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冬生沒說謊,剛來這裏時,他第一次見那位李家媳婦,真是出水芙蓉,都沒好意思盯着人多看,生怕別人以為他這個夫子是登徒子,後來知道是兩孩子的娘後,才舒了口氣。

而秦珠玉沒聽到她想聽的話,又見他跑題跑到了棺材店老闆家,氣得快要跳腳炸毛,齜牙咧嘴將一張臉湊到冬生臉前三寸處,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死書生,你眼睛睜大點,看我今天有什麽不同?」

冬生這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睜大眼睛,直覺不好,三步做兩步跑到桌前,拉開抽屜。

果不其然,裏面放的銀子沒了蹤影。

他腦子轟的一聲,差點懵住,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的火焰,深呼吸了口氣,慢慢走到秦珠玉面前,伸出手,「剩下的呢?」

秦珠玉不明所以,「什麽?」

冬生吸了口氣,「你買你這身亂七八糟的行頭,剩下的銀子呢?」

秦珠玉只在意他前半句,怒道:「什麽亂七八糟的行頭?我這是用心挑的。」

冬生懶得與她多說,只繼續道:「把剩下的銀子給我,你要用錢,我給你一點零花就行。」

秦珠玉愣了愣,道:「沒有剩的,都用完了。」

冬生沉默着看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說謊,一口氣差點噎住。抬手指着她半晌,終於還是狠狠甩下來,喘着惡氣道:「你行啊,一個月的月錢都被你敗光了,這個月就等着天天喝粥吧。」

本想罵她一頓,但是想到她被街坊坑成這樣還不自知,到嘴邊的狠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倘若告訴她,她被坑了,怕她會鬧得整條街都雞犬不寧,街坊鄰里總歸還是要和睦相處的。

幸好……幸好,他娘給他的錢還在,不然恐怕就不是喝粥,而是喝西北風了。

秦珠玉見冬生臉色發白,真的生氣的樣子,終於知道自己闖了什麽禍。此時,也再顧不得要冬生回答自己美不美的問題,而是識趣的、灰溜溜的退回了房間。

冬生說到做到,此後一天三頓都用清湯寡水的白粥喂自己和秦珠玉。

秦珠玉因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算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沒了底氣——雖然之前的底氣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

喝了兩天粥,她已經兩眼快冒綠光,每次和冬生一起吃飯時,頻頻向他釋放幽怨的眼神。不料冬生卻徹底發揮了讀書人的淡定,依然不以為意的模樣,慢條斯理地用餐,彷佛一直這樣喝粥也沒什麽問題。

秦珠玉簡直懷疑他是和尚投胎的,不,人家和尚還會吃點小菜呢。

不過,冬生在她瞪着自己恨不得揭竿而起時,便會幽幽地咳聲嘆氣,像是自言自語,「五兩銀子啊,都能買好多肉了,下個月結月錢還差二十幾天呢,家裏米也不多了,只怕過幾天,還得向三嬸借點米。」

其實冬生也受不了天天喝清水白粥,雖然他可以好多天不吃肉,但是油味總是要沾的,他又不是真的和尚。不過為了給秦珠玉一點警戒,他必須再堅持幾天。

這樣持續到了第三天,冬生中午下學時,肚子着實抗議得厲害。走出學堂,他偷偷瞅了瞅家中的方向,沒見着秦珠玉的影子,趕緊一拐身,去了街上的包子鋪,買了兩個肉包子,草草塞進嘴裏,大快朵頤解決掉。吃完之後,又趕緊抹嘴巴,才朝自己家中走去。

冬生知道這兩天秦珠玉悄悄翻過家裏所有柜子抽屜,還有他藏在床下的包袱,不過吃一塹長一智,他可不能讓那個敗家娘們把他的這點家當敗光,全部的銀子自然都時時揣在身上。那死丫頭估計真以為他是半分錢都沒有,所以才沒敢要求吃這個吃那個。

回到家中,果不其然,秦珠玉跟個餓死鬼一樣癱在椅子上,等着她的口糧。據冬生所知,她這兩日大概是因為光喝粥沒力氣,也沒見她出門,就光待在家裏,兩眼冒綠光。

見冬生回來,秦珠玉好不容易使足力氣跳起來,跑到他面前巴巴道:「我餓死了,你快去生火煮飯吧!」只是說完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眉頭一蹙,靠上前來,吸了吸鼻子,忽然道:「你吃了肉包子?」

冬生一怔,心道她是狗鼻子來着麽,不過還是很淡定地否認,「你是想吃肉想瘋了吧?我一個月的工錢都被你敗光了,哪裏有錢買包子。」

秦珠玉蹙眉抿嘴,慢慢退開,卻仍舊是有些懷疑的模樣。

冬生以為她相信自己的說詞,正要舒一口氣,不料,面前的人卻忽然猛湊過來,整張臉幾乎貼在他臉上,然後用力地嗅着鼻子。

冬生猝不及防,一動不動地看着離自己僅僅半寸的臉,那雙微微眯着的眼睛就在自己眼前,長長的眼睫根根分明,下面是璀璨如星辰的黑色眸子……再往下便是粉色的薄唇,輕輕翕張。

剎那間冬生只覺由下至上竄上一股熱氣,他不敢再看她的臉,只得將眼睛往下移動。不料,因為是居高臨下,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脖子以下的起伏上。

除了那次心無雜念的喂葯,冬生從未和女人如此接近過。可他是個男人,還是個長期﹁吃素﹂的男人,此時渾身燥熱難抑,平日裝聖賢書的腦子此時終於旖旎一片。

秦珠玉嗅了片刻,終於發現冬生異狀,她稍稍後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戳了戳他又僵又紅的臉,呿了一聲,「你怎麽了?被我發現悄悄吃了肉包子,也不用這麽緊張吧?」

冬生打了個激靈,從雲端跌下,回歸現實,為自己剛剛的反應惱羞成怒,卻不知該如何回她。

這時,未關閉的門口響起一個嬌俏的聲音,「宋先生!」

這讓冬生鬆了口氣,他少見地熱情回應已經自己走進來的沈春花,「沈姑娘,有什麽事嗎?」

沈春花搖動着曼妙腰肢進屋,手中端着一個盤子,笑道:「我娘今天做了春卷,讓我給宋先生送些過來。」

「這怎麽好意思,前些天才送了圓子,今天又送春卷,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三嬸了。」

「這些都是簡單的吃食。我娘說宋先生一個讀書人孤身在外,既然做了鄰里,自然要多多照應。」沈春花說得自然而然,對一旁的秦珠玉完全視而不見。

秦珠玉聽她這樣說,自然心裏不快,毫不掩飾的哼了一聲。實際上,她對這個沈春花是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看不順眼。死書生那個獃頭鵝看不出來,她可是看得出來,這位大妹子見着他,根本是餓狼見到羊一樣,恨不得馬上拆吃入腹。

不過……秦珠玉想着,忽然將視線移到冬生臉上,看他那如沐春風的笑,那柔情似水的眼。她忽然抖了一抖,難道說這個死書生對沈春花也有意思?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就被她強行壓下。死書生和沈春花,怎麽都像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至少在她眼裏,一定是這樣。至於為什麽,其實都是秦珠玉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反正她不喜歡沈春花,自然就不允許死書生喜歡她。

沈春花和冬生寒暄了幾句,不知是不是無法忍受秦珠玉頑固持續的眼刀而又礙於冬生在場不能還擊,只得暫時敗退。

秦珠玉見沈春花離開,臉色浮起一絲得意。

冬生倒是沒注意到她的表情,更是沒發覺兩個女人間叢生的暗潮洶湧,只是端着春捲走到她面前,自己抓了一個吃進嘴裏嚼得津津有味,「不是受不了白粥嗎?正好用這個改善下伙食。」

春卷的香味滋溜溜往秦珠玉鼻尖冒,但是她一想到這個是沈春花送來的,就鄙夷地撇撇嘴,很有骨氣地道:「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冬生並不理她,依舊吃得極香,「這是三嬸送的,是鄰里往來,如果這是嗟來之食,那你天天吃我的又算什麽?」

「你……」秦珠玉氣得直跺腳,哼了一聲,「你放心,等我有錢了,一定加倍還給你。」

冬生心裏嗤了一聲,故意抓起一個春卷丟進嘴中,又揚了揚手中的盤子,「真不吃?不吃我就吃光了,待會還得繼續喝白粥。」

恰好這時秦珠玉的肚子不聽使喚地叫了兩聲,她着實又餓又饞,眼見盤子裏的春卷只剩了兩三個,趕緊搶過來護住,腦袋一昂,「誰說我不吃,不吃是傻子。」

冬生心道,你啥都不記得,不就是個傻子?不過他很識相地沒有說出來。

而秦珠玉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想的是,這春卷是三嬸做的,又不算是沈春花給的,吃了也不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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