋明好迎面碰上了。
見她拿着介紹信,姚祺年順口問了句:“出遠門啊。”
宋明好點點頭:“要去省城學習。”
跟代課老師不同,她是畢業之後正兒八經分配過來的,學校拿她做重點培養對象,打算暑假送她去省城的師範學校學習,這次是去報道。
姚祺年倒沒多問,丟下一句“走了”,健步如飛離開。
再見到宋明好時,是在稀稀拉拉沒幾個人影的火車站,宋明好穿着碎花襯衫,軍綠色的勞動布褲,兩根麻花辮用紅繩土裏土氣的綁着,這會兒正趴在售票口買票。
姚祺年一眼就認出了她。
真他媽有緣千里來相會。
這個念頭剛浮現在腦中,姚祺年就嚇了一跳。
什麼破比喻啊!
默不作聲的排在宋明好身後,姚祺年眼見她買好車票,單手拎起腳邊的布口袋,頭也不回的往候車棚走。
“......”
“哎哎...”姚祺年喊她:“小宋同志。”
宋明好總算回了頭,瞧見是他,很高興的樣子,拎着快有她半人高的布口袋折回來:“你去哪兒?也去省城?”
姚祺年從售票員手裏接過票,遞給她看:“去省城。”
宋明好掃一眼車票,更高興了:“真巧,我們座位連號呢。”
姚祺年沒吱聲,心道:可不是,又他媽的有緣千里來相會了。
“你拎的什麼?”姚祺年指指她的布口袋:“這麼大一袋。”
宋明好道:“大米,這趟去省城,順道給我外婆家送點。”
姚祺年沒忍住,嘖了聲。
憑他這段時間收稻穀積累的經驗來看,這袋大米少說有五六十斤,可以說是相當為難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了。
“我幫你拎。”姚祺年打算髮揚一回雷鋒精神,從宋明好手中接過布口袋。
宋明好笑得靦腆,有些不好意思道:“會不會太重了?”
是真重啊...
但還要面帶微笑的堅持下去。
兩人一塊往候車棚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吃力,宋明好放慢腳步等着,嘴裏道:“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說完,拎回布口袋,很快走出老遠。
姚祺年咽咽口水。
對上他驚訝的眼神,宋明好紅了臉:“我、我力氣還挺大...”
儘管她爸再三叮囑,姑娘家一定要柔弱,不柔弱也要裝柔弱,但沒辦法,宋明好就是這麼實在,儘管她長了張小姑娘的臉,但架不住有顆漢子心。
“小宋同志。”姚祺年拍拍她肩。
“幹什麼?”宋明好扭頭看他。
姚祺年遞上自己的布口袋,裏面裝的也是大米,不過只有幾斤,帶去省城是為了讓米老闆看成色。
“一塊拎了吧。”
宋明好:“......”
太欺負人了!
儘管宋明好在心裏鄙視,但還是接過一塊拎了...
姚祺年瞬間一身輕鬆,沖她咧嘴笑:“哎,你平時是不是都特別好欺負?”
宋明好扭開頭,沒搭理他。
她發揚雷鋒精神不行么!
通往省城的火車在下午兩點,要隔兩天才有一趟,還特別的慢,不到四百公里的路程,愣是哐當了八.九個小時。
抵達省城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兩人先在火車站附近找了間招待所住下。
“為人民服務,兩位同志住宿吶,你兩什麼關係?”
服務員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帶着審視。
姚祺年淡定道:“同鄉,兩間房。”
說話間,交給服務員兩塊錢,把宋明好的房費一塊給了。
當著服務員的面,宋明好沒跟他爭,等把行李送到房間之後,才把房錢還給姚祺年,並且固執的讓他收下。
“我有錢,真不用你給。”
看出這姑娘心眼實,姚祺年挑挑眉,倒沒堅持,收下她錢,叮囑道:“進屋插上門栓,有事喊我。”
宋明好應聲,立馬覺得給他拎一路的大米值了。
一夜無話,轉天早,兩人一塊吃了早飯,之後才分開,宋明好要去師範學校,姚祺年打算去菜市,兩人說好後天在火車站碰面。
姚祺年沿馬路牙子往南走,在他看來,臨江省的省城也不是什麼繁華地,連公交站牌都沒有,就是馬路比涇河縣寬敞了些,行人多了些,不過穿着打扮要比縣城居民更前衛,色彩也更鮮艷。
一路打聽去菜市,眼下是八.九點鐘,正是上班的時候,菜市沒什麼人,只有幾個年紀大的在轉悠。
其實現在的菜市就是前幾年的黑市,只不過政策放寬了,個體戶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蔬菜攤、魚肉攤、油坊、米麵店...相較之下,原先的副食品店倒是顯得清冷。
在不大的菜市裡轉一圈,姚祺年找到兩間米麵店,挨個打聽了一番。
無不意外,這兩間店主都有自己的供貨渠道,一家是從外省轉運過來,另一家賣的也是涇河縣大米,他們都不打算跟姚祺年合作。
畢竟如果合作夥伴穩定,誰也不想大費周章的折騰。
就像趙同五,跟姚祺年混熟了,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改要別人的大米。
對於這種結果,姚祺年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並沒有喪氣,轉去別的地方打探。
整個省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姚祺年在外跑了一天,沒跑到一點頭緒,天擦黑時只好找間招待所先住下。
招待所臨近師範學校,兩層的水泥樓,一樓有洗澡堂,姚祺年花五分錢買了張澡票,進去好好泡了個澡。
正靠在水泥檯子邊打盹時,有人拍了拍他肩。
“小兄弟,方便給我搓個背不?”
姚祺年:“......”
男人有四十來歲,肥胖的身軀在一幫乾瘦男人中很是顯眼,這年頭,能吃胖的可不多。
姚祺年接過男人遞來的絲瓜瓤,邊給他搓背邊道:“叔,您是掂大勺的還是賣豬肉的?”
男人嘿嘿笑:“我是掂大勺的,小兄弟,你眼力可真好!”
姚祺年心道,除了這兩種職業,他想不出還有別的職業能有這麼多油水。
“您是哪個灶上的師傅?”
“就旁邊,師範學校的。”
話題起了頭,兩人不覺就聊開了,大灶師傅姓劉,在師範學校幹了有十來年,食堂這塊他是一把手。
要知道,這時期的大灶師傅可有本事了,公家給學生撥的補助,有一半都撥到了食堂,大灶師傅有絕對的財政支配權。
交談間,姚祺年沒瞞着,直說他來省城的目的。
“小兄弟,你轉的大米多少錢一斤吶?”劉師傅問。
姚祺年遞他根煙,先沒回答,反而問道:“您平常買是多少錢一斤?”
劉師傅道:“一毛七分錢。”
眼下有個怪現象,每年公社糧站從莊稼漢手裏回收糧食時,是按照稻穀八分,小麥八分,玉米六分、紅薯五分、高粱三分的價回收。
但轉賣給商品糧戶時,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通常每個月限量提供給商品糧戶二十七斤到四十六斤糧食不等,其中細糧有兩到六斤,大米和白面就屬於細糧範疇,大米賣到一毛七分錢,白面則是一毛六分錢。
姚祺年猜想,這中間的差價,是不是被公家拿去養護部隊了。
“劉師傅,您要是從我這買,我賣您一毛六,運輸費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