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番外:兩茫茫

第169章 番外:兩茫茫

詢的番外

夜色沉緩,乾元宮空曠的內殿,我隻身立在殿中,瞧着殿外深沉月色,加之飲了些許酒,心裏總覺悶悶的,只欲昏昏睡去。

高柱從殿外進來,只是緩步走到我身旁,低語道:“皇上,前幾日仁惠太后的侄女宋昭容已經進宮了,且內務府把昭容娘娘的綠頭牌也已經做好了,皇上今個可要請她過來?”

我似乎有了幾分醉意,只含笑道:“不必了,才順着昭惠太后的意思冊立了新皇后,且今日又是十四了,朕還是去鳳儀宮為好。”

高柱只是下去做事了。經他這般一提,我才想起,宋昭容入宮已經數日了。而小宛過身,也有將近四個月了。雖說立了蘩懿為皇后,但也無非是為了順承昭惠太后之意罷了。且也是為著前朝政局穩定,也不得不如此。

蘩懿的父親乃是正一品的御史中丞薛光義,又是先帝極為倚重的重臣,而她的母親上官氏算是昭惠太后的長姐。這樣的家世,委實擔得皇后這個位子。

出了乾元宮,在殿外行了數步,只見涼風習習,我到底打消了主意,只是吩咐高柱:“罷了罷了,朕今日且獨自就寢便是,改日再去瞧皇后。”

我瞧着殿外月色澄明,不禁喟嘆:“今晚的月色倒是極好的。”

高柱只在一旁陪笑道:“皇上說的極是,想必也月中的,因此月色自然是好的。再過幾日,也便是十五了。”

我聞言只是驀然了片刻,二十乃是小宛的生辰,而正是十五這日,朕迎娶了她過門。轉眼間也快有五年了。腦海中只是不自覺想起蘇軾的詞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小宛到底是我的結髮之妻。

我只還記得我們剛成親的時候,那時候小宛比我小一歲,也不過才十六。她的性子倒是極好。我與她只時常在一起說笑,而便是我納了月華為妾,她亦未曾過多的抱怨,我只看重她心好,只是一時間也不太過於冷落了她,且當時身邊人只她和月華二人。且平時小宛喜愛對弈,我只常常午後閑來無事與她下一個把時辰的棋。月華只在旁伺候着,偶爾我僥倖得勝了,月華倒是只在一旁笑道:“我瞧着小姐的棋藝倒是退步了許多。”

小宛轉過頭道:“想必以往在家裏頭,和你們下棋,怕是顧及着身份,只是讓着我罷了。如今和侯爺下棋,怕是真真遇到高人了。自然便敗了。”

我緩緩道:“我是你的夫君,敗給了又能如何。咱們夫妻本是一體,又何必分這些個對錯。”

小宛哂笑道:“到底侯爺說話也不顧及些,月華還在一邊呢。這下越發叫我臉紅了。”

月華只假意賠笑:“小姐這話,越發是叫月華難做了,小姐本就是正妻。奴婢只是個侍妾。難不成還會為了這些事吃醋捏酸不成。”

小宛又笑道:“看你緊張的,我不過是已玩笑話罷了。”

三人又都笑了起來。

隨後,皇叔無子,只收我做了嗣子。我成了諸君。而小宛與月華亦是隨我一同入宮,小宛自然便是太子妃。而月華亦成了淑媛。我登基過後,昭惠太後上官氏想着扶植自家的勢力,只是硬生生讓蘩懿入了宮。只在她入宮前夜。照例我宿在了小宛哪裏。

小宛笑着道:“明日,奉了太后旨意的薛氏就要入宮了,皇上可要如何安置她。”

我只是淡淡道:“我亦不知,只照例給她昭容的位分便是。”

小宛靜靜道:“這萬萬不可啊,還望皇上到底瞧在昭惠太后的面子上,只好歹許她一個貴嬪的位分吧。”

我聞言大驚,道:“貴嬪的位分可是僅次於正二品了。薛氏初次入宮,便許了如此高位到底不妥。”

小宛沉靜笑道:“妥帖與否,到底只讓皇太后安心便好了。且薛氏的父親亦是先帝倚重的老臣。如此也算是使前朝安心了。”

我漠然道:“只怕是月華要寒心了,她眼下不過是從四品昭媛的位分,但薛氏初次入宮的位分便高過了她去。”

小宛靜靜道:“如此也是無法,若是往後月華也有了身孕,皇上也只許她高位便好。且她眼下到底也還年輕。”

蘩懿入宮后,先做了賢貴嬪,而後因為小宛的身孕,我又晉了她為正一品的賢貴妃且攝六宮事。小宛過身後,憑着家世,又有昭惠太后的扶持,她自然是無可爭議的皇後人選。

但繼后蘩懿在我的心中的位置卻是真真及不上小宛。而後,蘩懿也有身孕,我心裏自然雖說也是極為開心的,但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安,若是蘩懿誕下一個皇子,那麼潤兒嫡皇子的地位便勢必會被受到衝擊。到底蘩懿生下了皇子淙。但許是因為那孩子胎里不足,不到幾個月便夭亡了,而讓更為痛心的是,曾有太醫私下來乾元宮稟告,只說是蘩懿因着生產時傷了身子,往後再也不能懷孕了。

蘩懿佔了皇后的位子過後,母后亦是效仿昭惠太后昔年的手段,只是讓茯若入宮,而我卻是不欲再讓嬪妃一入宮便坐上高位,只給了她從三品的位分。為此母后倒有了些許的不滿。

過了數月,我開始漸漸注意到了奉了母后旨意入宮的宋昭容,到底是個極為清麗的女子,平日裏見着她,只是在闔宮宴飲亦或是在蘩懿的鳳儀宮裏。而那時我心裏亦是暗暗記下了她。

因着母后只是聖母皇太后,聲望名位都不及上官氏那位母后皇太后,因此,宋昭容在初次入宮的時候並不十分好過,亦是被冷落了日子。而在那時,在我的目光停駐在她的身上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心裏許對她是愛慕的。

所以,我一開始是極為寵愛她,先是許她正二品惠貴嬪的位分,而後不久,因着她的身孕,又晉了從一品昭儀。這樣的殊榮,不單單是身為皇后的蘩懿覺得詫異,便是月華這位貴妃並着洪氏,蘇氏其餘的嬪妃也隱隱生羨。

其實我的心裏是極為希望茯若她給朕生下一個皇子的。因為我膝下的皇子原本便不算多,只有小宛和月華膝下有皇子。

後宮嬪妃亦是不算甚多,亦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而當時在我心中,唯有茯若是不一樣,到底因為她的清冷高華,亦或是她的鮮妍姿色外讓我覺得與蘩懿,月華,蘊然等人的綺麗不一般,不會讓我生出一種疏離之感。便是這樣的念想,讓我漸漸地愛上了這個女子。

偶爾與她對弈,她的棋藝甚好,十回有九回都是勝過了我。且她性子冰冷,偶爾我只故作不滿,道:“茯若到底太過於要強了,好歹也讓朕勝一回。”

茯若清冷笑道:“若是臣妾假意相讓,怕是皇上便是勝了也覺得無趣,臣妾還不如用盡全力。到底也能夠讓皇上的棋藝越發精益。臣妾這倒是極好的。”

言畢,二人只相顧一笑。再不多言。

最好的時光都是在永和宮內。

而後的種種,我心裏漸漸起了變化,先是因着一系列的鬥爭,我才慘然驚覺,原來那高華的女子亦不過是後宮諸多宮妃的其中一個,饒是她再如何清冷出塵,但漸漸我亦從她的身上,瞧見了尋常女子的醋意與算計。亦或是覺得厭煩了,這樣的念頭,只是對她的愛意緩緩冷去,只如同逐漸香爐燃了許久的灰,失了熱度,只漸漸冷卻。

不單單是她,許是後宮其他許多人,亦都是如此。月華含恨而終,我默默了良久,我當年亦是極為寵愛她的,只在她死前,我才發覺,原來朕心裏並未真心喜歡過她。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了玉璃,而她出冷宮過後的幾次臨幸,幾次款款相談,竟讓我漸漸把對茯若的心思都悉數轉移到了玉璃的身上。

隨後,蘩懿因罪被廢,而已成了貴妃的茯若,便如同昔年的蘩懿那般。自然是不可爭辯的繼後人選,而昭惠太后中意的卻是同為貴妃的蘊然。而我心裏卻希望后位是玉璃的。

但我到底是拗不過母后的,自從茯若進宮后,母后便想着茯若能夠有一天入主鳳儀宮,榮登皇后的尊位。畢竟,若是母后的娘家出了一位皇后,那家世自會大大的不一樣。后位,自然我便給了我曾經深深愛慕的女子。待她穿着皇后禮服立在我面前時,不知為何,我的心裏竟然生出了些許的怨意。許是我心裏只覺得這后位原不應是她的。

對着玉璃的愧怍,但是漸漸多了起來,在立茯若為後不久,我便許了她皇貴妃的位分。我亦是到底低估了她們入宮多年的姐妹情誼,原來怨懟的並不止我一人,但是玉璃,亦是深恨的。而我當時竟是絲毫未注意到的。

隨後的許多許多事,我只覺得都太過於不堪了,在母后薨逝后,玉璃下手謀害了潤兒,將罪過推到了茯若的身上,我亦不願相信她的辯駁,只是隨口下旨將她打發到了西京行宮。且便是立后的鳳印,連同昔年冊封貴嬪,貴妃的冊文亦是一概收回,只叫她徒留皇后之命,形同被廢。這一切的種種,與其說是玉璃的謀害,都不如說是我對她的冷遇罷了。興許在皇位這數十年間,我的心思亦是變得涼薄了許多。

過了幾年,我才漸漸發覺,原來竟是自己錯怪了茯若,玉璃雖好,但我偶爾還是會在乾元宮幽幽出神,想着昔年哪位清秀絕俗的女子。偶爾回神,才想起,原來她被驅逐至西京行宮已有三年了。

因着昭惠太后的一再說情,且說我亦不願往後在史書工筆上成為一位寵妾滅妻的昏君,到底還是勉強將茯若接了回來,在西京行宮看見她的那一刻,我瞧着她神色清冷,但眉宇倒是多了幾分悵然之色。心下微微不忍。許是她心裏恨毒了我,自我接她回宮過後,我再也未曾見她對我笑過,不論是提拔她的親族亦或是與她商議政事。她都再未對我似從前在永和宮那般。

偶爾,聽聞玉璃提起茯若昔年被歐陽泰求親之事,我心裏只有一絲絲的輕微的不悅,玉璃似乎察出了異樣,緩緩笑道:“皇上心裏頭不悅,但臣妾以為這都是不過是陳年舊事了。”

我淡淡道:“都在渾說了,當時皇后還尚未入宮,且又是到了適婚的年紀,且宋氏也算的是世家大族,有人提親又有何奇怪。”

但我心裏到底還是添了一根刺。難道我的心裏還是愛慕這個女子。對了,她本是我的妻子,我原是應該愛她的,只是入宮后的許多許多,我和她都冷淡了許多。而這樣的相互冷遇,二人再度見面,早已沒了昔年對弈時相顧一笑的深切情意。

後來,我得知茯若竟有心讓她膝下唯一的女兒下嫁歐陽家,我心裏原本的不安越發多了。只是生怕茯若對歐陽泰還有情。

便是這樣的猜疑,我到底還是下旨除了歐陽泰。

只是從我親筆寫下旨意那刻開始,我才驚覺,我是愛茯若的,我亦是愛玉璃的,但對於玉璃是那種閑適夫妻生活的嚮往罷了,我只覺得和玉璃在一起很是自在。而茯若,我對她的愛卻是複雜了許多。她入宮亦是身不由己,我立她為後亦是身不由己。

許多的無奈與猜忌,我與茯若到底成了一對怨偶。

因着巫蠱之事,我無奈賜死了玉璃。而自玉璃死後,我只覺得彷彿弄丟了一件自己甚為珍視的東西,而還在的,卻也是面目全非了。

便是這樣的鬱郁心境,我亦是病倒了。

太醫數月的診治,我的身體並未康復,而茯若來探視的時候,她臉上的神情有着一種隱隱的喜悅之感,雖說她極力掩飾,每每來都只是詢問我的病況,以及隨口說說後宮嬪妃的事情,但我能感覺到她心裏的巨大喜悅。

我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茯若她,果真是怨毒了我的。而我,到底負她太多了。

昭惠太后前來乾元宮探視我的時候,我只是淡淡無力道:“母后,如今朕的身子要不行了,太子溶才十三歲,朝政之事,還望母后多多費心才是。”

她聞言,只是沉靜道:“依着皇帝的意思,竟是有讓哀家垂簾聽政的心思?哀家這老婆子倒是不怕費心,只怕鳳儀宮那位,她到底是皇后,待得溶兒登基,她便是獨一無二的皇太后,若是由哀家這個太皇太後來打理朝政,只怕宋氏一族的不服。若是在朝中生了爭端那便不好了。”

我嘆氣道:“朕是知道這些的,朕就是擔憂宋氏不安分所以才勞煩母后,兒子只是擔憂溶兒的皇位不穩,若是讓宋氏打理前朝事務,到底她和玉璃宿怨太深,且溶兒又是玉璃的親生兒子。”

昭惠太后道:“哀家知道這些,但還望皇帝留下一道旨意,若是將來哀家降不住宋氏了,哀家到底還能保全自身,且如今哀家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

我顫巍巍道:“母后要朕寫下何種旨意,朕只寫便是了。”

昭惠太后一字一頓道:“如宋氏於後宮前朝生事,可憑此諭旨廢黜之。”

我只大驚,道:“母后,宋氏她到底是朕的皇后?且若是朕賓天過後,她便是皇太后了,這般的諭旨恐有不妥。”

昭惠太后冷冷道:“這諭旨原不是為了哀家,而是為了溶兒的皇位永無後患。”

我只是默默了片刻,到底還是寫了這道諭旨,隨後只是道了句:“還望母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拿出這道諭旨,她到底是朕的皇后。”

昭惠太後接過那道諭旨,瞧了片刻,只是滿意笑道:“哀家自然知道分寸,若是宋氏還像從前那般在哀家面前恪守孝道,那她自然可在後宮頤養天年。”

我無力道:“朕只想着與小宛合葬即可,且將玉璃也一併葬在哪裏。”

昭惠太后凄然一笑,緩緩道:“皇帝倒是效仿起先帝來了,先帝昔年便是這般將自己與貞熹皇后並着純獻皇貴妃安葬在一處,沒曾想如今皇帝也是這般。哀家瞧着你與懿仁皇后並着禧皇貴妃張氏到底是情深。”

我淡淡道:“蘩懿和月華葬在一處。她二人都是以貴妃的禮儀安葬。如此也好。”

昭惠太后覺得乏了,且茯若又到了,她只讓茯若來侍疾,只先行回長樂宮去了。我心裏只料到了茯若的來意,必是來打探由誰人來打理朝政的。

二人寒暄幾句,我漫不經意道出了由昭惠太后垂簾聽政的意思,只說讓茯若在後宮主事。許在後宮多年煎熬,她的心早已死了,唯一可以讓她早已枯萎的心力再度春潮泛濫般飽滿的只有權力了。

許她早已籌劃了許久,只盼着我過身後,她在簾后聽政。滿朝文武,並着整個天下,都在她的掌控之下。而她期盼了許久的心思,竟被我生生掐斷。她到底是有恨的。

亦或許是這樣的不甘,在我過身後的許多年,成了皇太后的她,只和成了太皇太後上官氏鬥爭了許多年。連着她們身後的宋氏與上官氏。已成了朝中水火不容的政敵。

茯若的一生到底是被我負了,她原本的安穩人生,到底是被我一手毀去了。

那夜,我只與她爭吵了起來,她似乎是氣極了,只說了許多叫我驚異的話語,我早已羸弱的身體,自然是經受這些的。胸中似有一股散不開的氣流涌動,只漸漸的,吞噬了我微弱的生息。

其實,我心裏到底還是愛茯若的。便是在我卧病的時候,我才得知我心裏的念頭。只是我一直都沒有發覺。臨死的時候,一生的種種,只如電光石火便在腦海湧現。我才漸漸明晰了自己心裏最真的心思。

只是我與她,到底是錯過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後宮茯若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後宮茯若傳
上一章下一章

第169章 番外:兩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