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市民

1.小市民

新南市,舊城西區。

剛過完春節,返鄉的外地務工人員還沒回城,馬路上有些冷清。新興菜市場,上午十一點鐘才陸續有攤位開門張羅生意。

沈沫守在水產店門前,揣着手不停跺腳,身上的粉色羽絨服還是高中時代的舊衣服,袖口短了一截,以前的中長款現在只將將遮住臀部。洗的次數太多,有些薄,在外面站了半天,凍得直打哆嗦。

又過了一刻鐘,鋁製捲簾門終於打來。

“沫沫,買魚啊?”老闆娘穿着夾棉睡衣,睡眼惺忪。

沈沫乖巧笑臉:“陳阿姨,給我條鯉魚,要兩斤重。”

“哎。”老闆娘應一聲,隨手攏了攏散亂頭髮,戴上膠皮手套,手伸到水箱,一下子就抓起條肥胖鯉魚。

“殺了么?”

“嗯。”

老闆娘一邊動手收拾魚鱗,一邊和沈沫熟稔聊天。

“沫沫讀幾年級啦?寒假作業寫完沒?”

沈沫笑:“大一,老師沒留作業。”

“大學了啊?哦,那倒是不用寫作業,交男朋友沒?”

話題跨越有些大,沈沫還是乖巧搖頭:“沒有。”

老闆娘誇讚:“就知道我們沫沫是好孩子,阿姨跟你說啊,上了大學,男朋友不是不能交,但是不能隨便交。”

“為什麼啊?”

“小地方來的孩子,爹媽沒退休金沒醫保,沒錢買房不說,還得要兒子媳婦伺候,哪個女人吃得消?”

“哦!”沈沫恍然大悟狀。

老闆娘愈發掏心掏肺:“要找就找咱們本市的,獨生子,車子要有一輛,東城區的房子要有一套,將來接你媽媽過去一起住……”

沈沫微笑聽着,並不附喝。

老闆娘手腳利索的將魚收拾乾淨,上稱過重。

“二斤二兩,算二斤,進貨價七塊六毛錢,就給我十五吧。”

“謝謝陳阿姨!”

沈沫付錢拎着魚離開。

從新興菜市場出來就是新興批發市場,街道狹窄擁塞,兩旁款式各異的廣告牌大大小小雜亂無章。和菜市場一樣,大部分商鋪此時還大門緊鎖,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家店正懶洋洋捲起防盜門,準備開始營業。

這裏曾經是名噪一時的小商品批發基地,隨着電商網購的普及,日漸沒落。

附近的兩個大型生活社區,礦北生活區和礦東生活區,裏面住着的是城市原住民。

菜市場的陳阿姨就是曾經的礦先進工人,以前和沈沫媽媽在同一個車間,下崗後用工齡補助在新興市場認購一間商鋪,平時生意做得輕鬆悠閑,該休息的節假日一個都不落下。

拐進不起眼的一條衚衕,是一片老舊居民區,顯眼位置兩個嶄新藍色垃圾桶套着黑塑膠袋,要不是它們,很難發現後面隱秘的樓道口。

沈沫家在五樓,狹長樓梯,光線昏暗,牆上貼滿各種小廣告。

掏出鑰匙打開門,屋裏空無一人。

“媽?”

沈沫試探叫聲,沒有回應。

九十年代初期建造的舊公房,一室一廳格局,門窗上綠色油漆斑駁,人造革地板從大門口到廚房的位置磨出一條淺白路徑,空間狹小局促。

放下手裏的魚和蔬菜,脫掉外套,沈沫繫上圍裙開始做飯。

快手快腳,不到半個鐘,紅燒魚已經出鍋,電飯鍋里的米飯悶熟,炒兩個青菜,再做個蝦干蘿蔔絲湯,母女二人的午飯算是齊備。

沈沫看看錶,中午十二點已經過半,怎麼還不回來?

母親厲秀英早年下崗,和丈夫離婚後獨自帶大沈沫,這幾年在一家私企做財務,每月三千五的薪水按時發放,母女倆的生活勉強算是安穩。

今天周六,媽媽只上午半天班,這個時間早就該回來了。

沈沫擺好碗筷等候,聽到門外傳來鑰匙轉動聲,馬上起身去開門。

“媽!”

厲秀英放下拎包,看了眼桌上的飯菜,詫異道:“今天怎麼這麼勤快?我還以為你沒起床呢。”

和西城區大部分老市民一樣,女兒嬌養,厲秀英從不讓沈沫沾手家務,幾道拿手菜是必備技能,會做但是不做,沈沫只偶爾討好媽媽時才一顯身手。

“我是好孩子,當然勤快。”沈沫自誇。

厲秀英好笑,並不拆穿女兒,脫掉身上款式陳舊但保養很好的羊絨外套仔細掛好,洗過手坐下吃飯。

桌上總共一葷兩素一個湯,餐具是同套花色,擺盤考究,色澤鮮亮,配上兩碗白米飯,看上去就讓人有食慾。

厲秀英夾起一筷子魚肉嘗了嘗,鹹淡合適,味道和自己教的分毫不差,不由得輕輕點頭。

“今天下午就回學校?”

“嗯。”沈沫扒飯空隙解釋:“和我們宿舍另一個本市女生約好的,提前一天去宿舍打掃衛生,迎接另兩個外地室友。”

厲秀英點頭:“你們在家門口上大學,什麼都方便,外地的孩子離開父母千里迢迢來咱們新南市上學,多照顧些也應該。”

沈沫原本並不想在本地讀書,只是高考過後,新南理工成了唯一選擇,雖然住校,但是媽媽會不定期到學校探望,她一直嚮往的大學生活,並非想像中那般自由。

猶豫片刻,沈沫還是將打算說出來。

“媽媽,大學功課我已經適應,我完全搞的定,下學期我打算找份兼職。”

話一說完,厲秀英果然沉下臉,放下筷子語氣嚴肅:“沫沫,道理我早就給你講過,大學這麼貴的學費,是讓你去做廉價勞動力的嗎?何況我給你詳細計算過,每月八百塊的生活費足夠你吃飽吃好,也不影響你和同學適度交際,為什麼你總惦記自己賺錢呢?”

想賺錢,當然是缺錢,八百塊生活費雖然在學校能維持日常開銷,但也只是剛剛夠花,時常捉襟見肘,不過這話沈沫不能說出來。

“我不想你太辛苦……”

“怕我辛苦就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什麼年齡就做這年齡該做的事。”

“可是……”沈沫還想找理由爭取。

厲秀英打斷:“可是什麼?當初你爸爸和我離婚,我四處打零工,朝不保夕,還不是照常送你去少年宮學電子琴、學繪畫、學舞蹈?現在上了大學,別的女孩子都在享受象牙塔生活,我的女兒卻要去打工賺錢?”

沈沫低下頭不說話,拿筷子戳碗。

厲秀英見女兒生氣,語氣立刻緩和幾分:“好啦!媽媽也是為你好,這不,下學期的生活費都給你準備齊了,每月多加五十塊給你吃零食看電影,高興了吧?”

說完站起身,走到衣架前拿下背包,從裏面掏出一沓錢放在桌上。

“待會兒去門口那家銀行把錢存卡上,到了學校現用現取,別在身上裝太多鈔票。”厲秀英囑咐。

自從沈沫上大學,家裏開銷爆增,學費生活費,媽媽那點薪水每月嘴頂嘴,剛夠日常消費,還沒到發工資的日子,這錢哪來的?

沈沫略想便明白,難怪今天回來的這麼晚,這是找老闆預支的工資吧?

“不用把整學期的生活費都給我,先給我一個月的,花完我再回家拿就是了,幹嘛每次都……”

沈沫心疼媽媽低聲下氣求人借錢,同時又不理解,不同意她兼職也就算了,每次還非要把一學期的生活費都給她。

“就是讓你沒事少回來!舊城區住的都是什麼人?什麼環境?居移氣養移體,你隔三差五的回來,跟這些街坊鄰居舊同學混一起,能學什麼好?”

厲秀英拿筷子指點着桌上的那盤紅燒魚繼續道。

“你看看陳秀芬,當年和我在一個車間,為爭取先進工作者名額沒少跟我變着法的較勁,現在呢?還不就是個魚販子?你聽聽她說話,什麼素質?”

沈沫忙附喝:“俗!”

“當年我騎自行車載着你去上夜校,考到會計證,你看看現在,雖說工資比不上她賣魚掙得多,但是能一樣么?”

“她和我媽沒得比,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沈沫一點都不臉紅,自己媽媽,怎麼恭維都不為過,只是不明白,相交二十多年的老姐妹,她媽為什麼總是看不上陳阿姨。

“她陳秀芬連大學是什麼都搞不清楚,她兒子考上職校,她就到處跟人說:別看新南理工985、211,咱們新南的高等職業院校專業強,畢業早,那是988、311……笑死個人哦!”

“哈哈哈……”沈沫被媽媽學陳阿姨說話的語氣逗樂,拍桌子大笑。

厲秀英愈發得意:“你看看,你和他能一樣嗎?他上的是什麼學校?你上的是什麼學校?除了清華北大,後面就是咱們新南理工!”

“的確是……排在他們後面。”沈沫心虛,她可不敢承認清華北大後面就是新南理工,這話萬一傳出去,至少有二十幾家大學來找她媽拚命。

厲秀英自顧自笑的前仰後合,好半天才忍住:“她家今年在東城區剛買的房,沒事就過來跟我顯擺,話里話外的意思……算了,不和你說太多,這種人根基不紮實,遲早要被社會淘汰。”

“說什麼了?”沈沫不解。

“不關你的事,少打聽!你給我拿好生活費,沒事不許回來,有事打電話,我去學校看你。”厲秀英最後結論。

“哦。”沈沫乖乖聽話。

兩母女吃完午飯,沈沫挽起袖子準備洗碗,橡膠手套被厲秀英搶過去,老式廚房沒有熱水器,冬季里自來水隔着手套透骨冰涼。

“把你身上的衣服換掉!猴年馬月的衣服都往身上套,小家子小氣,也不怕同學看低你?我今年給你買的新大衣呢?你打算放到過時了再穿?”厲秀英一早就看見衣架上的舊羽絨服。

“買菜嘛,怕弄髒新衣服,你平時不也這樣?”

“你就不能跟你媽我學點好?”

我哪知道你什麼好什麼不好啊?沈沫悻悻然,聽媽媽瑣碎嘮叨完全心不在焉,策劃了整個假期,目的還是沒達成。

下午收拾好,換上新大衣,沈沫拎上行李箱出門。

最近的公交站在五百米開外,一路穿過新興市場,討價划價聲不絕於耳,爛菜葉和包裝紙混着着積雪濕噠噠黏在地上,沈沫穿着白色羊皮靴,拎着粉色拉杆箱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泥點子濺到身上。

寒冷空氣夾雜腐腥味道,一身光鮮外衣和四周的嘈雜格格不入,沈沫皺起眉頭,從小長大的環境,她越來越難以適應。

小時候帶同學來買熒光發卡,領着她們參觀自家的獨立衛生間和廚房,那時候的新興市場在五顏六色塑料製品的烘托下,閃爍的像是魔法世界,沈沫以為自己是公主。

只是還沒等她長大,城堡已經破敗成貧民窟,公主裙華麗炫目,現在才知道那是玻璃鑽石和塑料水晶。

公交車到站,沈沫拖車行李箱上車,空調大巴舒適溫暖,一路緩慢行駛,西城區漸漸被拋在車后。

東城區高樓大廈林立,國際會展中心,世貿大廈的玻璃牆,外資銀行的超大電子屏和西城區天壤之別,一切都令沈沫心情愉悅,越發迫不及待,如此一想,頓時覺得大學四年時光無比漫長。

好在寒假結束,新的一學期又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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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病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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