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生自然是看到了她的小動作,也看到了她賊兮兮的表情,本來想沒好氣地提醒她給自己多留點,但是話到嘴邊,見她一張花貓般的臉,還沒說出口,倒是噗嗤先笑出聲。
秦珠玉在位子上坐定,對冬生的笑不明所以,又直覺和自己有關,沒好氣地問:「你鬼笑什麽?」
「沒有,沒有。」冬生定了定神色,「就是想起今天學堂里幾個小孩還滿好笑的。」
「哦。」秦珠玉點點頭,雖然對他的回答強烈懷疑,但這死書生一臉正經的樣子,不像是說謊,便繼續和白菜米飯戰鬥。
冬生正色後,放下筷子,狀似不經意道:「那個……你看你現在也不記得自己叫什麽,我也不能一直叫你姑娘吧?」
秦珠玉一想也是,可半天也沒想出自己該取個什麽新名字出來,想着書生雖然呆了點,但好歹是文人,取個名字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便道:「那你看叫我什麽吧?」
冬生作出正經思考的樣子,「我不知道你姓什麽,當然不能為你起個什麽大名,反正就是為了方便,不如就起個好記的小名?」
秦珠玉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不如我就叫你小花。」其實冬生想的是,她現在這副樣子根本就是花貓,不過如果叫她花貓的話,恐怕她會跟貓一樣炸毛。
秦珠玉很嫌棄地撇撇嘴,「這麽難聽的小名我才不要,一聽就是鄉下丫頭。雖然我失憶了,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肯定不是鄉下丫頭。」
冬生聽了她自以為是的話,本來不以為然,但是忽然瞥見她拿着碗筷的雙手,膚如凝脂,嫩指如蔥,這樣的雙手的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姑娘,絕非鄉野丫頭能有的。這樣想着,冬生不得不懷疑,莫非這丫頭真是哪戶大戶人家的閨女,何況還是這樣的壞脾氣,定然是被慣壞了的。
意識到這點,冬生忽然沒有了戲弄她的興緻,不過嘴上還是說:「怎麽會難聽呢?我聽說這街上最漂亮的姑娘就叫沈春花。」
他當然也沒指望秦珠玉會答應讓他叫她小花。
不料,秦珠玉沉默了片刻,居然不情不願地開口,「那行吧,你就叫我小花。」臨了,又很不爽地補了一句,「沒想到你一介書生,起個名字還這麽沒有水準。」
冬生訕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於是,從這一天開始,侯府的秦珠玉便成了窮酸書生宋冬生的小花,算是正式被冬生收留了。
冬生的房子就在學堂後面,是學堂老闆張員外提供的,也就一廳一房外加一個灶房,間間都小得可憐。他一個單身大男人收留一個姑娘,說有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因為他的床讓給了秦珠玉,自己就不得不在小小的外廳打地鋪。好在冬生是鄉下人,每日起來也就是脖子肩膀酸疼一陣,不至於有太大的影響。
而他因為秦珠玉在此,之前晨間散步習慣也隨之戒掉了。
一來是因為秦珠玉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吃的,這一任務必然就落到了冬生頭上,不是給她煮粥就是出門買回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這倒不打緊,偏偏她每次吃的時候,都是一臉不悅的樣子,彷佛吃得極為嫌棄、極為勉強。冬生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前世欠了這位祖宗,她這輩子來尋仇了。他救了她收留她,還得受她臉色,真是太沒有天理了。
他不去晨間散步的第二個原因就是,有了這次教訓,冬生想,萬一再遇到個昏迷女子怎麽辦,不救吧,良心不安;救了吧,萬一是第二個禍害,那他還不如買塊豆腐撞了自殺算了。
冬生白天去課堂,秦珠玉沒事幹,便按着他的指點去城門處貼佈告的地方溜達,想着會不會有人來找自己。
城門處每天都有新佈告,秦珠玉也慶幸自己失憶之後沒忘了認得的字,佈告上寫的東西她全看得懂。
只是,每天她卻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連着五天,不是綠林悍匪的通緝令,就是誰家走失了老人小孩盼速歸。第五天,她甚至看到了其中一張告示,是某員外家尋找失蹤家犬賞銀百兩。
秦珠玉鬱悶得牙痒痒,心想,要是讓她發現那條離家出走的狗,一定燉了給自己和死書呆吃掉。
不過,秦珠玉沒有這個機會,她沒有遇到那條值百兩銀子的昂貴家犬,也始終沒有看到有人貼告示尋找一個與自己相似的姑娘。
秦珠玉由此推論,自己恐怕真的是個苦命丫頭,娘不親爹不愛,如今失蹤怕是求之不得。想罷,瞬間覺得凄涼無比,回到家裏時,一張臉已經是泫然欲泣。
冬生此時也剛剛下學,買了一隻雞準備給吃了五天素的秦珠玉加菜,一進門便見到她這副模樣,不由得一怔。
幾天下來,冬生對這姑娘已經有了大致了解,脾氣壞,動不動就對他惡聲惡氣;傲慢無禮,這條街的街坊跟她打招呼,她向來都是昂着頭,鼻子一哼愛理不理。
隔壁的三嬸曾悄悄拉住冬生問:「宋先生,你干麽救個禍害給自己添堵,我看啊,你還是趕緊找個由頭讓她走,雖說這個小花是長得挺水靈的,可那個性實在太差,日子久了別說是你,就是我們這些街坊看着也難受。」
其實冬生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對這個禍害如此仁慈,就算是每次氣得牙痒痒,也沒對她說過重話。莫非真是如三嬸說的,是因為她長得水靈?
冬生向來不認為自己是好色之徒,他潔身自好二十餘年,沒娶親倒也罷了。早些年的時候,村裏的幾個同齡小夥子半哄半騙拉他到城裏的花樓開葷,他硬生生在最後關頭打住。為這事,還被那群野小子嘲笑了好久,說他膽小迂腐什麽的。
其實也不是害怕,他只是不希望把自己交代在那種煙花地,他不過是憧憬正正噹噹娶一個妻子,不需要多漂亮多賢慧,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便好,然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過一生。這是書上教給他的,聖賢書讀多了,這方面的雜念自然少了。
所以說,他也絕對不會因為小花有幾分姿色,便有了其他念頭。
事實上,冬生對秦珠玉,至少目前來說,是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不,也是有的,比如說,他希望有人來找她,把她帶走,或者她恢復記憶,拍拍屁股回家去。
希望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秦珠玉沒有恢復記憶,她的家人也沒有來找她,而現在,她這副模樣還讓冬生嚇得不輕。
他急忙放好手中的雞,走上前問:「小花,你這是怎麽了?」
不問還好,本來秦珠玉的眼淚珠子只在眼眶裏打轉,他這話一出,那淚水立刻跟決堤似的撲簌簌往下掉,一邊掉,她還隨手拽起冬生的衣袖,抹了把鼻涕,「怎麽辦?我家裏人一定是不要我了。」
冬生看着自己的袖子,嘴角抽了幾下,訕訕回她,「沒有人貼尋人告示,不代表你家人不要你了。也許再等幾天就有消息了。」
秦珠玉嗚嗚地哭,「不會的,都過了這麽多天,要是他們有心找我早有消息了。他們一定是不要我了,難道我真的這麽討人厭麽?」
冬生看着自己的袖子繼續被她的眼淚和鼻水蹂躪,特別想點頭說﹁是﹂。
不過他的善良以及智慧告訴他,如果他當真這麽說,這丫頭的淚水估計會直接像黃河泛濫,到時別說他這袖子,估摸着這間小房子都會被淹掉。
他想了想,不着痕迹地抽出袖子,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順便把袖子也蹭了蹭,輕聲道:「沒關係,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家人真的不來找你,你也想不起來什麽,不是還有我麽?我不會不管你的。」
秦珠玉打了個嗝,抽泣着抬頭,「真的?」
冬生看着她紅得像兔子的大眼,裏面波光瀲灩,咬咬牙含恨點頭。
得到他的保證,秦珠玉像個小孩一樣破涕為笑。
雖然冬生自詡不是好色之徒,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死丫頭笑起來真是好看,那叫什麽來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那個……」秦珠玉難得地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我餓了。」
冬生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片刻,她又繼續加了一句,「我剛剛看到你手裏提了雞,我想吃香酥雞,你會做嗎?」
冬生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丫頭忘了爹媽忘了自己,唯獨沒有忘了吃,這幾天老是提出一些他都沒聽說過的菜式,他又不是廚子,哪會做什麽香酥雞?