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的世界、新的我
唐傑站在二樓的窗口,瞪大了眼睛,看着樓下的一切。
青石板路上,幾個白衣書生搖着扇子,夸夸其談的從街邊走過,時不時指着荷塘邊的漁家女,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一個賣糖畫的老翁提着擔子,搖晃着撥浪鼓,招攬着生意,幾個扎着包子頭的兒童,則圍繞着他嬉戲打鬧個不停。
不時,幾個挨不過孩子撒嬌的家長,憋着嘴,卻最終一幅寵溺的掏出幾枚銅錢交與老翁手上。
於是,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金黃的麥芽糖汁,隨着老翁作畫般的揮毫潑墨下,變成一個個糖畫的蝴蝶、老虎,又在鐵板的熱力下變硬。
最後,畫龍點睛般,老翁將幾粒裹了糖漿的紅豆,放入鏤空的糖畫眼中,再用竹籤粘住,新鮮的糖畫就出爐了。
一時間孩子們的歡呼聲更大了,有幸先買到的孩子,高舉着糖畫也不吃,只是在周圍同齡人羨慕的眼神中,開心的哈哈大笑。
唐傑呻吟一聲,兩隻手使勁的揉揉自己眼睛,但眼前的和諧的景象沒有一點變化。
他身子搖晃兩下,彷彿過電般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景象,他在斑馬線上和其他上班族一樣平靜的走着,這時一輛大卡車卻沖了過來,明顯的是剎車失靈了,恐懼感抓住了他,周圍人一片驚叫。
最後一瞬間的記憶,他只記得自己全身完全不聽使喚,渾身都充斥着一股麻癢刺痛的感覺,好像腰部以下都沒知覺了。
“我已經死了?”唐傑腦子裏有些混沌,猛然從窗檯處縮回屋裏。
那麼,現在我又是誰?我又在哪裏?
他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周圍是什麼狀況。
包漆的窗欞,古舊的書桌,熏黃的木質橫樑,斑駁的青磚石牆。
一個念頭滑過心底,“我穿越了!”
但沒等唐傑進一步思考,一陣更加強烈的刺痛感穿入他的腦海,一把將他重重擊倒在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從木質地板上爬起來時,腦海中已經充滿了另一個人的記憶。
“唔...該死的!”他搖晃着腦袋,感覺腦袋簡直要爆炸了一般。
腦海中原主人十幾年的記憶,仿若一部超長的第一人稱紀錄片,在他眼前閃現個不停。
這時樓梯處傳來腳步聲。
“宇涵,宇涵,你沒事吧?”媽媽的詢問聲傳來。
“沒事,我只是摔了一跤。”
“都是要考格物師的人了,你怎麼還這麼毛毛糙糙的,趕快清好東西,到時間去書院上課了。”
“知道了,我馬上就下來。”
唐傑忍着頭痛咬牙回了一聲,緊張的聽着腳步聲又隱沒下去,長吁一口氣。
這時,他才感覺腦袋裏的嗡嗡聲和快進的畫面漸漸消失,彷彿原主人的記憶已經和他融為一體。
記憶中,這個世界是個類似古代中國明清時期的背景。
但又與原來世界的發展脈絡不同。
至少原主人生活的大興國發展應該不錯,還奇迹般點出了蒸汽機科技,又發現南洋香料群島的利益。
於是,開明的商人階級勢力崛起,並與以地租為主的封建貴族階級勾結,以利益勸使第三代大興國皇帝頒佈“南洋殖民令”。
由此,千帆南下,縱橫行於南洋之上。
不到五十年時間裏,整個南洋遍佈了大興國的蒸汽帆船,幾十個殖民地被建立,一片片香料種植園被開墾。
成群結隊的南洋土著被驅趕出森林,販做奴隸,賣往各大種植園或礦山之中。
由此,整個大興國本來平穩的社會激起波瀾,冒險者、逐利者漸多。
社會上,一片叫囂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社會言論開始流行。
下南洋,成為了當時無數熱衷於一夜暴富之人,心中首選。
而隨着,二十年前吃煤的蒸汽火車,在礦山老闆的懸賞下造了出來,大興國三橫兩縱的交通大動脈開始興建。
國力越發穩定強盛的大興國,讓第四代皇帝將發明蒸汽火車、航海六分儀、蒸汽紡紗機、燧發槍的格物院,正式與政經院、法禮院並列為國立三院之一。
大興國格物院,由此影響力大增。
大興國國人,也越發開始注重格物學與遠洋探險。
一時內,每個格物院新發明,都揪動着國人心弦。
十年前,大興國第七遠征艦隊繞過婆羅海峽,在進入熱海時發現了布列塔尼亞聯合王國的殖民地,東西方文明的碰撞陡然激烈起來。
利益的爭端,讓東西方的交流用鐵和血來澆灌。
先戰後和,又戰又和,又和又戰,東西方大陸間貿易由此拉來序幕。
而原主人的身份是一個名叫宇涵的男孩,今年十七歲,家裏靠着父親開的一家榨油坊為生,在省城裏算是個殷實家庭。
他還有個比他小一歲,叫宇敬的弟弟。
那小子比起他來頗為頑皮,上課不聽講,整天牽狗遛鳥,一幅紈絝子弟模樣,讓父親氣憤的一度想讓宇敬停學,去南洋的大伯的商行里幫忙。
為此,這些天弟弟和父親間的爭吵可謂愈演愈烈。
連身為哥哥的宇涵和一邊不好說話的母親,都為之傷神。
一邊整理着記憶,一邊換好衣服,背上帆布斜挎包,來到樓下時,同樣整理好文具的弟弟已經在庭院裏等着了。
母親這時走了過來,一人給了五個大錢,吩咐道,“宇涵,你是哥哥,宇敬是你弟弟,最近你幫幫他,多操心些他的學業。”
“宇敬,你也是,最近不要再逃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耍了,若是被你爸再發現,可真的是要把你送到南洋你大伯家了。”
“知道了,媽,我會幫弟弟的。”唐傑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同時瞥了眼旁邊只是低着頭、默不作聲的弟弟。
弟弟只是哦了一聲,轉頭先走出了院子。
母親舉起手還想拉住弟弟,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拍拍唐傑的肩膀,向他點點頭,“快走吧,跟上你弟弟,看着他點。”
唐傑點點頭,轉身追了出去。
幾分鐘后,去往金麟學院的路上,唐傑與他現在的弟弟宇敬一起並排走着,氣氛有點沉悶。
記憶中兩人明明是兄弟,學習成績卻天差地別,這也使得宇涵成為父母心中的別人家的孩子,經常用宇涵來比較宇敬,也使得兄弟之間越來越疏遠。
但作為穿越者的唐傑卻能一眼從記憶中看出,宇敬其實是個好孩子。
只不過頭上有個優秀的哥哥,又整天被爸爸媽媽拿哥哥的學習成績來比較。
再有上進心的人,也會因此失態,弟弟逃學厭學,乃至於放縱自己沉迷玩樂,可說是有哥哥宇涵一份罪過。
“哥,我準備聽爸的話停學,去南洋看看。”宇敬低着頭邊走邊說道。
“你不準備上學了?”唐傑,或者說現在的宇涵聽了,頓了頓腳步皺眉道。
“不上了,反正也學不到什麼東西。”
“可你之前不是還誇海口,要向老爸證明自己,要考個正科格物師給他看嗎?”
弟弟的頭低的越發低了,沉默片刻道,“哥,說真的,也許我真沒你那麼好的腦子。”
他一邊走一邊踢着地上的碎石子,“你看去年暑假學院的鄧校長讓我們回去背五輪書,你只是一下午就背熟了,我卻熬夜了三四晚,還背的結結巴巴。”
他抬起頭看看宇涵,倔強而自嘲的笑笑,“可我真的努力了啊,但爸媽不這麼看,學院的講師也不這麼看。”
“他們都只認為我是個貪玩的差生,總不努力,可我真的用心努力了啊。”
“既然如此,我這回就去南洋傳出一片天來給他們看!”宇敬的陡然大喊起來。
“所以你就放棄了?放棄考個格物師證明給爸看?”
宇涵一把抓住宇敬的肩膀,將他扳到自己跟前,“你要放棄自己學業,真的去南洋,去大伯那?”
“你以為這還是幾十年前,三五個人帶着火繩槍,找個南洋小島摟兔子打草就可以捉回一船奴隸??”
“又或者幸運的跟着探險船,發現一整座全是香料的島嶼,又或發現一條滿是金沙的河口,一回國就成百萬富翁?”
宇敬只是倔強的抬起頭,“怎麼不可能!順德樓評書里不都這麼說嗎,再說大伯的商行,不也是他當年下南洋闖出來的,連老爸的榨油坊也是大伯資助的。”
被宇敬幼稚話語發笑的宇涵,搖搖頭,對面果真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你也知道是那是評書里的故事,而且大伯當年下南洋的事你沒聽爸爸講過,我可聽過。”
“當年和大伯一起下南洋的還有二伯、三伯以及四伯,老爸排行老五,因為最小所以留在家鄉,可你現在知道二伯他們現在在哪嗎?”
“他們都死了,只有大伯一人活着,所以這些年哪怕是爺爺過世,大伯也一直不敢回來,只敢以書信聯繫。”
宇涵緩緩搖搖頭,看着整個愣住的宇敬,勸解道,“是的,南洋諸島上多得是香料、黃金,可也多的是毒蟲蛇蟻、還有仇恨我們、恨不得殺光我們的當地土著,這些財富都是要拿命去拼的。”
“就你這個連本省都沒出過,最多打過兩次架的傢伙,你有那個能力,有那個膽量在南洋殺出一片天地嗎??”
“退一萬步說,你去南洋大伯商行里,能幹什麼?賬房的話,你精算學及格了嗎?跑貨的話,誰會要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測繪、養殖、醫藥、翻譯、駕船、木工,你又有哪一門會的?”
看着被說教的滿臉血紅,咬着牙瞪着自己的宇敬,宇涵只是冷靜和他對視說道。
“這麼說來,你都不會。”
“那麼問你個最簡單的,你.敢.殺.人.嗎?”
最後,臉上漸漸蒼白的宇敬,低下了頭,掙開宇涵的手,一言不發的朝學院跑去。
看着宇敬的背影,宇涵嘆口氣,感覺自己彷彿被原主的記憶影響,為這弟弟操心起來。
哎,其實他考不考上格物師無所謂,父親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讓弟弟去南洋大伯那。
這只是個威脅,是個恐嚇,用以讓弟弟迴轉心思好好學習的幌子。
真正說來,弟弟日後平安有個好工作,就是如今父母最大期望了。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心中這麼想着,斜挎着書包,宇涵也向學院走去,即使是優等生,遲到也是不好的。
至於日後,慢慢融入這個世界,就從幫助弟弟好好學習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