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忍放枕鸞孤(3)
書房中,徐達正在處理軍務。看着一張張的奏摺,徐達的臉色沉了又沉,已然黑的化不開了,眉頭也是緊緊地鎖着。
這時,有小廝來報:“將軍,二小姐那邊兒的侍女來報,剛剛...沒看住二小姐,往外院這邊來了。”
徐達瞅着跪在地上的小廝半晌,哈哈大笑:“這娃兒,碰到這些個事兒就沉不住氣了。罷了,隨她去吧。”
“可是,”小廝聽了徐達的笑聲,有些怪異地抬起頭,支支吾吾地說:“二,二小姐的禁足,還沒撤呢。”
“嗯,”徐達從桌上端起一杯濃茶,喝了一口道:“在二小姐那兒,我已經說撤了禁足令。”
“是。”小廝不再多言,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徐達揉了揉眉角,放下手中的毛筆,閉着眼休息:小樂這孩子果然聰慧,我只是暗暗提醒,這將軍府中有些其他勢力在盯着。這孩子這麼快就能明白過來,而且已經開始動手了,就證明已經知道是哪些個人了。煙兒身為當家主母,這些個事兒她也不好動手。正好,若是能趁着這次,一舉剷除也是件好事兒。
徐達睜開眼,看了看外邊兒的天色,心裏琢磨着:若是自己走了,這外院和內院便鎖門了,今兒個便晚點再走吧。有重新拿起筆,繼續處理公務。
小樂這邊兒卻是興奮的不能再興奮了,剛剛靈機一動,她突然就想到了爹爹的意思了。回想自己身邊兒這幾年人也換了不少了,要說真有這個可能的,卻只有施娘子一個人了。自己現在去找她,或許還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也說不準。
這麼想着,便到了施娘子的住處。等着下人簡單通報之後,小樂還沒見到人,就開喊道:“施娘子,小樂來了。”
這時,施旋正準備睡了,聽見外屋好似有人聲響動,卻又不甚真切,便隨意披了外衣出來。正巧,看見小樂優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驚訝道:“二小姐,這個時候,你怎麼會到我這兒來呢?”
小樂並不答話,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施旋。施旋見小樂神情與往日不同,開始暗自思想小樂今日前來的目的,一邊乾笑道:“二小姐,您看,這待會兒外院和內院的門便上鎖了。要不,明兒個一早小女去找您?”
“不用,”小樂靠在椅背上,兩條腿在空中晃啊晃的,道:“我這幾日一直病着,一直也沒見着娘子。有些想念,待會兒若是落了鎖,我睡在這邊。想必施娘子會留我一床之地?”
“那是自然。”施旋左右想不出小樂今兒演的這是哪一出,便索性放任自如,恢復了往日的笑意:“只怕就算我同意,夫人那邊兒也不會同意。二小姐是將軍府上嫡親二小姐,若是睡在外院被人傳了出去,只怕名聲有損啊。另外這天寒地凍的,二小姐身子還未好利索,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樂卻只是笑着,用手托腮,歪着腦袋看着施旋,並不回答。目光流轉之間,小樂看見桌上有局殘棋,突然來了興緻:“左右娘子這幾日也沒什麼大事兒,不如今兒就陪我下下棋吧。”
施旋有些驚異地看着小樂,但沒有說什麼,只是利索地將棋盤收拾乾淨,請小樂入座:“二小姐是客,執黑子可好?”
小樂微微一笑,也不客氣,手起棋落:“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讓伺候的都下去吧,咱們還得有好一會兒呢。”
施旋點點頭,等着下人們端了熱茶,便揮手示意讓他們退了下去。茶水熱氣裊裊,幽香陣陣,待到一切都靜了下來,只剩下兩人舉棋落子的聲音。
小樂一邊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手裏的棋子,一邊說道:“施娘子這裏的棋子摸着如此溫潤,敢問這是什麼做的?”
施旋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棋子,淡然道:“這個,應該是和田玉,質厚溫潤,精光內斂。”
小樂點點頭,似是無意道:“和田玉?那可是上好的東西,我還不知道娘子的日子過得如此滋潤啊......”
施旋眉頭一皺,心裏明白過來小樂這是對自己的身份有疑,宮裏既然已經下了旨意,自己的身份就算讓小樂知道了,也只是錦上添花。安下心來,笑着落下棋子道:“承蒙將軍府的福氣,夫人也看的起我。”
小樂看着棋局半晌,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抬手落子道:“我娘向來不懂這些個精緻的玩意,施娘子你既用得起這麼好的棋子,想必也是不用到將軍府屈就娘子。那麼,你來將軍府又是有何目的?”
施旋悠悠地嘆了口氣,也如小樂一般起手落子,分毫不差:“你,還是發現了。”
小樂半天沒有落子,只是抬頭看着施旋:“施娘子的意思是...本身就希望我發現?”
施旋端起茶杯,優雅地小啜一口,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嗓子:“也不是......既然二小姐點出來了,想必就對我的身份已然有所了解。”
小樂點點頭,眼睛依舊是盯着棋盤,並沒有看她:“娘子的行為舉止並非一個普通人家,也不似陶娘子一般,行動間透着一股子宮裏的氣息。相反的,娘子的舉手投足見滲着風情之氣。所以,要是我猜,娘子應是風月場所里的。”
施旋心裏着實佩服,小樂小小年紀,眼光獨具,聰慧異常。自己已然十分注意,卻還是被她看了個透徹。只好苦笑道:“二小姐果然聰明。那二小姐就不必在小女這裏浪費時間了,早點與將軍說了,將我打發了便是。”
小樂搖了搖頭,輕輕握着茶杯,抬頭看着施旋道:“不,我還有一事未明。所以今日前來請教。”
“哦?”施旋輕輕放下棋子,想了想道:“二小姐大概是想問,我為何回到這裏來吧?”
小樂並沒有說話,握着茶杯的手已然被茶水的溫度燙的有些紅,但並沒有放手,指尖倏然收緊。
施旋清了清嗓子,笑着道:“妾身原本是京城一家書寓的淸倌兒,正準備賣苞兒的時候,老鴇跟我說我已經被人贖身。當日裏,妾身便被送進了宮中。我還曾經想着是哪個皇親貴胄看上了我,收我為妾室。卻不成想,我等來的卻是宮裏的娘娘。這位娘娘承”
小樂手下並不慌亂,繼續落子:“宮中的哪位娘娘?”
施旋苦笑道:“聽着旁邊伺候的宮女都稱她碩妃娘娘。”
小樂手指一抖,沒有拿住棋子,掉在了棋盤上,並且將棋盤上的棋子砸了個亂七八糟。眼見着這盤棋生生地被自己毀了,她只好收手,笑着說:“也罷,這盤棋再下也是個輸,心思都不在這裏了。”
施旋倒是並沒有驚訝,為自己和小樂添了些熱茶,說道:“二小姐棋藝精湛,妾身早就不是你的對手了,剛才也就是苦苦支撐罷了。”
小樂閉着眼睛,握着茶杯,感受着熱茶給自己的手帶來麻疼的感覺,並沒有說話。施旋見她這個樣子,淡然道:“如果二小姐想讓妾身出府,現在”還來得及。”
小樂並沒有睜眼,只是擺了擺手道:“還不是時候,我還沒有成婚。時間也不早了,我這身子凍到不行了,娘子也早點歇着吧。”說完,施施然地起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便走了。
施旋看着這一盤殘棋,又看着小樂遠走的背影,哭笑不得:二小姐的心思是越來越難猜了。所謂的時機未到,就是說自己在這局裏還有被人利用的價值。她拾起剛才小樂掉在棋盤上的那顆黑子,心中明白:自己的身份無非也就是這顆黑子,現在又是被小樂抓住了把柄,雖然明面兒上不會有什麼,但背地裏......
“唉。”施旋扔下棋子,裹緊身上的外袍,眯了眯眼,嘀咕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兒了。”搖搖晃晃地往裏屋走去,留下的只有一盤殘棋和一絲冷冷地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