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斷魂槍的心境

許盈盈當然不是沒文化，好歹也算是想過要當作者的人，看書和寫作實踐總還是有一些的。現在在圖書公司里做運營，讀書也少不了。但是，她還是達不到遠山會所的文化這根線。而且，遠山會所本來就是個謙退且涉及不到什麼利益的地方，家裏有錢有勢也沒什麼用。以前也有人想壓着馮與山一頭，進遠山會所裝個逼，結果呢，連着自己帶着家裏被會所里隱藏着的某大佬扔出去了。那傢伙只是希望每次來SH有個安靜的可以和人聊事情喝茶，不被事務打擾的地方。遠山會所就是這麼個地方。

連行節的公司能有聲有色地做下去，當然是因為能力，但會所里的老朋友的幫襯也不少。他和整個行業的大趨勢為敵，這個沒人能幫他，但有人要設置不必要的障礙，那大家不會袖手旁觀的。

連行節進入遠山會所本身也很有意思。他之前是在做編輯的時候，被一個會員帶進去的。那本傳記是給那位會員的長輩做的，質量非常好。而在會所里和一些圈內大拿們交流的時候，連行節的銳氣和見識都讓大家有些驚異，雖然當時他才是一個出版社的責編，卻也被引薦進入了遠山會所成為了會員。最特別的是，這個頂尖的會所，連行節居然真的消費得起。大部分時候，他不會帶人到這裏來，自己倒是經常被圈內的老朋友們叫過來提供“年輕人的意見”。但他帶的那些人，也都是頂尖的小說家、文論家、文史研究者。在這裏請他們喝茶吃飯，對連行節來說，甚至比外面挖空心思找館子來的更省錢。

今天，本來遠山會所里並沒有什麼聚會。但連行節忽然問起管事的，後面大院裏槍架上的東西是真是假，可以用不？然後遠山會所的經理龍禹源專門還去後院確認了一下，這才回復說沒問題可以用。但當時，後院邊上的門廊里，可還是有幾個好事的老頭子在的。雖然沒有特意叫人，但在連行節他們到達的時候，後院邊上已經湊起了四五個人在喝茶，一桌象棋一桌圍棋。還有人想打橋牌來着，但搬桌子搬椅子折騰茶水茶點太麻煩了就算了。

連行節比岳清言、許盈盈他們早到了一小會，看到這陣仗也是一驚。

“喲，大家興緻不錯啊。”連行節有些緊張。

“小連你要做什麼啊？問龍禹源兵器架的時候我們都看着呢。”

“一個年輕作者，說是因為研究作品的關係，把斷魂槍的套路搞出來了。我想來想去，也就這裏環境好，而且安靜。不然我就要去借體院的場地了。”

斷魂槍？這個名稱並不常見。在國內武術圈流傳的諸多套路里也沒怎麼聽說。

“斷魂槍？五虎斷魂槍？那不是隋唐里的玩意嘛？”一個老者說。

“宋醫生，這個我也不知道。”連行節說：“小傢伙說得很低調。我也不好說。”

“行，那等來了看吧。”這個宋醫生名叫宋明松，是江浙一帶有名的中醫，最擅長的是兒科和養生保健。算是國寶級的中醫，也是馮與山的好友。宋明松的家就在會所邊上的小區，整天基本上就泡在會所里吃飯喝茶看電視看書下棋，樂呵得不得了。“對了，老仇不是在附近嗎？讓他來，他肯定感興趣。”

他說的老仇，是上市公司錦程重工的老大，仇大成。這個仇大成本來是工業局資料室的資料員，負責整理工業史和其他相關資料的。後來在國企改制的時候，被一位老領導作為秘書帶入了錦程重工的前生，一路成為了錦程重工的老總。這傢伙本來也是家學淵源，家裏都是中國書法界的名人，到了他成了重工集團的老總，丟了書法家學。為了這事情他沒少被現在已經快100歲的家裏老爺子說。但他自己的興趣，確實不在書法，而在武術這一方面。據說是以前搞運動，武鬥的時候被打太慘了留下的陰影。

仇大成的確就在附近，實際上宋明松打電話的時候，仇大成的車正從會所門口經過。聽說有這麼回事，會也不去開了，立刻就停下進了會所。

仇大成走到後院，看到大家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有些不滿。“唉，別都下棋喝茶了，好歹有點樣子。那怕是小夥子來了，要練那麼一套，我們也不能這幅樣子啊？這不成天橋底下看把式的了？”

大家一聽是這麼個道理，立刻張羅着把棋盤啊什麼的都轍了。

而在岳清言到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整個後院騰空了，槍架擺在了一邊，而好多年齡不同身份各異的人，就站在後院周圍的門廊里。看到岳清言到來，大家議論紛紛，就這麼個小年輕，說研究出了斷魂槍的套路？不可能吧？

可是，能進入遠山會所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抱有什麼成見的，大家打了個招呼，就那麼興味盎然地等着看了。

而岳清言，更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既然自己都活回來了，還擔心技能不起作用嗎？

從他進入到後院那片平坦地鋪着青磚的地面，他的心神就完全平靜下來。他每踏出一步，彷彿都在更深地進入到一種玄妙的狀態中。真的是青石鋪地唉，而不是拿着水泥塊做出樣子。踩踏着的凝實程度，大致可以判斷地面的找平做得幾乎是完美。石板與石板之間的細縫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那幾個滑步，就不用收勢了。岳清言幾乎可以在鬧中想像出自己等一下的每一步踏在哪裏。

他脫掉了外衣扔在地上，上身就餘下一件灰色的沒有任何LOGO標記的T恤，下身則是舒適且彈性也比較湊合的卡其西褲。

再沒有多一句廢話，他走向了兵器架，雙手端着槍取了下來。

武術里，有一種很基本的東西，叫做功架。看到岳清言端槍的姿勢，仇大成就知道，不管這個小年輕水平如何，至少他不是完全不懂行的。而隨着岳清言一步步回到後院中心位置，每一步他彷彿都會變成另一個人，一個越發沉凝可怕的人。

岳清言抬頭看了看天。月明星稀，這一刻，他彷彿真的化身沙子龍，體會到了角色往昔在荒村野店的威風，體會到了這一刻一個大時代里的小人物的無奈、壓抑和憤懣，體會到了一個孤獨的鬥士壓抑着的絕望。然後，他在這樣飽滿的情緒中，刺出了第一槍！

這一槍，彷彿是一道閃電，炸裂在了後院。槍尖閃爍吞吐的光芒讓所有人的臉上、眼中和心裏鬥士一亮！然後，他們目不暇接地看着一槍，又一槍……

斷魂槍並不是武術表演中的套路，沒有那麼多甩槍花的招式，也沒有那麼多的跳躍劈砍。它是一種基於實戰的，尤其適用於以少敵多的穩健卻又絕望的槍術。斷魂槍的套路，其實大體可以分為衝擊、掃蕩和回顧三個部分。衝擊正面，擊破強敵；掃蕩兩翼，使自己不至於陷入重圍；回顧後方，不讓人從後方接近。整個套路非常清晰，而六十四式連續施展，更是有着動人心魄的激烈和美。

其實，後院的那種大槍適合展示，適合八極拳那一門的槍式施展，但真的不大適合斷魂槍。斷魂槍是小巧精緻快速的格鬥槍術，需要的是和身高差不多，重量更輕一些的槍，而不是這種高過岳清言兩頭的大槍。沙子龍可是民國初年的小老頭，縱然練武，但當時的人的平均身高和現在人可沒法比，岳清言不算高吧，好歹也有177，拿着兩米二的長槍玩這個，真的是蠻有難度的。可岳清言畢竟有技能這種強大到無視規則的東西，大槍到了手裏，這一套槍式，精氣神的確是原版的斷魂槍，但要說套路，還是略有變化的。

大槍本身的重量被他充分調動起來，以自己端槍的雙手為軸前後滑動，在加上自己的腳步、滑步帶來的重心轉移，光是在這一項上，其實難度更高。而這種精巧的用重心轉移的方式用槍的方式，不僅使得整套槍式沒有因為用了大槍而笨拙，反而越發顯得精緻、細膩和劇烈。

當岳清言刺出那一槍槍的時候，真正給人一往無前的感覺。而當槍式回顧的時候，也不給人倉皇急促的感覺，反而是讓人覺得進退有序，遊刃有餘。

單說這一套槍，已經表現出來極高的技戰術水準了。最重要的是，它真正能讓人回顧到那個自絕於大時代的沙子龍的心境。能夠讓槍有了情緒，這到底是如何的水轉啊。

全場一片寂靜。圍觀是圍觀，但大家其實心裏都明白，這並不是天橋底下看人耍把式。要是在這個當口暴喝一聲：好，恐怕引來的不是讚賞而是大家的白眼。這場中的年輕人，實在是讓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驚艷。

六十四式斷魂槍，使完也不過幾分鐘。然而這幾分鐘，已經讓岳清言大汗淋漓，不僅僅T恤已經徹底汗透了，連卡其褲上都開始有了水漬。

岳清言神完氣足地將大槍放回到了槍架上。重量在手上徹底消失的一剎那，技能狀態也結束了。他感覺自己彷彿渾身上下都被抽幹了力氣一般，又酸又澀，隱隱生疼。但，那一股爽快的感覺，和槍在手上滑動揮舞的感覺確實真實清晰的。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自己，真的掌握了個戰鬥力極強的技能啊。

他轉過身，看到在場邊站着，矯舌難下的大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仇大成衝著龍禹源說了聲：“酒。”

龍禹源身邊的人遞上一壇米酒，龍禹源則衝著仇大成溫和地笑了笑。

仇大成接過酒罈。小小的酒罈大概是兩升不到的容量，裏面裝着的，是經過過濾的低度甜米酒。好歹還算是有點酒精度數，稍微再低那麼一點點，大概就只配被稱為酒釀了吧。仇大成失望地看了看龍禹源。但還是拎着酒罈子到岳清言面前。

“小子，很不錯。真是……讓人激動的一套槍啊。”

“多謝。”岳清言略有點局促，他接過了酒罈。他渴了，他抬起酒罈，咕咚咕咚真的一飲而盡……

得到補充的身體，似乎活躍了起來。

仇大成問：“這是哪家的子弟？年輕一輩沒聽說有斷魂槍這一脈的啊。”

連行節小心翼翼地在邊上說：“這是……我們公司剛簽的小說作者？”

“什麼？小說作者？你開玩笑？”仇大成的眼睛從來沒像此刻瞪得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