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分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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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市沒有春秋,只有冬夏,脫了羽絨服,沒穿幾天毛衣,天就熱起來了,只能穿單衣單褲。
張月明的高跟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自她買來后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穿,今天要跟李長虹一起去江大買考研的輔導資料,同時去看阿曼達和王名揚。
她換上一件棉布藍長裙,跟藍尖的高跟鞋正好搭配,又在長裙外面加了件白色小衫,照着鏡子喜不自勝。鏡子中的自己優雅柔美,阿曼達總說她打扮太過中性,這次看他還說什麼。
江大有個二手書小店,專賣考研輔導資料,通過店老闆還有可能聯繫上考上研的學長學姐。張月明去過江大很多次都不知道,還是李長虹在網上查出來的,她也準備考研,但不想考江大,具體考哪個大學也不確定,想先去看看再說。
約好上午十點在江大正門口見,張月明和李長虹走下公交車時,一眼就看到王名揚沖他們招手。
見阿曼達不在,張月明不悅道:“阿曼達肯定又遲到了,約好十點來不了,也不先打個電話告訴一聲。”
李長虹安慰她:“他很可能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等幾分鐘嘛。”
她倆笑着跟王名揚打招呼,現在張月明跟王名揚相處自然多了,雖然上次見面時不歡而散,不過時間過了這麼久,而且事實證明,王名揚要比李長虹的前男友周彬彬強得多,張月明也不對他和李長虹的關係耿耿於懷了。
“你們都考研?準備考哪裏?”王名揚笑着問她們,但眼睛只盯着李長虹。
張月明笑道:“我們有可能成為校友啦,我考江大。”
李長虹道:“我還不確定,想先看看考研題,哪個我擅長就優先選擇。不過不想再留在江都了,想出去看看。”
王名揚點頭道:“江都也就江大還值得考一考,考研嘛至少要考個‘985’,其他學校就沒意思了。”
李長虹微微一笑:“你本科很好,哪能理解我們的難處,‘985’也不是想考就能考啊。”
王名揚繼續問道:“你不計劃出國嗎?對你們語言專業來說,出國讀個研,時間短回報高,申請個英語國家的研究生不難。”
李長虹捂嘴笑道:“我要是出國,我家就得賣房子啦!恐怕賣了房子也只能支撐我在國外呆一年,我們那小縣城,收入不能跟你們江都比。”
王名揚自覺唐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曼達還沒來,張月明有點急了,她讓李長虹和王名揚先聊着,自己打電話給他,打了一個沒人接,又打了一個才聽到阿曼達的聲音:“嗨,我正在往公交站走。”
“你走到哪兒了?你怎麼這麼晚?王名揚早就在這裏了!”
“我大概十分鐘就到了。”
“十分鐘?!還要那麼久!我們約的是十點鐘在校門口見面,不是你十點鐘出發!為什麼你這麼愛遲到?你不懂得尊重別人嗎?”張月明越說越氣,她看到不遠處李長虹跟王名揚談笑風生,難得朋友相聚,決定還是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那你快點走吧,我們都在這裏等着你呢,快點!”
她沒等阿曼達回答就掛斷電話,深呼吸了一下,儘力忘掉剛才的不快,走到李長虹身邊道:“他在路上,很快就過來了,我們再等一等吧。”
李長虹不在意道:“好啊,也沒過多少時間嘛。”
張月明想打趣她“你跟王名揚在一起當然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但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她跟王名揚也算朋友,可總是心理上有距離,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吧。
還不到五分鐘阿曼達趕到了,額頭上滿是汗,張月明看他的樣子又心疼又生氣,忍不住責備道:“你要是早點出發也不至於這麼著急,跟別人約會最好及時趕到,到不了也要提前通知一聲。這次可要吸取教訓啊。”
阿曼達笑道:“好吧好吧,每天都有很多教訓等着我,來自朱麗葉的教訓是最多的。”
一句話說的大家都笑起來。他們並肩而行,阿曼達在張月明耳邊低語道:“你今天真漂亮,我簡直都不敢認了!”張月明故作生氣狀道:“難道我以前不漂亮嗎?”阿曼達擺手道:“不,你今天很特別,以後都像這樣打扮自己好不好,你以前太不注重穿着了。”張月明笑着點點頭,阿曼達捏了捏她細軟着的胳膊低聲道:“又漂亮又性感。”張月明知道他在想什麼,感覺身體中湧起一股暖流。
李長虹從來沒跟王名揚說過,張月明和阿曼達的事,但這次不用說王名揚也看出來了。他覺得很驚訝,像張月明那樣自恃清高的人竟然會跟阿曼達在一起,出於禮貌他沒有把內心的驚訝表現出來。感情的事情是說不清的,以世俗的眼光打量李長虹拒絕他又是多麼不明智呢?
他們來到二手書店,老闆是對熱情的中年夫婦,男的聽說他們是慕名前來買考研資料,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別的不敢說,在江都市不會有比我們家資料更全的了,隨便看隨便挑!”
張月明很有目標性地找到江大英語文學方向的考研真題,她略略翻看了一下,很有自信地說:“好好複習,應該沒問題。”
李長虹找了好幾份高校的考研真題,她一份份看着不知如何取捨。
王名揚指着一份試題說:“看你擅長什麼,還有你想去哪個城市?”
“北京吧,北京高校多,機會多。”
“那你看這個呢?”王名揚拿起一份試題讓她看。
李長虹一看標題吐了吐舌頭:“北大?還是算了吧。”
“你先看題行不行,這是專碩的,應該沒那麼難考。”
張月明也湊過來一起看,專碩的題更注重應用,看上去不是很難,“你可以試試啊”她輕輕推了推李長虹,“一旦考上也為校爭光了!不愁找不到工作。”
李長虹苦笑道:“你別打趣我了,我有幾把刷子你還不知道?”
“我知道啊,你有好幾把刷子呢。”
聽這張月明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李長虹捏了一下她的臉,沖阿曼達笑道:“你看張月明總欺負我,你也不管?”
阿曼達聳聳肩道:“他欺負我欺負的更厲害,我都已經習慣了。”
張月明一聽這話,快速地走到阿曼達跟前用腳猛踩了他的腳背一下,阿曼達措手不及大叫一聲“哎吆”,大家都笑了。
她又突發奇想問道:“英語裏罵人的話除了‘fuck’‘shit’‘sonofbitch’還有什麼?”
阿曼達笑而不語,張月明沖他眨眨眼睛道:“你說啊,我想知道。”
阿曼達道:“我已經過吸取過不能說髒話的教訓了,所以現在不能說。”
“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張月明指指手機道,“我可以查啊。”
李長虹道:“月明啊,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任性的小女孩。”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大概是因為在阿曼達面前吧。”
一句話說得張月明有點不好意思,她趕緊收斂一下故作嚴肅,岔開了話題。
最終,張月明買了江大曆年的考研真題,李長虹一直糾結,買了北京兩所高校的考研題決定回去再想想,她還跟老闆要了一個考上了的學姐的聯繫方式,想跟對方溝通溝通再做決定。辦完了任務也到了吃飯的點了,王名揚早早計劃好了,他帶他們去了一家韓國烤肉店。
走到烤肉店門前,阿曼達若有所思道:“我來過這裏。”,等走進店門他又興奮道:“是的,就是這家,他們這裏的烤牛肉很好吃。”
張月明不明白他為什麼興奮,白了他一眼道:“但是你從來沒帶我來過,每次都是在你宿舍做飯。”
李長虹假裝沒聽到,去跟王名揚選座位,阿曼達在一旁笑嘻嘻道:“可是你沒說你喜歡在外面吃飯啊,我還以為你更願意在宿舍做飯。”
張月明又狠狠白了他一眼冷聲道:“我沒說過不代表我不喜歡,作為一個男朋友你不該想到嗎?你看李長虹也沒說過,王名揚卻知道帶她來這裏!”
阿曼達有點不悅:“不要拿我和別人比。”
他說著走去王名揚選好的座位,張月明看他這樣的態度心中燃起一股怒火,忍着也跟了過去。
阿曼達說的沒錯,這家店的烤牛肉確實好吃,他們先點了兩份牛肉。燒烤用的是一個炭火爐,上面鋪了鐵網,牛肉放在上面沒多久就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調料不用加在肉上一起烤,因為肉是已經腌制好的。這家店裏的調料是盛在碗裏,自己選取放到小蝶中,沒什麼稀奇的調料,都是些孜然、辣椒粉、胡椒粉這些常見的。
張月明並不抱有太大期待,她不愛吃牛肉,烤牛肉應該會比較硬,更不是她愛吃的了。烤得差不多了,見大家都動筷子,她也應付性地嘗了一口,沒想到大大出乎她的預期,香嫩可口的烤牛肉沾上一點調料,嚼在嘴裏回味無窮,她連連贊道:“好吃,好吃!不光人不可貌相,肉也不可貌相啊!”
李長虹笑道:“連你都說好吃了,肯定是好吃的”,她又轉頭對王名揚道:“我們都要謝謝你啦,你要不帶我們來,我們怎麼會知道有這麼好的店呢?”
王名揚笑着起身給她們倒飲料,也給阿曼達倒了一杯。阿曼達吃的帶勁,其餘三人用中文聊天他既聽不懂也沒有意願加入,張月明見他悶頭大吃,想拉他進入談話,笑道:“阿曼達,猜猜我們剛才談了什麼?我說了什麼?”
阿曼達乾脆利落地答道:“不知道。”
“唉!”張月明皺眉嘆氣道:“你怎麼一點都不配合?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長虹在一旁忍不住道:“他本來就聽不懂的嘛,你別逼他。”
“怎麼是我逼他?”張月明聽李長虹這麼說有些生氣。“他這麼大個人了,我逼的了他?!我也是想把氣氛搞活躍一點,你們不配合就算了!”當然她沒把這些賭氣的話說出口,索性她什麼也不說了,只揀自己想吃的東西來吃。
四個人吃着,寒暄着,只有王名揚感覺到張月明心裏的不快,他們都是心思細膩感覺敏銳的人,張月明掩飾的很好,騙的了別人卻逃不過王名揚的眼睛。他心裏也理解張月明,他們都是注重氣氛和禮貌的人,但是王名揚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只能在言談之間略微給她些安慰。
“你要考江大對嗎?我認識一些學英語的人,要不我幫你聯繫一下考上的研究生學姐?這樣你準備起來也方便些。”這是王名揚今天跟張月明第一次正式的有內容的談話。
面對突如其來的好意,張月明眼神充滿感激道:“如果可以的話當然好啦,不過不要耽誤你太多時間,沒有就算了,別太麻煩了。”
王名揚見她這麼客氣,也笑道:“不麻煩,不麻煩,打聽人的事情而已。”
張月明覺得自己以前看錯他了,“他還是蠻照顧別人感受的一個人嘛,不像阿曼達神經大條。”
一頓飯吃的四個人各有所想,張月明沒吃太多,她最近飯後常伴有輕微的噁心,要是吃太多吐了那就太煞風景了。王名揚見她吃的不多以為她還是心有不快,說話格外小心,也時刻準備好打圓場,不讓別人在話語間跟她起衝突。李長虹跟阿曼達倒是心無一事,不過李長虹畢竟是女生,又在王名揚面前,吃東西說話總有點克制。阿曼達吃的痛快,結束的最早,他吃完擦擦嘴,大概心裏反省了一下自己,努力找話說,問這問那,張月明懶得搭理他。
張月明是有午睡的習慣的,哪怕短短十分鐘也好,不午睡的話她就會頭暈,整個下午都過不好。但今天朋友相聚,自己的小習慣也要暫時放棄一下了。
他們出了店走在路上,王名揚提議去附近的植物園,那裏有一些遊樂項目可以消遣一下,植物園離江大很近,走着就能去。張月明跟着他們,睡意上來,有點恍惚,聽李長虹和王名揚說話,感覺像隔了好幾十米,遠遠傳來,斷斷續續,更起到了催眠的作用。阿曼達走在她身邊,她伸手去抓住他的胳膊,想靠在他肩頭閉一會兒眼睛,阿曼達輕輕推了她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着說了些什麼,張月明一個字都沒聽清楚,“大概他是說不要這樣吧”她恍惚想着,強力支撐着自己離開他的肩頭,狠狠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起來。唉,想睡的時候不能睡真是太難受了!
等他們到了植物園,張月明困意已消掉大半,過了午睡的點清醒了許多。植物園不大,不過正值百花爭艷的春天,各種並不名貴的花競相開放,匯成一簇簇,一塊塊,一片片,黃的、藍的、紫的,各色都有,光紅色就有玫紅、粉紅、深紅好幾種。還有高大的樹木在道路兩旁掩映着,石板路平坦乾淨,空氣清新,幽靜怡人,讓人感覺實在舒服。
他們四處走了走,累了,找了處涼亭坐下歇腳。一坐下張月明又被困意包圍,這次顧不了那麼多了,她跟眾人打了下招呼:“我先趴一會兒,你們隨意,走的時候叫我。”然後迫不及待地將頭壓在手臂上,趴在石桌上滿意地閉上眼睛。
李長虹低聲笑語:“她真是渴睡了,連件衣服都不蓋。”她說著脫下自己的衛衣披在張月明身上,把衛衣上的帽子輕輕蓋在她頭上。李長虹裏面穿了件短袖T恤,露出修長白皙的胳膊,她攏攏頭髮道:“現在這天氣,像是進了夏天一般,沒走幾步就出汗,更別說運動了。”
王名揚笑道:“這個天氣好啊,適合戶外運動,熱是熱了點,但總比穿着臃腫的棉衣強。”一提到運動他們都感興趣,自顧自聊了起來,阿曼達無聊地坐在一邊,看着過往的路人。
張月明休息了大概一刻鐘,其實並沒有睡着,但閉目養神對她來說跟睡眠有同樣的功效。現在她張開眼睛,抬起頭,大腦比剛才清醒多了,微風輕輕吹來帶點涼意,“真是個好天氣啊!”她望着半空嘆道。
四人又繼續前行,這次要去植物園的鬼屋玩,張月明還沒玩過鬼屋有點小興奮,最興奮的是阿曼達,他也沒玩過,十分好奇。四人裏面最擔心的是王名揚,他害怕鬼屋,又不好說出來,再說是李長虹提出來的建議,只好硬着頭皮跟大家一起去。
到了鬼屋,一個外面牆上有各種恐怖塗鴉的小房子,一扇窄窄的小門,門口是收費的人。王名揚搶着給他們付了錢,兩兩一組進去了。李長虹、王名揚在前面,張月明、阿曼達在後面。一進小黑屋張月明就後悔了,她很害怕,嚷着要出去,阿曼達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裏拖,“不行,不行,我會留下心理陰影的,這太可怕了!”張月明大聲吼叫着想掙脫,但無奈阿曼達力氣比她大的多,他們還是又往裏進了一步,張月明嚇得緊緊閉上眼睛,抓住阿曼達的胳膊不鬆手,四周寒氣襲人,各種陰森恐怖的聲音此起彼伏。
李長虹在前面自覺好玩,還笑出了聲,她不知道她的笑聲對身邊的王名揚來說更增添了恐怖氣氛,她一笑王名揚嚇得大叫一聲,跳到她身邊死死摟住她的腰。李長虹萬萬沒想到他會有這種反應,見他膽子這麼小,她又忍不住笑了一聲,結果王名揚又嚇得從她身邊跳開,這一跳不要緊正好被扮鬼的人捉住。那人綠色頭髮,臉上畫著濃妝,青面獠牙,王名揚嚇得緊閉上眼睛,連連慘叫,想用自己的聲音驅逐裏面放出的鬼聲。
張月明在後面聽到王名揚的慘叫,嚇得渾身哆嗦起來,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鎮定:“聽着,阿曼達,我很嚴肅的告訴你,我要出去,不是往前走而是再退出去。這裏太可怕了,我受不了。”
阿曼達把她的話當兒戲,只笑着說“有我在身邊,別怕”之類的話,張月明哪裏還聽得進去,直嚷着要出去,阿曼達卻帶着她越走越深,越走越黑。
張月明知道改變不了他的想法也反抗不過他,只好盡量麻醉自己,轉移注意力,她閉上眼睛關閉視覺,大聲叫喊干擾聽覺,但對於觸覺就無能無力了。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冰涼冰涼的,一定是鬼的手;有一個東西就擋在她眼前,她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體,不要睜開眼睛,那一定是鬼的臉;還有什麼東西在她腳下絆了她一下,硬邦邦的,別停下來,那一定是鬼的腳。
就這樣一路歷盡驚險,最後重見天光,走到了盡頭。出來,外面還是明晃晃的太陽,路上走着氣定神閑的人們,一切跟他們進去時沒有區別,剛才不過是一場可怕的夢而已。張月明慶幸自己活着出來了,她乾笑兩聲,突然噁心上頭,蹲在樹下吐了起來。
大家手忙腳亂照顧她,王名揚皺眉道:“這種遊戲就不該剛吃完飯玩兒,太嚇人了,不吐才怪。”
李長虹見他滿額頭的汗,笑道:“我們吃完飯好一會兒了,是你自己膽子小吧,你看你都出汗了。”
王名揚擦掉臉上的汗水,仍堅持己見道:“這種劇烈的遊戲我不喜歡,而且也不能通過遊戲來判斷一個人勇敢不勇敢。我覺得我不是個膽小的人。”
張月明坐到石凳上喝了一小口礦泉水,沖阿曼達冷冷道:“我開始跟你說了,不想玩了,我要回去,你為什麼還使勁兒往裏拖我?”
阿曼達仍嘻嘻哈哈:“我覺得很好玩兒啊,你確實也堅持下來了嘛,哪裏可怕?一點都不可怕······”
張月明終於抑制不住心內的怒火,大聲打斷他:“你覺得好玩那是你的事,我不覺得好玩,你為什麼要強迫我!我說了‘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你有毛病嗎?你聽不懂我說話嗎?你憑什麼把你的感受強加在我頭上!”
這是他們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吵架,李長虹和王名揚在一旁愣住了,阿曼達也愣住了,他還沒從剛才的遊戲中出來。但就兩秒鐘的功夫,他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的女朋友跟他吵架了,而且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沖他吼,讓他太沒面子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脾氣那麼壞。他想好了要怎麼做,但他的反應總是慢一拍,他還沒開口,王名揚和李長虹就過來控制局面了。
王名揚把阿曼達拉到一旁,李長虹坐到張月明身邊來,她輕拍着她的背道:“月明,你別這樣,阿曼達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怎麼可能故意讓你不舒服呢?這個遊戲是我提議來玩的,王名揚也不喜歡,剛才他還跟我抱怨呢。都是我不好,我光想着自己想玩了,沒顧及你們的感受,真對不起。”
李長虹說著給了張月明一個擁抱,張月明哭了,她哽咽道:“不關你的事,你不知道,阿曼達總是這樣,越來越離譜,不止這件事,很多事情上他都太自我太自私了。他總是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從來都不想想我。”
張月明說著,哭的更厲害了,李長虹緊緊擁抱她,輕言細語地安慰她,她心裏還是覺得委屈卻漸漸停止哭泣,平復了心情。
阿曼達並沒有道歉,也許他覺得當著王名揚和李長虹的面不好意思,也許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李長虹和王名揚在中間走着,阿曼達跟張月明分居兩邊,四人默默無語走到了公交站。
張月明一路上不斷回想她跟阿曼達之前的不快,她承認自己有時候脾氣急了一點,但是每次摩擦過後不論是對是錯,最後主動站出來和好的總是她,憑什麼?憑什麼自己就應該是那個應該低聲下氣去求他原諒的人?這次張月明要任性一回,何況在她看來這次就是阿曼達的錯。
“我們不要坐公交車了,打車回去吧,我請。”張月明站在公交站牌下說,她只想儘快離開,多呆一秒種都讓她不舒服。李長虹自然爽快地答應了,最後臨上車的那一秒張月明也沒有看阿曼達,她只聽到他的聲音——“Goodbye”。
“再見”,再次見面?漢語總是委婉的,在他們最相愛的時候,張月明曾和阿曼達約定告別時說“seeyoulater”,不說“Goodbye”。
seeyoulater,一會兒見,以後見,彷彿下次見面就在眼前,就會發生,給人希望,給人安慰。
他現在說“Goodbye”是要決絕的意思?張月明側頭望着窗外,眼淚簌簌地流下來。他們在一起有半年了,不能說沒有快樂,但回顧快樂的時候,總會有一兩個微小的細節讓她想起附帶的傷痛。那麼多眼淚,那麼多不歡而散,那麼多隱忍的怒火,是可以用快樂的回憶衝散的嗎?
張月明不知道,她的心裏空空的,或許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分手?他們分享過那麼多私密,他們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他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離開他,放棄他,就像剝離掉一半的生命。痛苦,巨大的痛苦,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2
張月明思緒混亂,神情麻木,回到宿舍渾渾噩噩地睡去。等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懷疑之前發生的事是不是一場夢,她拿起手機,有條未讀短訊,阿曼達發來的:還記得你問過我,要是回到我們認識之初我們還要在一起嗎,我想我們不會在一起。
原來不是一場夢。
張月明又淚眼模糊起來,她回復了一句:我也這樣認為。
既然他都不珍惜了,她為什麼還要在乎?
伸個懶腰,從床上起來,洗臉刷牙梳頭髮,鏡子裏的臉笑了笑,還是很好看。
“喜歡我的人又不是沒有,他有什麼了不起?不,不要想他,努力把他在腦海里擠出去。”生活很美好,生活很美好,生活很美好。明天要去做家教,應該還能碰到魏徵,魏徵很不錯。做不成男女朋友還能做朋友嘛,自己男生朋友太少了,能說心裏話的一個都沒有,有個男閨蜜挺好的,挺好的,挺好的。如果他願意做自己的男閨蜜的話。
晚上還沒吃飯,還要吃嗎?張月明問自己,她的胃適時地湧出微微噁心感,“意思就是不吃咯,好,我知道了”。那麼接下來要做點什麼呢?不能看小說,那本小說是他送的,放在床頭上,不要去看,不要去看,不要去看。要不索性扔掉吧,把他送的東西全都扔掉,徹底清除出去。
不行,怎麼能扔書呢?書多麼寶貴啊,書是寶貴的,書是寶貴的。
那接下來要做點什麼呢?快點想出來做點什麼,讓大腦和身體都忙起來,不要留任何機會讓自己去想那個人那件事。做點什麼呢?去找李長虹?不行,看到她就會想起下午的事,就會想起一切。那做點什麼呢?看電影?散步?洗衣服?統統不行,統統不行。重要的是讓大腦麻痹不去想他,讓大腦麻痹——喝酒?
張月明感到一股喜悅的暖流,終於想到一個解決的辦法了,對,喝酒,有比這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嗎?她知道學校超市賣啤酒,捏着錢包飛奔下去,買了三罐提上來,開喝。
她不是沒喝過啤酒。小時候,夏天,爸爸會買一捆一捆的瓶裝啤酒放在家裏,每天喝兩瓶,杯底的酒根剩下,屬於她和妹妹。
拉開易拉罐,嘗一口,麻麻的,然後一大口一大口地吞進去,她能感覺到一大股冰涼的液體通過喉嚨,流入食道,抵達胃。她的胃像一個巨大柔軟的口袋,承載了這一切,冰涼又刺激的啤酒在裏面不斷翻滾着,隱忍的胃盡全力去包容它,努力把冰涼的旋轉的啤酒轉化成溫暖的平靜的液體和氣體。
張月明開始打嗝,噴出帶有酸味的氣體,那感覺真難受。她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慢慢喝完,頭腦還是很清醒,剛喝的酒一點作用都沒有。
看來一罐不夠,再來一罐。
她又利落地打開一罐,儘力麻痹着味覺和嗅覺,一飲而盡,坐等醉酒。但酒勁沒上來,一陣陣劇烈的噁心感不斷襲來,她擔心自己會吐,跑到床上去平躺下。胃裏的液體翻江倒海,氣勢洶洶地往外進攻,已經到達嗓子眼了。終於有一絲漾到了口腔里,酸臭味打破最後一道防線,張月明輕咳了一下,液體噴出嘴角。不行要吐了。
她彎着腰跑進洗手間,嘴裏已含滿酸水,一口吐在廁所里,這一吐不可收拾,剛喝的啤酒,中午吃的烤牛肉,甚至早上吃的小籠包,這些消化了的食糜統統從胃裏跑出來,酸臭不可聞。嘴裏又酸又苦,胃在抽筋,她也跟着一陣陣打哆嗦。吐完衝下去,她在洗手池邊用嘴接水,漱了漱口,都沒有力氣站直了,一路佝僂着爬到床上去。
喝酒沒有醉,這一吐倒暫時麻痹了她的大腦,她眼前發黑,腦袋裏冒金星,力氣用幹了,別說說話了,就連思考的力氣都沒了。天旋地轉,自身不可控,也跟着不斷轉,放棄吧,隨波逐流吧,還掙扎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