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喬越
望野城東南,有一座野茅山,山上的茅草不知為何長得極為茂盛,一片一片漫山遍野都有一人多深。
雖然己經開春,但是清晨的山風仍舊冰冷刺骨,吹過被霜雪染白的枯茅草,出陣陣讓揪心的尖嘯。
野茅山下的一座莊園的台階前,倒卧着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在寒風中瑟瑟抖,他的頭上滿是灰塵,還有幾根雜草。一雙草鞋己經破爛不堪,露出了一排凍得紅腫的腳趾。
冷、餓……
男孩漸漸的己經沒有感覺了,他的口中己經呵出不熱氣。地面本就冰冷,寒風吹來,他的身子蜷得更緊了。
他現在覺得,惟一能動的就是一雙眼睛,因為他還能看見那扇緊閉的大門……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亮起一抹紅光灑在他的身上。
吱……兩扇朱紅大門緩緩打開了。
男孩眼前一亮,張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娘的,養着你們還不如養條狗,糠餅吃了十幾個還磨磨蹭蹭的!”
一個挺着大肚子的財主站到門前,罵罵咧咧的把一群扛着農具,哈欠連天的長工們趕出門來。被寒風一吹,那財主嘶了一口氣,裹緊了身上的皮袍子。
“咦……這是什麼東西?”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終於注意到了庄門台階下蜷縮着的小男孩兒。他皺了皺眉頭,走過來,用腳尖踢了踢小男孩兒的身子。
小男孩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他身子己經凍僵了,財主踢過來根本不痛,他覺得自己像變成了一塊硬硬的木頭。
“媽的,原來是個倒屍,真他娘的晦氣!”
財主啐了一口,喃喃罵道,兩手攏在翻毛的皮袖裏轉身向回走。
“爹……二娘叫我來招呼爹爹,她給你燉了人蔘雞湯……”
隨着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從庄內跑出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女孩,她扎着兩隻羊角辮,身穿雪白的狐裘裙,腳踩金黃鹿皮靴,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啊……”
躺在地上的小男孩拚命的張嘴,終於出一個細小而微弱的聲音。他的眼睛裏,倒映着那個小女孩美麗的身影。
一陣腳步輕響。小男孩看到那雙乾淨的鹿皮小靴到了自己面前,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爹,那小弟弟好可憐,我們救救他吧!”
“救什麼救,都要死了……救他也是浪費糧食!”
“爹,他會在這凍死的!”
“死了就死了,一會叫人把他弄走!”
“爹爹,你救救他吧……你忘了娘臨死前跟你說的話了嗎?”
財主肥胖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猛地停下腳步,許久才嘆了口氣轉過身來說道:“好吧……我叫阿福把他弄到柴房裏去。”
“謝謝爹!”
小女孩一下子破啼為笑,大聲叫向莊裏喊道:“福伯,福伯……快來救人!”
這時候,小男孩眼前終於一黑,暈了過去。
當小男孩醒過來的時候,現自己是在一間柴房裏。他的面前,站着剛才那個小姑娘,還有一個白蒼蒼,身穿土布衣服,有些陀背的老人。老人手裏端着一碗熱湯。
“好香的湯……”
一口一口喝完那小女孩餵過來的湯,小男孩不大一會就感覺全身的寒氣一掃而空,全身暖暖的,似乎也不像原來那麼餓了。身上有了一絲力氣,掙扎着坐了起來。
“小弟弟,你叫什麼?”
小女孩欣喜的問道,把湯碗遞起身後的老人。
小男孩有些自卑的向後縮了縮身子,想了想才說道。“我叫……我叫……阿毛……”
“阿毛……”
小女孩一笑,兩隻閃亮的眼睛如同一輪彎月,“好,阿毛,你不要怕,以後你就在我們家住下吧!”
說著又轉身向那個老者道:“福伯,讓他跟你住在一起吧!”
“唉——知道了,大小姐!”
叫福伯的老人點點頭,望着小女孩兒笑了笑答應道。
“哪個天殺的偷喝了我的參湯……”
“那可是十年的老參啊……快查,快查,查出來老娘要撕爛了她的嘴!”
這時候,忽然從後院傳來一陣尖厲的喝罵聲,接着就是噼啪的打人聲和兩個丫鬟求饒的哭泣聲。
“唉呀……大小姐……”
福伯忽然一驚,看了看手中的細瓷碗,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望着小女孩,嘴角有些哆嗦。
阿毛也一怔,口齒間還殘留着那湯的余香,他也知道剛才自己喝的是什麼了。
“大小姐……”
阿毛有些愧疚的低聲說,聽那女人的喝罵像是很惱火,他不禁為小女孩有些擔心。
“噓……”
小女孩豎起春蔥般的一根玉指,臉上顯出一絲神秘的笑容。
“沒事,那個母老虎,我才不怕她!”
小女孩笑道,站起身來對福伯和阿毛道:“福伯,你把阿毛扶到你那去吧,我去找二娘說!”
她拿起瓷碗,春風一樣跑出柴房。
望着小女孩的背影,福伯搖搖頭嘆一口氣,對躺在地上的阿毛低聲道:“是你命好,遇上我們大小姐……走吧!”
把阿毛扶在土炕上,福伯就走了出去。
“我到底是命好呢?還是命苦呢?”
阿毛半躺着,望着被煙火熏得有些黑的牆壁和屋頂,喃喃自語。忽然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小心的摸索懷裏,掏出了一個兩寸多高,五官俱全的陶土燒制的泥人兒。看到那泥人沒有損傷,他頓時鬆了一口氣。
不過,握着這小泥人兒,他的臉色顯出一絲與他的年齡不相符的憂鬱……
“阿毛……快去挑水……”
“阿毛……快去劈柴……”
“阿毛……今天不把草收完不許吃飯!”
春去冬來,一晃阿毛在這裏己經三年。
時間長了,他知道這裏叫做曹家莊,主人叫曹烈,外號曹閻王。
他成了曹家的一個下人,每天跟着叫阿福的老僕人幹活,幾乎天天要挨曹閻王二老婆的罵。不過,曹閻王和那狠管家,還有曹閻王的二老婆除了罵他,不給他飯吃,卻並不打他。因為他實在太瘦太弱,病怏怏的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整個曹家莊無論哪個人踢他一腳,他就能死了。
大小姐曹若涵護着他,當他被罰不讓吃飯的時候偷偷送飯給他吃。當然大小姐偷偷送的飯要比下人吃的好的多,所以就連跟他一起住的福伯都羨慕,恨不得天天讓他沒飯吃。
他就這樣病弱而且頑強的活着,漸漸的他也知道了這曹家莊的一些情況,甚至一些秘密,但是他卻什麼都不說,每天都是沉默的挨罵中幹活、吃飯、睡覺。也只有在見到大小姐曹若涵的時候,臉上才會露出一點笑意。
曹閻王的大老婆據說在曹閻王落難的時候救過他,後來又嫁給了他,幫他弄起了這樣一副大家業,不過就在阿毛來到曹家的前一年,那個善良的、能幹的女人得了重病撒手人寰,留下一個獨生女兒曹若涵,也就是救了阿毛一命的曹家大小姐。
二老婆春桃是曹閻王在望野城養的小妾,有幾分姿色,但是自從被扶正之後脾氣越來越大,到她為曹閻王生了一個兒子之後,更是在曹家莊飛揚跋扈,不可一世,連有閻王這稱的曹大爺也患上妻管嚴。
不過,這二老婆春桃的兒子長得卻不像曹閻,活脫脫像是那個陰毒管家曹貴的模樣。
曹家莊的下人們有些風言風語,但是卻沒有傳到曹閻王的耳朵里。阿毛也曾經親眼看見過春桃那婦人與管家曹貴打情罵俏的走進了裏屋。
不過他什麼都不會說。在曹家莊,他是最沉默的一個,與他說話最多的,也只有福伯和曹若涵了。
又是一個秋天,曹家莊來了三個特殊的客人。
當時他正在前院劈柴,那三個人被曹閻王點頭哈腰請進來,然後殺豬宰羊,搜羅山珍,甚至連他自己都捨不得喝的窖藏好酒都拿出來招待客人。
三個人的打扮不像是普通人,都是一水的玄色勁裝,背上都是古紋長劍,在他們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但是隨意走勁,都會感覺一股強大的氣勢壓過來,讓人喘不過氣。
“好厲害啊,難道這就是玄冥庄的人?”
看到那玄色勁裝上繡的銀色水紋圖案,阿毛想起福伯所說的玄冥島。據說玄冥島就在望野城很遠的北邊玄冥海之中,控制着大半個梁國的大門派,那裏的人都會騰雲駕霧,武功極其厲害。他們的衣服上都綉着一個水紋。
這片中原大地上,有十幾個國家,分別被五個極其厲害的門派所控制,北有厚土門,南有金罡門,東有火神教,西有玄冥島,東南有木仙宗。而曹家莊所在的望野城,就在中原大地的西邊,望北、往西都是海洋,屬於玄冥島,往南過了野茅山,則是金罡門所在。
福伯說的並不詳細,阿毛也只聽了這麼多。在曹家莊,除了福伯,別人很少跟他說話的。
吃飯的時候,阿毛依稀聽見“聖女……大小姐……”的語句。
“阿毛,去叫大小姐到這裏來?”
就在阿毛滿心疑惑的時候,曹閻王走出來吩咐道,他今天似乎很高興,紅光滿面,連說話態度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從他那胖胖的臉上,竟似乎擠出一絲笑意。
曹若涵走進客廳時,那三個客人的眼睛裏都閃過一絲驚喜。
吃完飯後,阿毛被安排打掃院子,曹閻王與曹若涵還有三名客人一同出庄,沿着那條青石板路,向庄南走去。那裏是曹閻王的大夫人,也就是曹若涵母親的墓地。他們要去祭奠曹若涵的母親。
半晌之後,曹若涵忽然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進門就喊:“阿毛,阿毛……”
“阿毛……我要走了!”
“要走?跟他們……”
“是……他們是我母親的師弟,我們要去北方玄冥島了!”
“真的……那很遠啊!”
“放心,我會常回來的。阿毛,你自己要保重,誰欺負你回來我教訓他!”
只簡單的說了幾句話,曹閻王就跟過來,催促曹若涵。曹閻王臉上笑得像一朵花,真不知道女兒離他遠去,他為什麼這麼高興。
那一天,曹若涵走了,跟着那三個人去了很遙遠很神秘的玄冥島。
而自此以後,阿毛的處境更加艱難了。
曹閻王把自己在望野城的二女兒和小兒子都接回了曹家莊,這兩個人都是七八歲的年紀,卻像他的爹媽一樣,平時刁蠻任性、不可一世,而瘦弱的阿毛就是他們最喜歡的欺負對象。
“阿毛,把這個吃了……”
“對,快吃……”
望着曹若敏和曹坤兩個隨意扔在地上的一個破瓷碗中的那團黑乎乎的散着臭氣的東西,阿毛一陣噁心。
“嘿嘿……快吃,要不就去把那頭丟失的小羊找回來!”
“是啊……”
兩個人戲謔的看着阿毛,似乎根本沒有在意他眼中的怒火。
“二小姐、公子,這東西不能吃……再說那羊,不是被你們……”
福伯己經上了年紀,前幾天又摔了腿,拄着一根木棍走出來給阿毛求情。
“哼……什麼不能吃?剛才我看見小黃吃得很香呢!”
曹坤抬抬眼皮,叫道。
“小黃?那是狗啊……”
福伯一時氣結。
“快吃……否則,我就告訴娘,說你偷了我們家的小羊,看娘不叫人打死你!”
曹若敏說道。
阿毛站在那裏,低着頭咬着牙,一動不動,只不過他瘦弱的拳頭己經攥得越來越緊了。這種事情己經生了不是一次兩次了,對於她們、還有她們的娘,己經在他的心頭種下了仇恨。
“不行,我告訴老爺去!”
福伯喃喃道,一瘸一拐的向後院走。
“回來,你個死老頭子……敢管小爺的事,你活膩了?”
曹坤罵一聲,跑上前去拉扯福伯。福伯一時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上。而曹坤順勢把他手中的拐棍搶了過去。
“老不死的,爬啊……爬啊……”
“對,爬起來!”
望着福伯沒有了拐杖,在地上掙扎着起不來,曹坤和曹若敏拍手大笑。
那刺耳的笑聲在阿毛耳朵中迴響,一股熱血直衝到頭頂,他忽然抬起頭來,眼睛裏帶着憤怒。
“你想幹什麼?”
曹若敏看到阿毛血紅的眼珠,嚇得後退一步。
“我要殺了你們!”
阿毛衝上去,扭住曹坤與他抱着摔倒在地。阿毛身材瘦弱,但是天天幹活磨練,力氣卻比曹坤大了不少,他把曹坤壓在身子底下,一雙拳頭沒命的向他臉上、身上落去。
“救命啊……”
曹若敏嚇呆了,看到弟弟曹坤臉上、鼻子上血湧出來,這才喊出救命。
黏乎乎的熱血和血腥刺激着阿毛更加瘋狂,直到福伯拚命的把他扯開,而曹坤這時候躺在地上疼得打滾,不停的慘叫着。
“阿毛!阿毛!”
在福伯的搖晃下,阿毛終於清醒了過來。
“你快跑吧……二娘會打死你的!”
福伯也從震驚中回過神,想了想,就對阿毛說。這時候,曹坤己經躺在地上昏了過去。
“不行……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跑了你怎麼辦?”
阿毛忽然說道。
福伯愣了一愣,隨即又焦急道:“顧不得這麼多了……你還年輕,快跑吧!我老了,再說我為曹家做了一輩子,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阿毛咬緊嘴唇,拳頭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快走……等大小姐回來,我會把真相告訴她的!”
福伯半卧在地上,推着阿毛,一雙眉行皺在一起,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福伯……”
阿毛咬破了嘴唇,一股鹹鹹的血腥在口中瀰漫,他哽咽了一下,蹲下身子抱住福伯道。
“走吧,孩子……先向大山裡跑,再去望野城,千萬別被他們抓到。”
福伯囑咐道。
阿毛點點頭,狠一狠心,“福伯,其實我不叫阿毛,我叫喬越!”
說完他咬一咬牙就向庄外奔去,瘦小的身子很快就繞過庄前的半月湖,身影消失在山間的荒草中。
“喬……越?”
福伯一怔,默念着這個名字,然後猛然一驚。
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從後院傳來,曹閻王的二老婆和管家曹貴帶着僕人跑出來,看到地上滿臉是血昏死過去的曹坤,那婦人頓時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老不死的,那小畜生呢?”
曹貴皺了皺眉頭,重重一腳把福伯踢了個跟頭,罵道。
“管家,跑了……”
“媽的,給我追……抓住那個小畜生,我要扒了他的皮!”
曹貴氣急敗壞,紅着眼睛指着大門罵道。
一群惡仆呼啦啦的向外追去,那婦人則吩咐一群婢女七手八腳的把曹坤抬進後院救治。
草叢之中,喬越眼見一群惡仆衝出莊院,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向大山深處跑。
“他在那裏……追!”
一名惡仆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高叫一聲,從湖邊的大石上跳下來,帶着人呼啦啦的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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